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君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她愛一個男人愛了一輩子,可是,卻依然換不來他對她的一個青睞。
猶記得那年她又上到那片林子尋找他的蹤跡,守林的老者終於告訴她她等了五年的答案,“我看到他了,而且他還是掉進了我給猛獸設下的陷阱裡。”
她當時激動得淚如雨下,情緒失控得幾乎不受自己控制。可老者卻又說,他離開了。
又是錯過!
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
但她都等了那麼久,這一刻,她自然不會選擇放棄。
她一定要繼續尋找,哪怕生命到了盡頭,她也要將他找到!
可同時她也知道,迦蘭的大臣們多年來一直在她背後議論,說她奪政,說她篡位,說她野心勃勃想要一統天下,她忍了。
如果她身後不是有南陵和婁月的支持,恐怕她早就被衆人推下了臺。
但她並沒有自封女王,她以王后之名昭告天下,不過是爲了讓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他。
可他一直沒來找她,如果不是那天偶遇,她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他的記憶,恢復了。
那是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她便裝獨行,撐着傘剛巧路過一家藥鋪。
“夜大夫,您真是個活神仙啊!昨夜給我家那口子喝了您開的藥,今早他的燒居然退了,臉色也不青了!”
一布衣老婦感激的朝藥鋪裡的人彎腰道謝,隨後拎着兩包藥匆匆從裡邊走了出來。
趙敏君是因爲聽到“夜大夫”這個稱呼才下意識的轉頭去看,竟不想入眼的正是她找了許久卻一直擦肩而過的人。
“夜大夫,您真是活神仙,那老婦的相公得的那個病,全村人都不敢靠近,就是怕會傳染啊!卻也奇怪,那老婦照顧了那麼久,居然還一點事都沒有。”這時候說話的是藥鋪裡的另一個人,看上去像店裡的掌櫃。
夜洛塵微微一笑,收拾東西似乎是打算走出來了。
趙敏君趕緊躲到牆角,並將紙傘故意拉低以擋住自己的臉。
他來到門前並沒有立即跨出門檻,而是將頭微微仰起,朝天空看了一會,不知是在思考什麼,半晌過後,他才緩緩撐着傘走出藥鋪。
她一路尾隨,和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卻又擔心被他發現,有好幾次,她差點就跟丟了。
那之後,她終於知道了他的住所。
後來的幾天,她也都只在背後默默注視,從沒有真正的在他面前出現一次,只爲了不讓他知道,她發現了他。
她怕他逃,怕他躲,可還是忍不住想要關心一下。於是這天趁他出門,她偷偷將自己爲他繡的香囊從他窗戶中丟了進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牀上。
那是裝滿薰衣草乾花的香囊,她知道他睡眠向來不好,就弄了這些花給他安安神,促進睡眠。
可是過了兩日,他卻從藥材鋪裡走出來,看樣子,像是要離開不再回來的樣子。
“夜大夫,是不是嫌我小店給的薪酬不夠?如果這樣,老夫願意多加銀兩。”掌櫃諸多挽留,一直隨着他走到街上。
“先生您多慮了,是夜某打聽到一個故人的消息,所以打算動身去尋。您也知道,夜某一直在尋找這個故人。”
“哎……”那掌櫃嘆着氣,“你走了,以後這鎮怕是沒有比你醫術再高的大夫了。”
夜洛塵笑了笑,“一些疑難雜症的配方我都已經留書給您,除非天降奇疾,否則也足夠用了。”
他的離開總是那麼突然而又決絕,無論是誰留,都不會將他留住,除非,是他心中的那個人。
因爲宮中總有事要處理,趙敏君若是回宮也必定會吩咐心腹的宮女替她默默跟着,但有一點是必須要遵守的,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他,她們知道了他的行蹤。
無論他身在何處,她總會知道,可卻沒有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而這樣的狀態,竟默默保持了近六年。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宮中進進出出最多的就是太醫,可每一位,都是不斷的搖頭。
“王太后還能撐得多久?”
