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整座城都是建在綿延大山上,山下江水環繞,因此,霧氣很重。
此時城外竹林迷迷濛濛,飛煙繚繞如織,清晨的霧色籠罩得整片竹林朦朧如仙境一般。
含煙卻無心欣賞這如仙境般的景色,因爲一刀失蹤了。
昨晚因着連夜趕路睡得沉,含煙只記得自己夜半迷迷糊糊醒過一次,那時一刀立在窗邊,手上拿着繡了青竹麥田的錢袋出神。
以前含煙常常看蘇恆這幅模樣,早就習以爲常,便只當一刀在想念蘇恆,並沒有多想。
可誰料今早一起來便沒見了一刀的人,她忙去問跑堂的,才知道昨晚她便拿了包袱出了門,只讓留了張紙條,紙條上用秀氣的簪花小楷寫着簡簡單單幾個大字:“有事需先行離開,勿找!”
這字跡,正是一刀本人的。
含煙一時間慌了神,什麼主意都沒了,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去找宋謹言。
“昨日便看她情緒不是太好,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孤身一人,身上還帶着相思毒,萬一她毒發怎麼辦?”
含煙心中無比懊惱,爲什麼昨日那麼大意?都沒有發現一刀的異常?
如果一刀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她又要怎麼跟蘇恆交代?
宋謹言聽到含煙着急上火的聲音,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只隨意披了見外袍,接過她手中的紙條看了好一會兒,才安撫道:“你先別急,也許她真的有事要辦,而且雲州城這麼大,光憑我們二人找起來也困難,我讓雲州的知州幫忙派人出去找找。”
說着,便進屋開始穿衣服,邊穿邊道:“相思毒是在他們小時候便種下的,就算毒發,她也會知道該這麼處理,而且相思坊就在雲州,一刀也不算人生地不熟,你別太着急。”
穿好衣服,宋謹言走到書桌旁,提筆寫了兩封信,蓋上印章,又喚來店小二,叮囑他一封交到雲州城的知州府中,一封交到青竹山莊大公子手中。
許是因爲宋謹言的施壓,知州的人來的倒是快。
聽得含煙和宋謹言說明情況又問清一刀的模樣後,知州又帶着三十多人浩浩蕩蕩去找人了。
含煙是在着急,在客棧也待不住,便拉着宋謹言一起去找人。
二人剛出城,就有官兵來報:“稟大人,屬下在前方竹林中尋到了這個。”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刀很寶貝的那個錢袋,錢袋上還有血跡。
宋謹言接過錢袋遞給含煙。
含煙看着錢袋上紅到發黑的血跡,心瞬間沉了下去。
這正是一刀手中的那個繡着麥田竹林的錢袋,而官兵大哥撿到的錢袋只有一半。
爲了這個錢袋,一刀可以追着臨淵跑好幾天,可見這錢袋對她而言有多重要,而今,被撕了一半的錢袋就丟在竹林,她卻沒有回來尋找,情況可想而知!
含煙心中慌亂如麻,手忽地被宋謹言溫暖的手包住,似想讓她安心,她呆呆擡頭看他。
他正吩咐那官兵:“既然錢袋是在竹林中找到,這血跡還未全乾,一刀姑娘受了傷該是走不遠,再找找吧。”
心知他這話同時也是在安撫自己,含煙心中一陣暖意滑過。
此時,幾道灰白的人影自竹林深處緩緩而來,待得他走得近了,含煙纔看清他們穿着同樣的衣服,袖口與領口處皆繡着青翠的淚竹,而在最前頭的,竟是許酒不見的蘇恆。
含煙冷冷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看着他身邊那些人,思及蘇恆那一身絕世的醫術,含煙即使腦袋反應再遲鈍也猜到了蘇恆是青竹山莊的人,且地位不低。
蘇恆卻道:“這個稍後再跟你解釋,阿芸什麼時候走的?”
