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修儀被加封爲靜嬪——這個消息宛若一陣旋風, 在整個後宮掀起一陣小小的風波。只是皇上態度堅決,根本不容任何人反對,而讓這陣風波最終沒有成型便只能消失在暗暗的不滿中。
如此一來, 谷染雪的宮中地位, 甚至超過了入宮資歷最久的茉蓉昭媛, 除了太妃, 沒有一個人能夠動得了她。
這麼大的事情樑太妃自不會坐視不禮, 然而皇上根本避而不見,除了在朝上和御書房議事不容打擾,就是留在桐霖宮內陪伴染雪, 更加派了護衛,着令墨楓親自看守不允許任何后妃入內。就連谷太醫前來請脈, 都有墨楓在屋內守着。
落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安心……染雪入宮既然已成事實, 至少皇上待她, 看得出是非同一般。他心裡也早就明白,遲早有一天, 將會有另一個男人來守護染雪,那個人,再不會是他。只是,帝王的愛,能有幾時?
“谷大人, 本宮應該已經說過, 本宮無礙, 不需要再請脈。”染雪並未打算伸出手去, 落塵卻黯然一笑, 並不放棄道:“臣只是奉旨前來。”
“那你就跟皇上說本宮已經痊癒!”
“做不到。”他的聲音一如平日的清淡如風,不徐不緩, 卻絲毫不肯退讓。“現在,這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事情。就算你不想再看到我,我也要照顧好你的身體。”他眼裡的痛和悲傷收斂得很好,只留下些許痕跡,淡得如同水墨畫上的一偏水漬,並不清晰,卻無法忽視。
染雪轉過頭,不說話,也不伸手,落塵就站在她面前,同樣不肯放棄地僵持。
每一次看到落塵,就讓她莫名煩躁。這個清逸如風的男子站在面前,總讓她禁不住想要去傷害,卻又不忍傷害。
他怎麼能在被人一再拒絕撇清之後,還執著地只爲別人着想?無論她把話說得多絕,第二日,他依然會出現。
有墨楓一直站在門口,落塵從不會有什麼過分的言語,以免爲染雪增添麻煩。他就靜靜地,卻執著,似乎想要用盡所有的時間將她看進眼中,刻進靈魂深處。染雪除了對他的目光視而不見之外,別無他法。她不是谷染雪,只是一個霸佔了他所愛女子肉身的冤魂,眼前的男子就算再爲她擔憂,悲傷,她也沒有絲毫感覺。
爲何她的決絕如同一把刀子一刀刀砍在落塵身上,卻只見傷口,不見血。
她只能利用最後的手段——既然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落塵放棄對染雪的關心,那麼便利用他對她的愛——她驀地站起,不管墨楓在不在屋內,因爲她知道對墨楓不需防備,便字字冰冷地對落塵道:“你究竟想要什麼?你得不到我,就要連我一起毀掉麼?你可知我在這後宮是如何步步謹慎地生存,你這樣,是想害死我嗎!?”
落塵臉色微白,“染雪,你怎麼能這麼說……你知道——”他側目看向墨楓,墨楓蹙眉,卻垂眸當作什麼也沒聽到。他狠狠的閉了閉眼睛,“我明白了……微臣告退,請靜嬪娘娘保重!——倘若有什麼事情需要微臣,微臣隨時候命。”他轉身,走出桐霖宮。
………………
御書房內,楚世正同幾位大臣議事,卻聽外面傳來內侍爲難的聲音,“太妃娘娘,皇上正在議事,您不能……太妃娘娘!”
楚世擡起頭,看到樑太妃站在御書房門口,他站起身,“太妃,朕正在商議國事,您……”
“國事重要,難道家事就不重要麼?皇上,當着幾位重臣的面,甚至還有你後宮嬪妃的孃家人,哀家倒要問,連自己的家事都一團混亂,國事如何能穩?”
“太妃何出此言?”
“試問皇上,歷來祖制,後宮廣納妃嬪是爲了什麼?是爲確保皇室血脈繁榮,開枝散葉,可是皇上專寵一人,置後宮形同虛設,皇上至今沒有後嗣——這難道,不是社稷的大事麼?”