又一個太醫走了出來,寧一凡趕緊截住了他。
那太醫搖了搖頭,“唉,恕老臣無能爲力,該用的藥都用上了,能撐多久,那要看王太后娘娘的造化……”
寧一凡皺了皺眉,點點頭讓那太醫離去。
如果王爺在就好了,可是卻……
趙敏君沒有告訴他,她已經,找到王爺了。
寧一凡凝眉遙遙望向某個方向,大雨滂沱得將前方的視線遮去大半,白茫的雨幕中,只偶爾見到依稀的燈火在片片屋影中微微閃爍。如今,一切希望只能寄託於他們了。
景澤和南千芷是最先到達王宮的,南千芷一聽說是從小一直關愛她的乾孃生了重病,立即停止了和景澤的拌嘴,全心投入到救治中來。
在母親身邊苦學了十幾年的醫術,如今卻是第一次用在外人身上。
寧一凡趁她在給趙敏君診脈的時候,將景澤拉到了外面。
“王上,南莊主和莊主夫人沒有來嗎?”寧一凡不免有些失望。
景澤朝裡面的人兒看了一眼,“他們說會在後面趕到,千芷也可以的。”
寧一凡眉頭深深一擰,往牀邊的女子看去一眼,這孩子,又是好多年沒見了,確實和她父母一樣閃耀,怪不得……
“師母說她相信千芷的醫術,就算不得,也能拖得一陣。”景澤說着擡步走了進去,默默的站在南千芷身後,蹙眉擔憂的看着躺在牀上的人,似在沉思。
南千芷收回了手,心中惦着幾個方子,卻一時沒確定該用哪個更合適。
景澤忽的伸出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剛想開口問,卻見她故意挪了下身子,讓他的手從她的肩上滑了下來。
“王上,給千芷一點時間,千芷會琢磨出一個最好的藥方。現在,就暫時依着太醫的藥飲用吧!不過,這個可以加進去些……”她說着從腰間抽出一個錦囊,將裡面的東西倒在手心。
寧一凡和景澤看了過去,發現那竟是——天脈?
天脈,這個生長在白皚山‘浮靈天池’的珍品,寧一凡曾經聽王爺提到過這種名貴的藥物。
它形似蠑螈,通體透明,其內莖脈猶如血絲,就好像真的蠑螈一樣。而它三十年生長一次,一次僅僅生出一棵。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見到。
“寧將軍知道它?”看得出他目中的震驚,南千芷收回了攤開的手。
寧一凡點頭,“屬下略有耳聞,這是天脈,能治奇疾,極爲珍貴。”
南千芷輕輕“嗯”了一聲,掰了一小段下來,交到他的手中,“這一點點可以飲用一星期了,每日一付,晨起頓服。”
寧一凡欣喜的接過。
南千芷後來被安排在趙敏君的寢宮,一來方便探病,二來,景澤覺得那個宮離自己的寢宮很近。
雨一直連續下了兩日,到第三日才緩緩露出陽光。
迦蘭又是好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天氣,而南千芷卻在這雨天中連續兩日沒好好睡一下了。
她每天都會去給趙敏君診幾次脈,回房再調一調藥方子,但不知爲何,卻覺得好像還缺了什麼。
這天她又過來給趙敏君診脈,見牀上的人似乎清醒了些,不由面露喜色。看來那天脈確實是奇藥,她昏迷好長一段時間了,現在,面上的氣色也稍稍有些好轉,只是那脈搏還是微弱,就好像風中殘燭,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她是不是在等待誰,所以一直苦苦撐着?
“乾孃,您聽到我說的話嗎?”她嘗試着問。
趙敏君眼皮微動,竟緩緩的張開,目光看向了她。
“寧將軍!寧將軍!”
南千芷有些激動的喊着,寧一凡即刻從外面奔了進來,同時進來的,自然還有景澤。
“發生什麼事?”寧一凡第一個反應是看向牀上的人。
“乾孃醒了!”南千芷朝他們微微示意。
寧一凡坐到牀邊,也有些激動的喊了一聲,“夫人……”
那麼多年了,這個稱呼一直沒變,那是趙敏君給他的特權,就好像他們也一直喊夜洛塵作“王爺”,那是代表一段時期的記憶,他們不想改變。
趙敏君看了看他們,突然微微一笑,脣角動了動,像是在說什麼。
“拿杯水來……”南千芷對身後的人說到。
景澤給身邊的奴才使了個眼色,就有人端來了水。
南千芷給趙敏君餵了一口,趙敏君終於能說話了。
“千芷……”
看到這個姑娘她覺得頗爲意外,視線又向四周搜尋,可好像除了她並沒有其他外來的人。
趙敏君臉上明顯的失望再次震撼了景澤和寧一凡,兩人對視着看去一眼,紛紛垂下了頭。
不知道緣由的只有南千芷一人,她還以爲,乾孃是沒見到自己的母親,才露出這樣失望的神情。
“乾孃,千芷會治好您的,您要對千芷有信心!”她不由得安慰一句。
趙敏君又笑了一笑,可卻輕輕搖了搖頭,“不必了,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不行了……”
她目光幽深,瞳眸中像是有衆多回憶匆匆閃過,她在悼念逝去的時光,逝去的日子,和逝去的幸福。曾經的相處是那麼短暫,卻寸寸刻在了自己的心裡,夠她一輩子反覆回味。
遺憾的是,直到她死,他都不會來見她。
“千芷,不用醫我了,如果可以,我倒是寧願,就這樣離開,來生,不做人了……”她的聲音非常輕微,但卻能進入每個人的耳朵。
不做人,那做什麼?
