清晨裡恍惚從睡夢中醒來,染雪才掀了紗帳,宮女便已經捧了新衣上來。
她竟不知宮女是何時進了房間,在這個不諳武功的身體裡,感覺也變遲鈍了。
“染雪小姐,”宮女略欠了欠身,“公公交代,要我送這件新衣給您。皇宮裡禁穿白衣一向是慣例,昨日剛進宮,便不多擾小姐休息,今日便開始修習宮規禮儀,請小姐將原來的衣服換下。”
宮規,慣例……
染雪恍惚的笑笑,曾幾何時,也曾有人這樣要她換下這一襲白衣,也曾,因着自己多年的習慣,惹來萬般非議。
如今,還沒有正式入宮,只能處處收斂,否則連見到皇上也是不可能。
她略點點頭,“知道了,將衣服放下吧。”
“我來服侍小姐更衣。”宮女將衣服放在牀邊,扶了染雪下牀,一件件展開替她着裝。雖然人選的每人配給的宮女只有一位,伺候起來卻仍是按着妃嬪的規矩來。
染雪沒有拒絕,任宮女上下忙着,替她將衣服整好,便又去整理牀面。
染雪站在銅鏡前,一身素色水藍光澤的綢衫裹着纖細娉婷身姿,款式簡單幹淨,並無太多裝飾。
鏡子裡的那張臉,如雪夜明月,月出皎兮,冷雪傾城。
——谷染雪,生得這樣一張臉,是你的幸,還是你的悲?
用過早飯便有人來領了去園子,正是天氣清爽的時候,陽光暖暖的,風裡還有些冷清。
姑娘們分兩排站好,由資深的女官教授。
站,行,坐,禮,一顰一笑,舉手投足。
這一個個小姐,即使大家出身,也何曾見過這等規矩。女官耐着性子看眼前的這些嬌養慣了的大小姐,宮女她教得多了,可是這裡的,哪一個都可能是未來的娘娘,打不能打,罵不能罵,活讓人憋氣。
“搞這什麼,又不是不這樣就不能走路……能往前挪不就成了嗎?”細細低語,另一個聲音回她,“專心做,還想不想當你的貴妃了?”
“如果非要這麼走路,這麼吃飯睡覺說話就不想。”
“不想?晚了。”
“君濃君渚小姐!”女官彷彿長了兔子耳朵,正色道:“如果有問題,可以向我提。請不要私下竊語。”
君渚剛勉強扯了一個難看的笑容的笑容給她,女官又道:“君渚小姐,您不知道應該怎樣笑嗎?”
一片私語的低嘲聲,君渚深呼吸,這回乾脆連笑也不笑了。
“哼,若連這樣都做不好,還不如早早回家隨便嫁人去呢。”帶着諷刺的嘲笑聲在一片低語中尤其突兀,君渚氣呼呼的轉身過去,一眼發現那個說話者,她認得,司徒提督家的司徒謦!
“司……”
“司徒謦小姐。”君渚還沒來得及發作,被女官拉住,女官正色上前一步道:“請注意您的言行!”
司徒謦冷冷的別開臉,並沒有把這個小小的女官放在眼裡。可是她也不會傻到這個時候得罪這裡的公公女官,天知道他們會不會跑去哪裡亂嚼舌根子。
宮妃人選之中除了谷染雪,便是這太妃爲後臺的君濃君渚和在朝廷勢力穩固的司徒家支持的司徒謦最有把握。其他的人,或是選擇其中一邊攀交,此時幫着低聲搭腔幾句,或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態,看這兩邊誰佔了上風。
只染雪,淡淡彷彿置身事外,看着這一方園子院牆上的天空,團團浮雲緩緩而悠閒,漸漸有些出了神兒。
不知上仙界,如今是個什麼樣子?
“染雪小姐……”耳邊的聲音讓她回到現實,轉頭看身前有些爲難的女官。女官恭敬的笑笑,面對這樣一個幽雅靈秀的人,聲音也不自覺放得輕柔,“染雪小姐,請認真一些好嗎。”
染雪淺淺笑一下,“抱歉,我走神兒了。現在……是要做什麼?”
