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房間裡, 染雪素白的薄衫白得刺目,她在君渚驚恐的眼神裡拿起一個針氈,大小剛剛夠握在手裡, 上面佈滿細長的針。
“……爲什麼凡人能花這麼多心思在折磨另一個人身上?這樣的一個東西紮下去, 想必很痛, 卻不會留下傷口……只有很多細小的針眼……我聽說, 後宮裡常常都會用這種手段。”
“你要做什麼——!?”
“你爲什麼要出現?爲什麼要跟我搶!?”
她的神情讓君渚驚恐地向後瑟縮, 倔強的天性卻依然不肯放棄地喊道:“皇上不是你一個人的!”
“皇上?那是誰?我眼前只有楚世,他身邊也只可以有我!”
針氈狠狠落在君渚身上,深深扎入皮肉, 她想要痛苦地尖叫,喉嚨卻很本發不出聲音。染雪的手沒有鬆開, 按住針氈用力向下一拉, 一道道血痕讓君渚的背血肉模糊, 染雪丟下針氈站起身,看着素白衣襬上被濺上斑斑血跡, 突然驚惶的退開,好似害怕再沾染到半點血跡——白色,原來是最容易髒的顏色……也是最殘酷的顏色。要保持白色的乾淨,或者讓白色看起來依然乾淨,背後所做的事情, 卻如此殘酷。
每一次笑, 她都不知道, 她還要笑到什麼時候……
她脫下外衫丟在地上, 轉身掀開帳幔急急喚道:“鶯歌, 替我更衣!”
鶯歌被她衣服上的血跡嚇得微微一怔,下意識向帳內看去——飄動的帳幔縫隙之中, 她只能隱隱看到倒在地上的身影。
“看什麼?”
鶯歌慌忙收回視線,替染雪脫下沾了血跡的白衫,換上一襲水藍絲袍。
“啊……這裙子幾時沾了泥漬?奴婢失職,竟然沒有發覺,奴婢這就去換一套來。”鶯歌去取了染雪常穿的粉綠梨白的長衫,將水藍絲袍交給其他侍女,待浣衣局來取。
“鶯歌,今天皇上還在桐瀾宮麼?”
“回娘娘……”鶯歌的聲音低如蚊吶,“是,桐瀾宮那邊還亂着,皇上他……”
是啊,皇上他怎麼能不去安慰焦急的樑君濃?可惜,只要她染雪還在這裡,只要楚世還在桐瀾宮,就別想找到樑君渚!
“娘娘……您打算,怎麼處理……裡面……”
“鶯歌,過去在頻香園時我跟你說過的話,都忘記了麼?”
鶯歌慌忙跪下,“沒有,奴婢不敢!”
“那就繼續什麼都不要看,不要聽——你放心,以皇上的爲人,最後這件事情不會牽連到你。”
“可是娘娘你……”鶯歌只能試探的問,難道,娘娘都不關心她自己的結果嗎?可是染雪什麼都沒有說,從她的臉色也看不出一點信息。她的眼中,已經沒有生死,沒有安危,有的只是執念,和賭徒的瘋狂。
——桐瀾宮。
幾日來,搜尋君渚沒有任何進展。後共發生這樣的事,自然算不得小事,尤其樑太妃那裡的壓力不斷增加,令楚世感到疲憊。君濃自然知道楚世是盡了力的,從來不曾吵吵嚷嚷給楚世增加負擔,每日只是盡力安排好他的起居。只是,她的心裡一直有着懷疑——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後宮裡誰會做這樣的事?她懷疑着,但是沒有證據的話,她不會亂說。
“君濃,朕出去走走,不必等朕回來了。”
“是,臣妾恭送皇上。”
楚世有些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看到染雪,朝中的事,君渚的事,拖住了他,明白自己這些天有些冷落了染雪,卻沒有讓人去好好傳個話叫她安心。
身爲皇上自然不應該兒女情長,不過他的確是很想她。
隻身往桐霖宮的方向走去,在半路一條悠長的岔路口停住——那裡,他還記得徐公公說過,那裡通往桐寧宮,曾經的“寒妃”住處。望着那條路的深處,久違的懷念再次纏繞過來——這種感覺,他已經遺忘了許久。自從染雪留在他身邊,似乎再沒有想起過桐寧宮帶給他的感覺。那其中,會是個什麼樣子?
等事情結束之後,去看看吧——帶着無法忽視的念頭,他走向桐霖宮,見到他突然到來,染雪的隨身侍女鶯歌似乎閃過一絲慌張,儘管很快便掩飾過去,仍舊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奴婢給皇上請安。”
“靜嬪呢?”
“娘娘她……”鶯歌正想着該如何應對,身後染雪已經走出來,“皇上今天怎麼有空來?”
見到她,楚世才微微鬆了一口氣,走過去道:“你在打趣朕?”
“臣妾怎麼敢?”
