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泓楚世繼位後, 後宮虛置,不曾納妃也未立後,只有一位未曾被朝中承認的“二皇子妃”, 在樑太妃及朝中老臣反對下, 仍舊被封爲寒妃。
——寒之一字, 對於楚世的意義, 這世上也只有雪崖和墨楓兩人懂得。
新皇專寵, 朝中盛傳寒妃乃是妖孽禍國,更不知從何處傳出前太子泓楚城曾經爲寒妃而與當今聖上反目,流言一片, 字字句句針對着寒妃而來。
楚世將她深藏在最安靜的桐寧宮中,除了貼身侍女和內侍, 其他無關人員一概不得攪擾。時間靜靜推移, 安靜的日子彷彿可以洗去一切, 洗淨身上沾染的黑暗。
楚世下了朝,處理完政務便急急地趕去桐寧宮, 屏退了侍女,輕手輕腳地走進。見雪崖在桌前專心地繪着什麼,伸了頭去瞧,卻聽雪崖頭也不回道:“既然來了,何不過來看?”
楚世泄氣道:“你就不能裝作沒發現麼?”
雪崖回頭瞥了他一眼, “你是小孩子啊?”
楚世走過去瞧, 只見雪崖正繪着一個扇面——扇上只有兩色, 淡墨, 粉白。細細勾勒的淡墨邊線, 洇染的白色漸輕漸淡直至在半透明的扇面上無色,下筆氣韻縈縈, 靜謐,冷清。
從心底裡浮上來的寧靜清冷。
——原來是白玉蘭枝。
“天氣倒是漸漸熱了,我瞧着宮裡添置的那些扇子也是桃紅杏黃,不怎麼合適你,還是我的雪崖有先見,我竟沒想到自己來繪,不比那些扇子好許多……”
雪崖伸手點了點他的額角,“您這顆貴重的腦袋裡,怕是已經被政事填滿了,哪裡想得到這些。”
“喂,你嘲笑我啊?”他拈着扇柄轉了轉,扇上只有花,倒覺得少了些什麼。“我風華絕代美豔無雙的寒妃娘娘,如果不嫌棄,讓在下替你這扇子題字如何?”
“好啊,”雪崖悠然一笑,“我也想看看滿腦袋政事的皇上能提出什麼字來,可別給我國泰民安四海昇平——”
“怎麼,國泰民安不好啊?”
“自然是好,可惜,小女子的心沒有那麼大。”
“小一點自然是好的,只裝我一個就夠了。”楚世笑着把她拉進懷裡,享受着在她身邊的安寧。登基以來,他雖忙於政務,但後宮有雪崖在,想到她就在身邊,卻是過去不曾有過的滿足。
只是朝中柬言一條接着一條,上書一封接着一封,都在催促着立後,納妃,句句都是對雪崖的不滿。他頂着這樣的壓力,才明白過去楚城的苦處……無數張嘴對着他一個,就算立場再堅定,也要被煩死。但是他知道,雪崖所頂的壓力,並不比他少。作爲那個“迷惑君主”的“妖孽”,她承受着太多敵視的目光,卻依然傲然地立在這後宮之中,從不曾在他面前抱怨一句。
“皇上,六王爺進宮求見。”
楚世的眉頭擰了擰,不滿地回了聲:“不見!”
如今的六王爺泓令時雖然沒有跟那些大臣同一陣線,但每次見了他也無非就是不停地調侃,被一個女人迷住,放棄眼前大好風景,不好好利用自身地位及時行樂云云。
雪崖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去看看吧,六王爺難得來了。”
楚世微微抗議,“你多少捨不得我一點好不好?”
雪崖溫溫淺淺的笑着,直接掛着這張賢淑笑容把他丟出門去。天天見,一天三回的見,要她怎麼“捨不得”?
看着楚世離開,她收了笑容轉回屋內,眼瞥見那把扇子,便擱在顯眼的地方,免得他們的大忙人皇上忘記。
看着窗外有些耀眼的陽光,她走出房間,試着站在陽光之下。
先皇病逝,新皇登基,烏雲籠罩着整個朱南幾個月之久,才終於漸漸散去。原來不知不覺,天氣已經開始炎熱。刺眼的陽光讓在烏雲之下呆了太久的雪崖有些不適應,彷彿連自己也成爲那陰暗的一部分,無法忍受暴露在陽光下的感覺。
她隨楚世進宮……究竟多久了?
漸漸地恍惚了時間,好似她在楚世身邊已經很久,久到可以遺忘了自己的身份,罪孽,還有楚城……只是原來,時間不過幾個月而已。
“情”之一字於她太複雜,也許直到嫁給楚世之時她都不曾真正想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有那麼愛他。可是現在,她不曾後悔自己做過的一切。即使沾得一身黑暗,能夠看到眼前光芒依然的楚世平平安安,她沒有半點後悔。
“寒妃娘娘,太妃招您前去。”
雪崖看了一眼前來通傳的內侍,“請回稟太妃,雪崖身體微恙,怕過了病氣給太妃,不便前往。”
太妃要見她是爲什麼事,她很清楚。這幾個月以來她不僅成爲朝中的衆矢之的,更是太妃的眼中釘。這後宮除了她,再無其他嬪妃,如此迷惑君主的禍水,如何能容?