大家不約而同的沉默,看着她,像是等待着她要說的答案。
“來世我要做一隻蝴蝶,永遠只採那一樹花的粉和蜜,若是樹枯,我便也會跟着死去……”若能這樣相依相生,就算生命短暫,也滿足了。
景澤和寧一凡自然是聽出了她話中的含義,心中微微一慟,面容格外惆悵。
那天以後,南千芷更是絞盡腦汁想要救她。
數着日子,自己的父母坐着降黑馬車從婁月過來,也該是到了,可爲什麼還是遲遲沒有出現,難道,連母親都不管幹孃的死活嗎?
她還在嘆息,牀邊忽然傳來翅膀撲打的聲音。
一隻灰色的鴿子從牀邊簌簌飛過,然後穩穩的落到窗前。
南千芷注意到鴿子腳下有個竹筒,詫異間,她將那竹筒卸了下來,打開一看,那裡面竟是……
一時間,喜形於色,提筆快速在藥方上修改起來。
……
當趙敏君看到從南千芷手中遞過的藥碗時,面上竟沒有表現出一絲的喜悅之色,反而有些抗拒看見這副救命的湯藥,一點都不想將它飲下。
“乾孃,千芷保證,喝下這藥,不足一月您的身體一定能夠恢復如從前一樣。”
所有人都充滿希望的看着南千芷,就好像看到了當年妙手回春的風千雪,只要她在,就能藥到病除。
可趙敏君面色依然平靜,只微微點頭,示意心腹的宮女將那藥碗接了過來。
“一會兒我再喝,我現在,只想休息一下。你們,都先出去吧……”她朝衆人揮了揮手,不知爲何,她的面色竟還不如前幾日那般紅潤。
衆人疑惑,面面相覷,可卻還是聽從的退了下去。
南千芷心中忽有一陣不安掠過,但她並沒想到這不安的源頭究竟因爲什麼,以爲只是自己多想,也就不便多問,隨着衆人步出寢宮。
“你也下去吧,把藥碗放在牀邊就行。”趙敏君對唯一留下的宮女再次擺了擺手。
那宮女蹙眉看了下她,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於是問:“娘娘,還是讓奴婢在身邊伺候您吧!再怎樣,也先把這藥喝了可好?”
“我會喝的,你先出去吧!”她說着輕輕的咳了一聲。
“娘娘,若您不在奴婢面前喝藥,奴婢……不會放心!”不愧是在她身邊待了多年的宮女,若是連一點警覺性都沒有,就不算是心腹了。
然而她的話卻引來了趙敏君的一記眼神,那宮女身子抖了一下,她第一次,在這位主子面前看到過這樣的狠戾之色。
“是,奴婢告退。”
最終她還是退下去了,那冒着熱氣的湯藥便被她留在牀邊桌上,然後,她關上了門。
南千芷等人其實就在門外,那宮女出來的時候,衆人又是一陣詫異。
“你怎麼不去伺候娘娘?”寧一凡冷着臉問。
那宮女搖了搖頭,“娘娘不讓人伺候……”
這天倒是有些陰沉,空氣悶得讓人差點透不過氣,看着像是又想要下雨了。
此時就在王宮背後一座低矮的山上,一輛降黑馬車赫然的泊在某個被樹蔭遮擋的角落。一襲雪衣和一襲月白身影相依站着,面朝着前方,好像也在看着某人。
“若寒,你說師兄爲什麼要這麼殘忍,就連最後一面都不肯見她?”
