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崖, 太妃沒有對你做什麼吧?”
進了房間楚世才完全露出自己的擔心,細細地看着她的表情。跟他預料的一樣,雪崖只是微笑着, 應道“沒事。”——是從幾時開始呢?他開始看不透雪崖的笑容。明明和過去一樣的溫淡如畫, 卻不似過去般清澈, 而如同一層屏障, 遮掩了她所有的情緒。
雪崖——難道, 我就只能看着你想給我看的一面?
楚世抓緊了她的手,明明人就在他的身邊,卻有種無法保護的無力感, 微微心酸。
“楚世,你不必把我這樣好好的藏着,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若。你一個人面對那些壓力, 太辛苦了……”她的話音被埋在楚世的胸膛裡, 赤紫錦緞,光滑柔軟卻觸感冰涼。楚世不想讓她說下去, 他並不辛苦……苦的,也許是這顆心。需要雪崖的是他,可是雪崖,並不需要他的保護。她總是一個人就可以面對一切,如玉蘭花枝一般傲然高潔地立在那裡, 沒有任何懼怕。
他愛上這樣的她, 卻從不知道她的真正心意。
雪崖, 可曾愛過他?
她爲何會答應嫁他, 有時, 他會迷惑。
“雪崖,我想立你爲後——也許會很難, 但是隻要過了這一關,以後一切都會簡單很多……你要在我身邊。”
懷裡的雪崖點了點頭,她知道,這意味着她必須和他一起面對朝臣,面對更多的阻礙——但是,心裡很靜,安寧得忘記了惶惑不安。
從桐寧宮出來,楚世回了御書房,提筆寫下一張字箋,對墨楓道:“將這個消息傳出去,在民間和朝中煽動。”
墨楓看了那張字箋,微微一怔——“皇上,這樣妥當麼?您要透漏寒妃的身份……”
“雪崖在朝中完全沒有權利背景,那麼,這就是最有力的武器——消息就從蜀州開始流傳,‘二皇子身邊有天人相助,才能順利登基帝位’我要這個流言越傳越大,我朝若有天人爲後,想必也會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是,臣這就去辦。”
他要雪崖成爲所有人心中一個神秘的存在,然後在祭天大典上隆重出面——只要見過雪崖,那些流言,便會在每一個人心裡紮根。
楚世的安排並沒有錯,這是沒有權勢背景的雪崖最大的後盾——只是這時,他還無法預料這個舉動會來帶的後果。
新皇仁厚,本就爲天下所津津樂道,而寒妃的流言,便迅速在朱南流傳開來——
後宮有一個寒妃在,不知擋了多少重臣送女入宮的打算,此番流言無疑對他們更是不利。祭天大典,他們決不能讓寒妃露面——
桐安宮內,樑太妃手中茶盞憤然落地,“什麼!?皇上當真色迷了心竅,居然想立那個女人爲後!”
“老臣惶恐,皇上此舉,必是要替寒妃作勢!恐怕皇上這一次,是定要冊立寒妃!”
“哀家早知道這個女人的目的絕不簡單!皇上登基之初,若不是哀家一力阻攔,他早已經立那個妖女爲妃——”
“所以這一次,只能仰仗太妃,唯有太妃能夠阻止此事!”
“好!皇上既然想讓她在祭天大典露面,到時皇上忙於祭奠,哀家倒要看看還有誰能保住她!”他是皇上,卻想要白首一人?這是如何的癡心妄想,皇上這般清明的人,怎麼會如此天真?這後宮裡,容不下這種天真,更容不下白首一人的感情。
新皇登基,祖制祭天。
連趕幾天幾夜,一襲金絲織就的華服送入桐寧宮中,雪崖微微驚訝,看向楚世。
“雪崖,你現在是我後宮唯一后妃,你隨我祭天,沒人能說什麼。”
“祭天!?”雪崖臉色微變,下意識地看向外面天空——
“雪崖?怎麼?”