他的面上再無半分含煙所熟悉的懶散笑意,面色凝重中又帶着幾分焦急和擔憂,他衣袖上還有藥汁,這兩年來,蘇恆只要不種地,是斷然不允許自己身上出現一點髒污的。
而今,他竟是沒有發覺袖口處的藥汁。
“阿芸?”
含煙一時反應不過來。
宋謹言見含煙如此模樣,以爲是她看到蘇恆擔心一刀心裡難受了,不自覺將牽着她的手牽得更緊了幾分,回道:“昨晚。”
聽宋謹言說起,含煙這才反應過來蘇恆口中的阿芸便是一刀。
含煙轉頭看宋謹言,卻見他對蘇恆是青竹山莊的人絲毫沒有表示驚訝,顯然是早知道了蘇恆是青竹山莊的人,可宋謹言同蘇恆是好友,且他既然知道蘇恆是青竹山莊的人,那就沒有理由不知道一刀和蘇恆的關係。
含煙心裡有些堵,青竹山莊雖說不醫外人,但蘇恆卻還是救了含煙,可見這規矩也是可以破的,蘇恆連她都會救,那一刀他自然不會放任不管,根本用不上宋謹言救了老莊主那個人情。
他爲何……要瞞她?
心中對宋謹言有些失望,原本如果宋謹言真的不想娶那什麼長公主,只要他如實說,她也許也會同意,可他偏偏用求青竹山莊的人救一刀來跟她談交易,他到底拿她當什麼?
含煙如被人在大冬天澆了一桶冰水一般,渾身透涼透涼,冷意直達心底。
她將手從宋謹言掌心中抽出來,宋謹言轉頭看了含煙一眼,眼中似有不解,可在看到蘇恆時,似乎又明白了什麼,她大概是不想讓蘇恆看到他們親密,想到此處,宋謹言神情一窒,嘴脣動了動,卻終是什麼都沒說。
見宋謹言如此,含煙的心更涼了幾分,她也不明白自己剛剛在期待什麼,期待他跟她解釋嗎?只是心中難受歸難受,一刀如今下落不明,她也沒有太多心情跟宋謹言去計較這些。
想到一刀,含煙下意識擡頭看蘇恆,卻見蘇恆的目光正放在她手中握着的半截錢袋上,臉色蒼白,甚至連手都隱隱有幾分顫抖,眼中似有驚喜,又有後悔、還有幾分酸澀。
這一刻的蘇恆,含煙完全看不懂,只乖乖將那半截荷包送到他面前。
蘇恆顫抖着手接過荷包,眸子微垂,手指在荷包上的麥田處撫了又撫,動作輕柔的像是害怕弄壞了一樣。
麥田、竹林、斜陽、農舍。
剎那間,含煙似乎明白了蘇恆爲什麼會選擇在農莊種那麼一大片麥子田,他曾經甚至還嘗試過在麥田當頭種上一片竹林,只是不知爲何,那片竹林最後還是被他親手砍了。
“我知道阿芸在哪了!”
蘇恆眸子猛然一亮,如滑過黑暗天際的流星一般,一閃而過隨即又湮滅在黑暗中,他轉過身便急急帶着人往竹林深處行去。
含煙一直以爲蘇恆是那種泰山崩於前而面部改的性子,而今日才曉得,他也有慌張的時候,嘆了口氣,她跟着蘇恆王竹林深處竄了進去。
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剛出頭的太陽被烏雲遮得嚴嚴實實,蘇恆像是生怕去遲半分似的,往竹林深處竄,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他終於停住腳步,又似在害怕着什麼,不敢往前再進一分。
前方約十步遠的地方,是一座廢棄的小竹屋,看着像是有些年月沒有住人。
此時,天空中已開始下起了雨,竹屋在這雨中的竹林深處,遺世而獨立。
“一刀會在裡面嗎?”含煙扯了扯蘇恆的袖子,不禁有些懷疑,一刀來這裡做什麼。
蘇恆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