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刻, 宛如一生。
楚世終於緩緩鬆手,卻猶抱着一絲希望地問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麼?”
染雪搖頭,“我必須藏起來, 藏到來糾正錯誤的人找不到的地方……有人可以幫我, 但那個人不是你。所以我必須走。”
那一刻, 楚世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望斷未來, 望斷自己的一生。從此, 沒有染雪,只有他一個人,在那高高的寶座之上。
他沒有說話, 可是這沉默卻足以讓人明白他的放手,已經不得不放手。
墨楓上前兩步, 屈身半跪, “皇上, 臣請隨靜嬪同去,保護靜嬪安全。”
楚世微微一頓, 轉頭看向墨楓,他擡起頭未曾迴避,與楚世對視。連自己也忘記跟隨了楚世多少年,從年少到成年,從二皇子到皇上, 只是現在, 他選擇保護另一個人。兩年前的悔恨, 他不想延續。
“你去吧。”他低頭看着染雪, 總覺得可以透過她的臉看到另一個人, 與被埋葬的某段記憶中的容顏漸漸重合……“若有一天……”他的話,只說了一半便停住。若有一天……可會有這一天?——除非他不當皇上, 然而這個位子,當與不當,豈能兒戲。
那皇宮,宛若一個巨大的籠子,將他深鎖其中。
當年,雪崖爲救他於危難,一手推他上了皇位,今時今日,可曾後悔?——這一切是自作孽,還是天意弄人?
這一條路本就錯了,走到如今,早已愈行愈遠。
他重抱起染雪,親自將她送上馬車安置——今日,他沒有來過。他沒有追來,便沒有人知道靜嬪未死,一切,依然如落塵的安排,不曾敗露過。
兩年前,宮中寒妃暴斃,兩年後,同一片深宮,又猝死了一位靜嬪——就只是如此而已。從此,宮中再無靜嬪此人。
他放下車簾,隔斷了他和染雪之間的視線。
“皇上。”身後谷落塵突然開口道:“罪臣懇請皇上,容許罪臣隨靜嬪上路,照顧她的傷勢。”
“這世上已無靜嬪……靜嬪在宮中自盡,你又何來[罪臣]一說?朕只當你辭官,隨你去吧。”他轉身走向禁軍,吩咐道:“今日之事,你們若說出去一個字,仔細自己的性命!”
他不再轉身,不再回頭。
墨楓遙遙向他一拜,算作辭別,上了馬車。而落塵則騎上墨楓追來時所騎的馬,跟隨在側。馬車緩緩而行,漸漸加快速度,車內的染雪伏在雙膝上,凍結了兩年的眼淚,無聲下落。
她曾說過,時間之於天人,是一個茫然的概念。一個錯過,也許就是百年,即使想要回頭,也再無處可尋。而今她已非天人之身,卻不知,有多少年,可以讓她錯過,供她忘卻?
當真,能夠忘記麼?
馬車悠悠而行,她靠在車壁上,從飄搖的車窗布簾上,看到隨行車旁的谷落塵。
一簾之隔,她淡淡問道:“爲何,你會跟隨而來?我以爲,你該恨我。”
“我也曾經那樣以爲。可是,就在方纔我才明白……也許,我心裡與其看着染雪本人進宮,留在皇上身邊,倒情願讓你使用這個身體,我可以一直陪在旁邊……”
染雪微微詫異,擡眼從車窗簾布的縫隙看去,馬上的人,白衣翩然一塵不染,就連在宮中官服加身時,都不曾染上半分官場氣,宛若清風過。可是原來這樣的一個人,心裡也是有着陰暗的一處——他臉上微微嘲諷的微笑,“遲早有一天,我要親眼看着她嫁人的吧……那樣,倒不如……”
不如她就此沉睡,不屬於任何人,只有自己一直守護在旁?
人,終究是自私的吧……?
墨楓略感驚訝地看了落塵一眼,他不是沒有感覺到落塵對谷染雪似乎有些超出兄妹之情,卻沒有想到……只是,他竟然如此不在意地承認。落塵對他的視線並無感到侷促,問:“你……叫雪崖?今後,我還是叫你的本名吧,我沒辦法用染雪的名字,來喊另一個人……”
雪崖點點頭,雖然她知道落塵看不見,不過她也知道落塵必定知道了答案。
“雪崖小姐,我們要去哪裡?”
“去平安客棧。我需要掌櫃幫我找一個人——我在天界的姐妹被我所累貶到人間,現在只有她和平掌櫃有辦法幫我擺脫地府的追捕。”
馬車漸行漸遠,她和楚世之間的距離也越發遠了……今生,可還有機會再見?
心裡的痛,宛如被淘空……原來心還未死。人活着,心就在跳,就不會死。
可是她的痛,什麼時候才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