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假的。
前的這個女子,這冰雪出塵的染雪,從頭至尾都不過是一個虛假的面具而已。
楚世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覺,許是他心底從未信任過這個讓他無法摸透的女人,纔會注意到……他竟沒有一次看到她真心笑過。
這個認知讓他隱隱感到悲哀——是悲哀?每當想到從見到染雪以來的這些日子,她一點一滴的用心,她的安靜體貼,對自己的悉心,瞭解……果真如一個相知多年的老友,會讓人心裡感到溫軟,卻鈍鈍的痛。
如果,連這樣的染雪都是假的,還有什麼可以相信?
微微的感到些疲累,看着墨楓把染雪送回房間,一轉身的功夫,那黑衣人竟然不見了蹤影。
自小養在深閨的染雪,與那來路不明的黑衣人會有什麼關係?
墨楓僅在染雪房中滯留片刻,不想引起楚世心疑,也沒來得及將疑問問出口便退了出來。他在門口向屋裡背對他的染雪望了一眼,擔憂的情緒隱隱浮現在眼底。
染雪沒有回頭,她只是定定望着漆黑的窗外,撐在桌邊的手緊緊攥着,連指甲陷入皮肉也全然不覺。
鬼十一!
想不到在陽間遇上他!
他已經在懷疑她了,可是有認出她來!?不,不會……倘若鬼十一已經認出她的真身,斷然不會如此輕易退卻。一定還有辦法隱瞞過去的……陰潮的風冷冷的纏繞在染雪周身,她轉頭,一層黑濃的霧盤繞在房內,竟是那女鬼跟了來。染雪盯着她,眼中閃出一層陰狠神色來——鬼十一出現在這裡必然是因爲這個女鬼,唯有早早解決了她,才能讓鬼十一離開……
她緩緩轉身,幽幽問道:“你……要我幫你什麼?”
……歌……
……
胡歌。
墨楓重下了樓來,見胡歌又被嚇了一回,拉着掌櫃絮絮叨叨說話壯膽,泓楚世站在門邊看着外面陰雲密佈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似乎出了神兒。
他走過去低聲喚了聲:“公子。”
楚世沒有回頭,踱兩步走出門外,站在房檐下看着近在咫尺的水簾,墨楓跟了出來,雨聲掩蓋了兩人的聲音。
“……你跟她,早就認識?”
墨楓微震,擡眼看着他情緒莫辨的側面,答道:“——是。”
楚世終於緩緩回頭,“卻沒聽你提起過……你……很在乎她?”見墨楓顯出幾分不解,淺笑道:“還不曾見你對別人這般上心過。”
“……是有些在意。”墨楓緊緊盯着楚世的眼睛,試圖看出些許情緒。他卻只是淺淺一笑,“她是御書房女官,跟你倒也相配……”
墨楓不易察覺的微微蹙眉,眼前的人,一如往日的溫淡,閒雅,卻到底不是往日那個二皇子了。直到此時墨楓才驚覺,原來在不知不覺中連自己也已經無法看透。眼前的人是個皇帝,就算他依然溫和俊朗,閒雅逸緻,也不過是殘留的一張皮子罷了。
“皇上……對她,毫無留戀嗎。”
泓楚世微微垂了眼簾,脣角似是而非的苦笑。——留戀?他已不知爲何物。他只知道任何一個權力聚集的地方,需要的是伶俐知機,心機卻不深的女子,而絕非一個心思深沉如海讓人無法琢磨,有自己的思想的女人。後宮猶是。
在他還沒有被那種懷念,苦澀,越是記不起,越想要探究,卻越靠近越更加苦澀的循環抓住之前,斷了自己的想念罷。
裡面胡歌還在裹着毯子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地沒話找話,好似自己這樣拼命說話就不害怕了似的。平掌櫃倒是耐心,穩坐泰山,不時幫他添個茶水。直等胡歌沒話可說,才勸了他回房休息。
剛上樓,瞥見染雪站在長廊上,她明明一身白衣耀眼,卻彷彿周身之地比別處更加陰濃昏暗,讓人不禁發寒。胡歌緊了緊身上的毯子,迎着美人便走了過去,這回倒大無畏得很。
“谷姑娘!”
染雪只若有若無的淺笑,雖未否認,也未承認這稱呼。
見染雪沒有迴應他也有幾分躊躇,偏這人是個自來熟,神經大條還外加臉皮厚,就乾脆改了口,“染雪,你當真不記得我了?我們以前見過兩次,(雖然沒怎麼說過話)……你再想想?”
“很抱歉,我並不記得有這回事……”
“噢……”胡歌的神色只暗了暗,立馬又來精神,“怎麼你沒跟落塵兄一道?有些日子沒見着他,他挺好吧?你們……那個,你怎麼跟那個泓公子……”
“胡公子,”染雪輕柔打斷,“這走廊上也不是個說話的地方,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胡歌摸摸後腦勺,嘿嘿笑了笑,平時一個挺精神的逍遙公子一見了染雪笑就有點腦袋發懵。他早也知道染雪是極美的,從第一次見找她,雖只是匆匆一面,卻常常惦記着,若不是因着他跟落塵的情誼,早出手了。只是料不到……那個冰雕雪琢的娃娃一般的出塵少女,竟出落得如此驚心動魄。明明還是那個眉眼,還是那張臉蛋,偏偏身上就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人覺得既危險卻又勾着人的心思。不過,倘若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已經沒有跟落塵在一起,那是不是表示……他就不必顧慮了?
他恍恍惚惚的跟着染雪走,只覺得四周彷彿越走越黑,只有染雪的身影在前面白得刺眼,心裡突然忐忑。
“染,染雪?”
前面的人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目,幽然的聲音輕輕飄了過來,“你說的那些事情,我不清楚。不過我倒是知道你一件事情……”
胡歌心裡突突跳着,莫名有些發慌。
“什麼事?”
“你在找的人。”
“你知道她在那兒!?”
胡歌覺得眼前的一切好像有點不真實,像在做夢。染雪怎麼可能知道他在找誰,又怎麼可能知道她在哪兒……恍恍惚惚着,有些害怕。面前的染雪突然笑了,笑靨如話綻放在黑暗裡,停下腳步,幽然道:“她在這裡。”纖纖素手伸來,只輕輕一啦,胡歌突然腳下一個不穩,眼前天旋地轉就感覺自己向下跌去。
腦門磕在冰冷溼滑的石頭上,他才猛然驚醒,看清自己竟然在客棧後院,大雨已經溼透衣衫。他正摔在一口井上,腦門磕着井沿,而他下落的趨勢已經止不住,慘叫了一聲便被黑洞洞的井口吞了下去。
一瞬間他似乎看到纖細的白色身影佇立客棧二樓的窗戶邊看着這後院,這樣昏暗的天氣,這樣的大雨,他不可能看得清,可是他又分明看見了,染雪那一雙陰冷的眼睛。下一刻,刺骨的井水將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