他們自收到趙敏君病重的消息,就一路去尋找夜洛塵,終於在婁月境內一處梅林中見到了他。
——“這藥方我也不知會不會有效,千雪你幫我看看,還有什麼可加?”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溫和,可是看着她,卻又好像在將她刻畫,看得是那麼深。
風千雪低頭掃了一眼,上面的方子非常完美。
——“把你加上吧,你纔是她的特效藥。”她勸着他。
他第一次對她搖頭,第一次拒絕她的請求。
——“要說的話我都畫在畫裡了,你們替我問候吧。”說罷,他對他們搖了搖手,牽起自己的駿馬和藏獒,轉身繼續往梅林的深處走去。
天邊好像響起了悶雷,眼看一場大雨即將來臨,南若寒將自己的妻子拉上馬車,自己揚鞭,往那王宮的後面行去。
“有些人,註定這輩子只會愛上一個人,而不願將就。這或許有些自私,但愛本來就是自私的。得不到,就往心裡藏,能夠回味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試問這世上,究竟還有多少男人能像他一樣,守着初戀,從一而終?答案就是,你夫君我了……”
南若寒回頭看她,啓脣輕輕的笑了一笑。
風千雪目光撲朔,他明媚的笑意好似給這陰霾的山林注入了一道絢爛的光,她看得眼花,不由微微眯了眯眼……
三日之後,趙敏君薨,舉國默哀。
南千芷靜靜的站在窗前,面前展開的是一幅畫功非常唯妙畫卷。上面畫的是一名女子,而女子身後,卻是一名與女子相背而行的男子。
那女子明顯就是趙敏君,而那名男子,南千芷卻不知是誰。
畫上還提着“來生”二字,這更讓南千芷感到疑惑,皺着眉,深深的陷入沉思。
“那是我的師父,但他不是你的父親,不是莊主。我想這畫的意思是,若有來生,再來還這欠下的情債了。”
景澤不知是什麼時候走進來的,冷不防從後面將她攔腰抱住,頭緊緊的貼着她的頸脖。
她慌亂的想要將他推開,可他的力氣卻越來越大,就像要將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裡,怎麼也不肯放開。
“讓我靠靠,靠一會吧,就一會……我心中難過,真的,特別難過……”
他又不再自稱是“朕”了,而此刻的他,依賴的語氣就像是一個未長大的孩子,一個受傷的孩子,哭鬧着,耍賴着,只爲尋求那一襲溫暖的依靠和陪伴。
“她愛他愛了一輩子,卻一直都沒有得到他的迴應,如果是我,也寧願死……”
寧願死……
所以,她才一直沒有喝下自己爲她調製的藥……
南千芷心中微微一顫,淚水不由得從面上滑下。
“千芷,你會讓我成爲第二個這樣的人嗎?可是,即便你將來不會愛我,我也不會放開你了,永遠,都不會!”
他霸道的宣佈他的主權,手一揚捏住她的下巴,狠狠的朝她吻了過去。
她掙扎,她反抗,可是還是於事無補,直到她在他的熱情下漸漸無力,漸漸迷失了自己原有的理智,這才閉上了眼,接受他更深的索求。
這一季,迦蘭的梅花開得也格外旺盛,風輕輕一吹,花瓣就隨之揚了起來。
一襲湛藍的身影騎在馬上,緩緩踱步於梅林間,身後,跟的是一隻忠心的藏獒,它時刻都在爲主人保持警惕,以防身邊的危險接近。
風突然變得極大,整樹的梅花都飛了開來,揮灑在頭頂的天空之中,映着朝陽,淡粉的花瓣顯得格外紅潤,就好像女子害羞的面龐,還帶着,陣陣清雅的香。
忽然,梅林間飛出了一隻與衆不同的蝴蝶,那翅膀如彩虹般絢麗,飛得快了,還以爲是真的彩虹。
可它似乎也很認主,在發現了目標之後,便不停的在他的頭頂盤旋轉圈,最後甚至落在了夜洛塵的肩膀之上,便怎麼也不肯走了。
長長的鞭子揚了起來,夜洛塵策馬飛奔,朝前方梅花散開的方向疾馳而去,不一會,就消失在人的視線之中……
……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題外話------
這本書古代部分的番外就這樣結束了,感一位朋友說幫感做了這本書的片頭曲MV,不過目前還沒做出來。可能還要再等等。出來後感會把連接發在留言板,所有讀者都能去看。
後面可能還有兩三萬字的現代部分,不知大家還記不記得南書航這個人,寒的現代身份。
這部分會一次性上傳,之後,感要好好休息一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