示意鶯歌退下去,旁邊沒有別人,他們纔不用朕啊臣妾啊搞那些場面話。然而楚世走近,看着染雪的臉色卻是——染雪幾時變得如此蒼白?甚至不同於她受傷的時候,這種白看起來讓人覺得不正常。纔不過幾天沒見,怎麼會變化如此之大?
“染雪,你有那裡不舒服?”
“沒有啊,我很好。”
“你的寢宮怎麼弄得這麼暗?整天不見陽光,難怪你臉色不好……”
走到門口的鶯歌險些因爲他的話,腳下一個不穩——她驚恐地轉頭看向寢宮內——娘娘在想什麼!?她怎麼可以把皇上領到裡面……裡面……一顆心跳的如同擂鼓,滿頭冷汗,兩腿僵在地上邁不動半步。
染雪讓楚世在桌邊坐下,若無其事地平靜笑道:“這些日子比較倦乏,睡得多些,白天有光會睡不着。”染雪既然這麼說了,他自然沒有什麼好不相信的。只是隱隱覺得帳子內飄出些許淡淡腥氣,微微蹙眉,站起身道:“好歹不睡的時候也該拉開帳子透透氣,這樣悶着,對身體不好的。”說着已經伸出手,拉住了帳幔——
——怎麼辦?怎麼辦!?
皇上會看到的——!
鶯歌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娘娘真的瘋了麼!?不行——
“娘娘!”她驀地闖入房中,染雪轉頭看她,楚世也停住了動作。
“娘娘……奴婢……啊,太醫開給您的補品已經好了,趁熱喝,會比較好……”
染雪看了她片刻,淺淺一笑,“好,端上來吧。”
“是……”鶯歌只得轉身出去,楚世看着她異常的反應,面上不做聲色。他捏了捏染雪的肩,道:“的確是越來越瘦了,怎麼都沒好好照顧自己?看來還得讓谷太醫多開點補品給你好好補補。”
——桐霖宮出了什麼事麼?不過幾天沒來,這裡到處都有着一種怪異的氣氛——從染雪身上固然是看不出任何異樣的神情,可是鶯歌那個丫頭,卻瞞不住自己的心思。
他看着淡淡而若無其事的染雪,眉間隱隱蹙起……帳子裡飄出來的味道依然讓他介意,他轉身,突然拉開了帳子——
一股濃郁低沉的玉蘭香氣撲面而來,沉沉的,宛若盛極凋零,墜落在泥土中漸漸腐爛的氣味,混着土腥,濃得讓人想吐。
染雪看起來毫不在意他掀開帳子的舉動,似乎這只是再自然不過,只看看門外,低喃:“這丫頭去哪裡端了,這麼慢。”——鶯歌自然不會那麼快回來的,那不過是藉口,哪裡有什麼熬好的補品?
楚世看着眼前陰暗空蕩的寢宮,眉頭已經緊緊蹙起,“染雪,怎麼薰這麼濃的香?你既然身體不適,還是用清淡些的薰香……”他輕輕揉了揉額頭,莫名覺得這種似乎熟悉卻又陌生的香氣,濃烈得讓他的頭欲裂般的痛。
“嗯,我也正想讓人開窗透透氣呢。不過,這香,你不喜歡麼?你已經……連這香氣也厭棄了嗎?”她似笑非笑的走道楚世面前,冷眼幽幽的盯着他,宛若看不到他的頭痛一般。
“染雪,你在說些什麼……”她的話似乎越來越讓人覺得莫名其妙,只是他現在無心去細想,只想儘早從這香氣中擺脫,才能結束這令人無法忍受的頭痛。
他走到門口去大口呼吸,待頭痛減輕,對染雪道:“我似乎有些不太舒服,今天就先回梧棲殿了,改日再來看你。”
染雪的臉上若有若無的浮上一絲失望,淡得難以看清。楚世心裡覺得微微愧疚,難得來看她,卻這麼急着走。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這玉蘭的香氣讓他無法忍受,彷彿要將他的頭腦都翻攪成一團,硬是要從其中揪出某些早已不存在的東西。這種感覺令人噁心心慌。
染雪最終沒有開口挽留,她那雙漆黑一灘的眼睛裡,似乎已經不再抱存任何期望,迴歸死寂。笑容,再次爬上她的臉,“好,我送你。”
楚世在她的相送下走出桐霖宮大門,回頭時,驚覺那滿園盛開的梨花紛紛零落,漫天簌簌如雨,紛落在身姿纖細的染雪身上……他停了片刻,恍惚中有一瞬間的錯覺,梨花紛落如雨中,染雪看起來那麼纖弱,那麼讓人心疼的脆弱不堪……可是,他終於沒有回去,轉回頭離開了桐霖宮,只留這寂寂宮殿和它的主人,以及那一室濃郁的玉蘭香,遮掩了屋內殘留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