這一點,楚世早已經跟她說好,只要她不出桐寧宮的大門,沒有人能把她怎麼樣——所以無論面對任何人,只要她不鬆口。她也絕對不可以鬆口,楚世要娶的人只有她一個,明媒正娶,她不是他的妃子,而是他的妻子,將來還要白頭偕老,怎麼能夠讓兩人之間插入第三者?
楚世的心意雪崖一直很珍惜,作爲一個帝王,她知道這有多麼困難。可是楚世原以爲她面對,她又何懼成爲一個“妖孽”?無論面對朝臣還是太妃時,她從不退縮半步,卻也按照楚世的囑咐,儘量避免與太妃見面。她不怕,但是卻不能給楚世增加更多的麻煩。
“哼,好個身體有恙!哀家看你好得很!”
雪崖回頭,卻看到樑太妃帶着內侍和護衛走來——桐寧宮的護衛就是再盡職,畢竟不能阻攔太妃親臨。她全無被識破的尷尬,淺淺一笑,只略略低頭頷首道:“見過太妃。”
“哼,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太妃麼?”她四下裡一打量,這桐寧宮雖然地方僻靜,卻着實優美非常。雕樑畫棟,還移植了滿園白玉蘭……明明已介玉蘭將落的時候,這裡的玉蘭卻正值盛放,讓人驚歎。
看來皇上對她,還真是用心!
太妃冷哼一聲,端量着她的容貌,道:“以色侍君,能有幾時好?再老的容顏也有衰老的時候——你空有美貌,卻毫不賢良淑德,迷惑皇上專寵於你,你以爲,憑你這般毫無背景身世,能風光幾時?你可知這裡是皇宮之中,居然一身喪氣的白色!皇上能容你,哀家不能容你如此違犯禁忌!”
雪崖自淺笑一下,看來她在這裡還真得很招人厭——可惜的是,就算太妃入土,楚世鶴髮雞皮……她年老色衰?這恐怕不太可能。
“太妃說的,雪崖記下了。不知太妃還有什麼指教?”
“大膽!竟然如此不把哀家放在眼裡!”
“太妃,您說的話雪崖自是認真聽着,幾時不曾將您放在眼裡?”她依然的溫溫淺笑,然而不卑不亢,沒有絲毫惶恐。她的態度讓太妃不由得怒從中來,狠狠道:“寒妃,你不要以爲皇上護着你,便有恃無恐!哀家今日就要替皇上除了你這個魅君禍國的妖孽!實話告訴你——皇上不會趕來的,待哀家懲治了你,有的是時間慢慢說服皇上!來人——把無禮的寒妃給我帶回桐安宮!”
雪崖的笑容不易察覺地微冷——她不想出手,可是難道他們定要逼她?
心裡蠢蠢欲動着,翻涌着自己也無法控制的陰暗情緒……內侍走到兩側,伸手便要去抓,雪崖眼神一寒,兩個內侍伸出的手還沒有碰到她的衣服,便宛若被寒氣凍結,冰冷的痛從手指刺入,迅速向上蔓延。
手來不及收回,便聽一聲怒喝:“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楚世大步走近,身後跟着六王爺泓令時。兩旁內侍立刻跪了一片,太妃看向楚世身後的泓令時,眼神帶着責問——爲何,他沒有拖住楚世!泓令時無奈一笑,便移開視線眼神亂飄,飄到雪崖身上,終於不再動。
只怪楚世將這個傳說中的美人藏得太好,他也不過是遠遠地看過一兩回,今日如此近地看着,果真是絕代風華,宛若天人。難怪楚世會只爲她一人,捨棄後宮三千,坐擁美人的機會……試問,世上能尋出哪個女子,比得過眼前佳人?
只是佳人如雪,雖美,卻也冷。
“太妃,這又是怎麼回事?朕記得曾經下過旨,任何人不得擅入桐寧宮!”
太妃冷冷地轉過臉,“哀家既然掌管這後宮,如何能夠看着皇上爲一個妖女執迷不悟,不顧祖制,不納妃嬪——難道要哀家看着皇上繼續錯下去麼?”
“太妃,錯與否,朕自有考量。雪崖既不曾讒言,又未曾干政,她自沒有錯。若錯在朕,太妃何不衝着朕來,卻要去爲難一個女子?”
楚世始終敬樑太妃曾是先皇寵妃,且兒時照顧過自己,最重要的,她是狄南王的姨娘——如今形勢未穩,朝中許多是情還靠狄南王的扶持,對於太妃,不得不遷就。
今日皇上既然趕到,無論如何不會讓她動寒妃,太妃冷冷看了雪崖一眼,吩咐道:“回桐安宮!”
待樑太妃離去,雪崖的注意力才放在一直盯着她看的六王爺,悠然一笑,方纔的冰冷宛若錯覺。
“看夠了麼。”
楚世頭也不回,伸手把他越伸越長的脖子推回去。“若沒什麼事,你該回去了。墨楓,送客!”
這個時候雪崖才發現墨楓也在,似乎從上一次被他看到自己有些欠妥當的樣子,幾個月來幾乎都沒有見到他。不同於過去如影子般緊跟着楚世,他似乎在迴避她,就算不得不進入桐寧宮,也極力地削弱自己的存在感,避免出現在她眼前。
她現在已是后妃,墨楓這樣做,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當。
只是,縱然沒有太多交集和談話,她卻以爲他們已經習慣了過去那般自然的相處。原來,即使是熟悉的人,也可以突然疏遠。
她只來得及匆匆瞥了墨楓一眼,楚世便兩步上前攬住她的肩,將她帶離泓令時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