她蒼白着臉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只能勉強撤出一抹笑容,“沒事,一切有你安排。”她不能毀了楚世的安排,這是他們的機會。錯過了,今後會更難。
祭天大典……
她不知,幾時自己也變作亡命之徒,爲了她和楚世的未來,賭上一切。並不是一定會被發現的……是麼?是麼……她該賭上這一把麼?
“雪崖,倘若有什麼不妥,你不用勉強。”
“不,我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我不能總讓你一個人頂着所有的壓力,只不過是出席一下……”她的臉上重新掛起溫淡笑容,已絲毫看不到方纔驚惶。“你放心去安排吧,我沒有問題,你知道,不用擔心我的。”
楚世這才淺笑,拉起她冰涼的手指,“是,你總是如此,你可以處理好自己身邊的一切,從來不用我擔心……”手中傳來的觸感寒冷如冰,與雪崖臉上的笑容完全不同……雪崖,爲何你定要如此,掩飾起自己,只給他看到最毋庸擔心的一面——你在怕什麼?
祭天大典在繼續準備着,日子漸近,楚世卻有些猶豫。
成親那一日的場景猶在眼前,祭天大典,他真的可以讓雪崖露面麼?
或許該說他思慮不周,沒有在一開始便向雪崖問清楚,但是現在箭在弦上,倘若雪崖不出席,之前所作的準備都將白費。
“皇上?關於祭奠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可還有什麼需要添加?”
楚世嘆了一口氣,靠在椅上,望着華貴帳幔自語道:“我是否不應該讓雪崖出席……?”
“皇上?”墨楓不解,一切都已經準備好,爲何在這時——?
“墨楓,我心裡總是不安,不知道會出什麼事……祭奠那一天,你不要跟在我身邊了,去幫我照看雪崖,千萬不要離開她身邊。”
墨楓片刻遲疑,方道:“是。臣遵旨。”
他會誓死保護她的,因爲他保護的,是身爲寒妃的她。
祭天大典——
雪崖靜靜站在鏡子前,任侍女在臉上濃濃地上了一層妝……端莊華麗,真正的符合着貴妃的身份。
華麗的錦緞帶着沉重的質感,將她盈盈的腰身束出,風姿一覽無餘。
侍女豔羨地道:“寒妃娘娘真美,奴婢在宮裡服侍多年,也沒有見過娘娘這麼美的人……娘娘不常打扮還真可惜,雖然平時的絕代風華已經沒有人比得上,但是娘娘今日的樣子,比那畫兒上的洛神還要美,一定會讓皇上看呆了去。”
雪崖微笑不語,鏡子裡的人眉梢若挑未挑,脣角似勾非勾,端莊喜氣,帶着若有若無的高貴笑容——她也很滿意這妝容,掩蓋了微微蒼白的臉色和眼角眉梢的一絲不安,宛若帶了一層面具,牢不可破。
“寒妃娘娘,吉時到了,皇上與百官已到祭壇。”
雪崖回頭,看一眼低頭站在門口的墨楓,緩緩站起向他走去。在他身邊略略一停,“你不在楚世身邊麼?”
“皇上命臣保護寒妃娘娘。”
“墨楓,你幾時變得這般疏遠的?”
墨楓低下的頭未曾擡起看過她一眼,只保持着原來的姿勢道:“娘娘如今身份不同,自不可同日而語。”
雪崖不置可否地笑下,“只是在我眼裡,並無不同。——走吧。”她提裙邁出門外,墨楓稍稍落後她一步,緊跟而行。然而只走了幾步,雪崖突然停下腳步,看着前方出現的人,緩緩勾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
“雪崖見過太妃。”
站在面前的,還不僅僅是那個看她不順眼的太妃,雪壓倒不知道自己的面子有這麼大,讓三朝元老的太師與丞相沒有留在祭典上,而是攜幾位大臣一起出現在這裡。
她臉上勾着那端莊得體的笑容,看了看一臉仇視的幾位大臣,笑問:“怎麼,見了本宮,不拜麼?還是本宮身份卑微,不值得諸位拜見?”
