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未幾西院傳來消息,連氏病倒了,說是怕過了病氣給錢氏,這些日子不過去請安了,趙氏也怕那個倒黴的三媳婦給自己孫媳婦帶來什麼晦氣,因此便也準了。
雖然西院內外靜悄悄的,但葉睞娘和幾個貼身服侍的下人卻掩不住喜氣。就連葉向荃也是走路帶風,日日在鋪子裡打個磨旋兒就回來了。
“娘,您把這湯喝了吧,”葉睞娘輕輕攪着青花細瓷小碗裡的雞湯,那湯已經清的看不到一點油星了,連氏自從查出有了身孕,就裝病呆在了西院,但這病也不是裝的,她初期的妊娠反應實在太重,根本躺在牀上起不了身,吃什麼吐什麼,每日懨懨的歪在榻上。
連氏看着女兒手裡的小碗,那裡其實也沒有多少湯水,若擱平時,兩口也就下去了,現在卻是聞着都噁心,“娘實在是喝不下去,你就饒了我吧。”連氏像個小女孩一樣將頭偏在一邊,跟女兒撒着嬌。
葉睞娘雖然沒懷過孕,但在醫院裡各種情況見的多了,知道連氏不是在裝,而且她也過了三十了,在古代確實也是高齡孕婦,“那我讓李媽媽去給您熬些稀米粥可好?你不是喜歡吃酸蘿蔔麼?我給你拿來點兒?”
現在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記得有個女同事曾經形容自己懷孕初期,就一句話:吃了吐,吐了吃。“娘,弟弟可全靠您呢,您要是不吃,餓着了他怎麼辦?”葉睞娘小聲勸着,“爹出去給您找蘋果了,還有梨,聽說都找着買的地兒了,你先吃些粥,到時再用些果子。”
“好吧,”連氏看着懂事的女兒也有些赧然,自己自從懷了孕,就有些控制不了脾氣,老想鬧個情緒,“難爲我家睞妞兒了。”
睞娘揚聲吩咐了晴雪去給李媽媽傳話,現在連氏害喜,家裡的大小事務都有睞娘和祥雲來料理,而連氏的飲食睞娘全部交給了李媽媽,祥雲負責院子裡的日常事務,照顧連氏的事情則有葉睞娘全權負責。
“娘,快蓋上,”葉睞娘回頭功夫,就看到連氏在掀身上的絲絨被子,天氣已經冷了,河南一般人家是不燒炕的,也沒有地龍暖牆之類取暖設施,因此入了冬各屋已經開時燒炭了。可是敏感的連氏卻聞不得炭氣,因此正房裡還是陰冷陰冷的,取暖全靠裝了熱水的湯婆子,睞娘早早的被連氏的狐皮坎肩給她穿上,又在腿上加了牀薄被,古代的醫療條件,若是病了,加上孕期,可就麻煩了。
“唉,你是不知道,人一懷孕就怕熱的很,你給娘裹這麼厚,娘燥的很,”連氏微微喘氣,“沒事的,娘心裡有數。”
“那好吧,你鬆活鬆活,要不女兒扶您起來動動?”連氏只不過是妊娠反應太強烈,倒沒有什麼流產的跡像,睞娘也希望她多少活動一下,老在牀上窩着,哪會有胃口?
“娘,您懷女兒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難受?”葉睞娘和連枝一起扶着連氏在屋裡踱步,一邊找些連氏願意說的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
“那啊,那時候娘還年輕,身子也比現在好,你又是個孝順的,娘就是不耐煩吃東西,但過了兩個月也就好了,”連氏回憶着當時的情況,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哪像這個,連口水都不能喝。”她現在白開水都能味出異味來。
“太太,那太太這次懷的一定的是個小少爺,老輩人不是說了,懷相反着那懷的肯定不一樣嘛,”連枝在一旁湊趣。
連氏自是知道這種說法,因此這次再怎麼辛苦也硬熬着,晚上吃着丈夫買來的蘋果,屋裡燃起了紅羅炭,與女兒絮絮說着閒話,想着即將出世的兒子,更是覺得自己受的辛苦也是一種幸福。
“你說老三家裡懷孕了?”金安堂裡可不像西院那樣一片溫馨,趙氏撥弄着鎏金手爐裡的香炭,恨不得將那些紅紅的炭火全砸到西邊院子。
“嗯,前幾日我聽外面人說老三到處買蘋果,還有凍梨,就留了心,誰知道一打聽,竟然是西院那賤人有了小崽子,”小趙氏的心情不比趙氏好多少,若是連氏一舉得男,那她的如意算盤就全落空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這些年葉向榮手下的鋪子沒有了當知府的弟弟支持,經營的並不好,反而是葉向荃名下的產業都紅紅火火,“聽說還買了宮裡才能用的紅羅炭呢~”
她向西院打聽消息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趙氏用的香炭是大兒子孝敬的,聽說要幾兩銀子一斤,她也就裝在手爐裡用用,屋裡燒的還是尋常的木炭,“我真是養了個孝順兒子,”趙氏狠狠的將鐵箸扔到地上,“去,明日你去探探她到底得了什麼病,還準備病多久?!”