其他幾位大臣立刻附和,楚世一眼掃過,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御書房中的大臣,還真巧,既有某昭媛的爹爹,也有某美人的兄長……看來,樑太妃此番前來是早有準備。
樑太妃既爲先皇貴妃,在朝中本就有着自己的勢力,如今她又是手握重權的狄南王姨母,要讓這些大臣替她說話本就不難,何況還有這麼多后妃的孃家人?
“皇上,那靜嬪雖也是出身清白,但畢竟谷家只是太醫,以她的身份位居‘嬪’已經逾制,何況現在後宮之中還未封后封妃,皇上豈能讓一個小小的修儀越階成爲後宮之首!?”
“皇上,皇家後嗣事關重大,靜嬪娘娘的出身絕不足以成爲太子之母,還望皇上不要被人蠱惑,早日選出適合的女子封后,生下太子,方能朝廷安穩——”
樑太妃道:“皇上,你都聽聽,難道你還要執迷不悟,讓靜嬪被人扣上妖孽之稱,成爲迷惑君王的罪人麼!?”
[妖孽]二字狠狠地劃過腦海,讓他心中一痛。
——妖孽禍國,欺君魅主。
有什麼東西似乎呼之欲出,然而最終隱沒。
他心中莫名惶惑,想起了寒妃——傳說中曾經是他後宮唯一的妃子,讓他爲了她,不納妃嬪,專寵一人。最後,卻暴斃而亡從後宮消失的女子。她真的是急病死的麼?
即使讓自己看來,後宮只有一位妃子,也根本是天方夜譚。他怎麼會如此天真?而自己現在,如此獨寵染雪一人,真的是對她好麼……這無疑,是將她推到風頭浪尖,成爲衆矢之的。
太妃和各位大臣的話一句接一句在他耳邊響起,數張嘴巴開開合合喋喋不休。他微慍道:“夠了!後宮的事既然是朕的家事,朕自會處理!”
衆臣噤聲,樑太妃最後道:“望皇上好自爲之,莫要一錯再錯下去!”
——何爲錯?想要和自己愛的女子長相廝守是錯,想要執子之手白頭偕老更是錯。
他是皇上,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從御書房出來,他便習慣地前往桐霖宮。卻不知道,以後能有多少時間到這裡來。
墨楓見他到來便自動退到門外,楚世一句話也沒說,抱住染雪,將頭埋入她頸間。
“有什麼煩心事麼?”染雪輕輕拍拍他的後背,覺得今日的他好像個沒了主意的孩子。有些無奈,有些彷徨。
“沒什麼……染雪,進宮以來,讓你受了不少苦……”
“沒有啊,那些都沒什麼……”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大紅花轎,明媒正娶,風光的嫁人才是幸福吧……可是你進宮,卻連一個正式的冊封典禮都沒有……”
染雪的身子微微一僵——嫁人……她嫁過的。大紅花轎,鳳冠霞佩,一樣都不曾少,他和她,是拜過天地的……
“楚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楚世擡起頭,對於她再次直喚她的名字,微微一笑,眼力滿是溫暖,“染雪,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希望你能夠記得,我對你的心意不曾改變。”
他說了“我”,而不是“朕”。
染雪微微一怔,點點頭。
楚世將她再次抱進懷裡,他想要保護她,不能讓她繼續成爲衆矢之的。可是,爲什麼反而覺得不安……宛若將要失去她一般不安的預感……
次日,皇上御書房議事完畢,在御花園正遇上向太妃請安回宮的樑修媛,相談甚歡,遂擺架桐瀾宮,當夜留宿桐瀾中。
皇上專寵靜嬪冷落後宮的局面終於打破,時常盤桓於桐瀾宮,不日,樑家姐妹被封爲昭儀,僅在靜嬪之下。
朝中對靜嬪的斥責之聲,終於漸漸平息。
——“染雪,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希望你能夠記得,我對你的心意不曾改變。”
她終於明白,楚世那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