“放肆!哀家面前,哪有你開口的地方!”太妃一聲喝斥,墨楓欲上前,雪崖卻淡淡掃了他一眼,繼續笑道:“太妃莫怪,雪崖只是替皇上委屈,如今皇上只得雪崖一個后妃,卻被人這般怠慢,這豈不是……”
太妃恨恨地臉色幾變,那些大臣更是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他們面前的這個女子,即使只站在這裡什麼也不做,周身高雅的氣質也讓人不容褻瀆。
“寒妃,你不用在這裡興風作浪——反正,你也沒有機會再見到皇上了。哀家今日斷不能讓你這個妖孽踏上皇家的祭壇!”
“但是現在皇上人正在祭壇上等着,不知道太妃要如何面對皇上?”
“哼,你放心,太師和丞相已經安排好,只要拿下你……倒是後滿朝上下聯名上書,——你妖孽轉世魅主禍國,到時皇上就算要救你也已經來不及,難道他會爲一個女子,不顧朝廷安定麼?”
“原來……太妃是想要先斬後奏。”
“哼!”太妃正要下令,卻見到墨楓走出來,勢將雪崖擋在身後。
“展墨楓!你一個小小武將膽敢違抗哀家!?”
墨楓恭敬卻面無表情,道:“太妃贖罪,墨楓受皇上之命,在此保護寒妃安全,護她順利入祭,還請太妃莫要爲難。”
誰都知道墨楓是皇上身邊的紅人,縱然只是個武將,卻從皇上登基前就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在皇上面前的話舉足輕重,無論如何幾分面子還是有的。只是今日無論如何他們都要拿下寒妃,否則過了今日,她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語。
“展大人,得罪了,改日,自會好好向展大人賠罪!動手!”太師終於下令道,兩旁侍衛上前,墨楓抽劍,冷冷的劍氣逼迫而來,他擋在雪崖深淺,宛若最令人安心的屏障,任誰也無法越過。
雪崖看着他的背影淺淺一笑,卻輕輕推開了他。
“寒妃娘娘?”
“沒必要把我當弱女子一樣保護,墨楓。”她的笑容傲然自信,親自面對着太妃和諸臣。無論是誰都會認爲她太不自量力,沒有墨楓的庇護,她以爲她還能逃得掉麼?
“看來今日如果不做個了結,就算我過得了這裡,卻也沒辦法安靜陪皇上祭天——我本無意與你們爲敵,若現在讓開,我還可以忘記今天的事。”
“好個狂妄的妖孽!”
雪崖突然一陣輕笑,笑得讓人心裡發寒——她似乎很努力才止住笑,墨楓微微蹙眉看她,帶着幾分擔心。
“你們都稱我是妖孽了,難道以爲帶着這麼幾個人,可以攔得住一個妖孽麼?”
她說罷便向外走去,絲毫不顧面前擋住的人——她的周身一股寒冷的氣流席捲,竟無一個人能夠靠近一米之內,每一個靠近的人,無一不被卷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太師的一把老骨頭險些就此了結。
雪崖越過他們走到門口,纔在衆人驚恐的目光中回過頭,對其他人視而不見如同無物,只對墨楓笑道:“怎麼了,走吧。”
祭臺九十九階,她步步登上,不曾停滯,不需要人扶,那般姿態足以令階下所有人傾倒。她淺笑盈盈,望着祭臺之上,目光溫和等着她的楚世。站在他身邊,轉身,金絲織就的華衣襬過一個弧度,鋪展地面。她微笑站在君王側,接受百官的仰視——無論傾慕或是敵視的目光,她都能夠處之泰然,她的美不只是容貌,那千年間浸透在骨子裡的優雅,即使黑暗也無法吞噬。
楚世執她的手一起轉身,面對祭臺,司儀的聲音高高揚起,宣讀起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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