“三弟妹,你這一報病老太太都揪着心呢,這眼見兒幾十天都過去了,竟然還沒有聽到你好的信兒,她老人家放不下心來,就讓我和她二嬸過來看看,嘖嘖,原來是有喜了,這可是喜事啊,怎麼還瞞着人?”小趙氏得了婆婆的旨意如同抱了尚方寶劍一般,去金桂院請了張氏興沖沖的就到西院來了,這次她要好好尋些事來鬧一鬧,氣得那賤婦落了胎纔好。
“回大太太話,我家太太原也病着,後來大夫來看,竟然說是有了喜了,因老輩兒人說小孩子嬌貴,我們太太身子又不好,不能掛在口裡常說,要養到三個月長結實的才能報與人知,所以…”祥雲看小趙氏一來就挑理,屈膝稟道。
“呸,你算是什麼東西,我跟你太太說話呢,你插什麼嘴?”小趙氏正挑不着錯處呢,揚眉道,“來人,將這個奴才給我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慢着,”葉睞娘一按準備起身的連氏,示意她稍安勿躁,她從聽說小趙氏要來探病,就反覆交待了母親不要生氣,不論大伯母說什麼,都要當一陣風颳過(其實她更想說是當放屁,但怕嚇着連氏),“娘您如今有了身孕,就像伯母以前說的,金貴着呢,你坐着,伯母一定不會跟您計較的。”
張氏是早就知道連氏有喜的事,只是西院有意瞞着,她也裝作才知道,畢竟西院能添個兒子也是她樂意看到的,這些日子睞娘因爲要照顧連氏博望軒的課也停了,也很少到金桂院去,現在看這小小姑娘,竟然有了幾分當家人的味道,心裡真是有喜有悲,喜的是睞娘越來越有主意,悲的卻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自己女兒像她這個年紀,還是傻丫頭一個,好壞人都不會分。
因不用出門,葉睞娘頭上只梳了個簡單的雙鬟髮式,幾朵半寸大小的寶石珠花點綴其中,若隱若現,身上穿着粉色刻絲緞面一斗珠的襖兒,湖水藍百褶裙,還稚嫩的面孔帶着不應有的端莊和家裡其他女孩子沒有的華貴之氣,張氏越看越喜歡,打定主意要幫三房。
“大伯母,祥雲是我爹的姨娘,也算是半個主子,您怎麼可以說打就打?就算您想罰好,也要跟我娘說纔是?難不成那天我娘到了您的牡丹院,看到羅姨娘和旺姨娘,也可以隨便發落?”睞娘話說的很明白,這西院不是她小趙氏可以爲所欲爲的地方。
“你,你這丫頭片子,竟然爲了個賤人來忤逆我,看我今兒怎麼收拾你,”小趙氏根本不聽葉睞娘說什麼,她今天就是來鬧事的。
“來人,這院裡的人都躲哪兒去了?快把大太太扶好了,”葉睞娘秀眉一揚,“大伯母言重了,我高堂就在旁邊,沒人說過我是個忤逆不孝的。”“忤逆”在古代是大罪,但小趙氏一個伯母,是輪不着她給侄女定這個罪名的。
她這日子管着家事,在西院奴僕心中已經沒人敢把她當小孩子來看,聽到主子吩咐,李媽媽立馬過來半扶半按的將小趙氏推坐在高背雕花椅上,“唉喲,大太太,我家太太纔剛有喜,您這是生的好門子氣?雲姨娘衝撞了您,將來自有老爺和太太罰她,這大過年的,您可別再病了,您院裡可還有位金貴的少奶奶和旺姨娘要操心呢~”
小趙氏被李媽媽這通好聽不能細想的話噎得直倒氣,“這叫什麼規矩?她二嬸,你說這三房是怎麼了,一個個蹬鼻子上臉的,連清雅,這就是你家的規矩?!”
“兩位嫂子今日來有什麼事麼?”連氏揉揉胸口,屋裡窗戶關的緊,這麼一大羣人進來,實在是悶氣的很,可她又不能攆人。
“沒事,昨天母親聽說你的喜信,便讓大嫂和我過來看看,有什麼需要的你儘管說,都是自己妯娌,”張氏將話題拉回到“探望”上。
“謝謝母親垂憐,”連氏由晴雪扶了向二人一禮,“這些日子我身上不好,無法在母親身旁盡孝,偏勞兩位嫂子了。”
“快坐下,”張氏知道連氏害喜嚴重,“自家人說些做什麼,你且把身子養好了,將來給母親生個胖孫子就是你的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