“還問要做什麼?就是有人可以明目張膽的發呆,有人卻得認認真真地在這兒學禮儀。唉~臉蛋張得好就是吃香呢。”司徒謦的聲音插進來,挖苦着,連帶着幾個附庸她的沒人跟着竊竊私語。
“是呢,不然,讓谷大美人也把剛剛的做一遍嘛,別光仗着一張臉。”
染雪連看都沒有看她們一眼,仍舊只淡淡淺笑對女官又問一遍:“是要做什麼?”
女官被那笑容看得有一瞬間恍惚,連忙調整了心態,指了一下小路那端,“從這裡走過去,走到那邊,行跪禮,完全按着在大殿的禮儀來……需要爲您示範一次嗎?”
染雪略搖了搖頭,似完全視而不見四周人看戲的目光。司徒謦揚着下巴等着看她出醜,另一邊的君渚拉了拉君濃,低聲問:“她剛剛走神了很久,完全都沒有在看哎……不要緊嗎?”
君濃瞥她一眼,“你不是看她不順眼嗎,管那個幹嗎?”
“不順眼歸不順眼,可是司徒謦太咄咄逼人了嘛……”
想想剛纔她們這般小姐們被女官一遍遍教導:走路要輕,腳步要穩,腰要輕扭,屁股不能太扭,不可以太無風姿又不能狐媚,要有風情還要莊重……到底是要輕還是要重要扭還是不扭啊??
平平常常的一個走路,愣是讓這些個大小姐們連步子也不會邁了。
君渚有些擔心的看看染雪,倒是佩服她這樣情景還能維持如此風度。她默然從人羣裡走出,那纖細的身姿單單的往那裡一站,便好似周圍的空氣也變成另一種風情。
緩緩呼吸,她的脣邊有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閉了一下眼睛,她只當,這裡還是九重天的大殿……
上仙界,九重天。天界千年,那嫺雅風姿,那無可挑剔的禮數,便是換了凡人□□也已經浸遍了她的每一寸靈魂。邁步,彷彿無風,卻又生風,衆人眼中剎那有一種錯覺,在她緩緩半跪的瞬間,看到的不是這清幽花園而是輝煌盛殿。
連女官也不禁看得呆了,直到她已經起身返回,纔回了神兒來,心裡明白自己是沒有資格教導這樣一位彷彿天生便屬於帝王家的貴人。
四周的女人都乖乖閉了嘴。染雪從始至終沒有看她們一眼,仍只對女官說,“我可以先行離開嗎?”
雖不合規矩,女官還是點點頭。她自知沒有什麼可以教,囑咐一句:“禮儀之後,還有一些規矩需要說明,請染雪小姐務必要到。”
染雪略欠身,謝過,轉了身先行離開,卻沒有一個人能開口說什麼。
她討厭這裡。
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選妃,只是一個過程。一個令她厭惡卻不得不行的過程。只要……能夠再見到楚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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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楚世對於選妃,本來也沒什麼興趣。
登基三年,身邊也不過封了兩名昭媛,卻是因着當時朝中動盪的一些利害關係。
選妃原是想免去了的,無奈太妃倒興致勃勃,頻頻來勸。他當然知道太妃這樣熱切的原因,聽說這次入宮的,有兩位是太妃的親侄女。
既然是後宮代代以來的規矩,他便也無所謂,任着太妃去安排。只是今日突發奇想,批完了奏章,修長手指玩着毛筆桿,突然手指一轉朝一邊站着的人身上丟過去。
“墨楓,我們去頻香園看看怎麼樣?”
站得一板一眼紋絲不動的墨楓用了片刻去消化這句話的意思,低沉的聲音緩緩說:“皇上,頻香園不是選妃專用的園子?您這個時候去,不合規矩。”
“什麼合不合規矩,”他眉目似笑非笑,斜斜的往塌上倚着,帶着些許的慵懶卻優雅,“我們偷偷去,誰知道?選出來的是我的妃子,我不去瞧瞧,萬一塞個野豬猴子的給我,我到哪兒哭去?”
墨楓不易察覺的微微皺眉,“皇上,您如今是九五至尊,請注意您的用詞。”
泓楚世毫不觸怒,淡然而悠閒的笑笑,溫和俊逸的眉眼,“都當了三年皇帝,不偶爾讓我透口氣兒,會悶壞的。”說着便起身,準備去換一身衣衫。走到墨楓身前,如青山遠黛的眸子突然一笑,“如今,也就你敢跟我說這種話了。”
墨楓暗暗嘆了口氣,沉默的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