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謹言和顧遙那晚到底談了些什麼, 含煙並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她和宋謹言離開的時候，顧遙都沒有出現, 只有雨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卻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馬車在山中行走, 很是顛簸, 讓人想睡了睡不了。
含煙看着山中漸漸後退的景色, 隱隱約約中，似有些熟悉，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最近似乎總是如此, 每每像是要想起一些什麼東西的時候，便頭開始發疼。
含煙沒有自虐的愛好, 正如蘇恆曾經說過, 也許過去的東西正是她自己都不願意記得的, 所以每每想起來，纔會頭疼。
最後她索性放棄去探索那些偶爾劃過腦中的記憶碎片。
顛簸半日, 總算停了下來，宋謹言掀開車簾，伸出手道：“到了。”
含煙探出身子，愣了愣，門外站的, 清一色都是小廝模樣的人, 竟沒看見半個女傭。
然而, 含煙剛跳下馬車, 便聽得有人喊到：“容妃娘娘到。”
宋謹言面色明顯沉了一沉, 握住含煙的手也緊了幾分。
八人擡的大轎緩緩停下，轎子輕紗飛舞, 隱隱映出轎中人的身姿，一眼看去，便知是個美人兒，身旁的侍女掀開輕紗，轎中之人微微起身下轎，風吹起她的面紗，無意間露出來的側顏美得驚人。
她下轎後，便緩步朝着含煙和宋謹言，這邊走了過來。
宋謹言拉住含煙便跪下，聲音生疏得不像是在跟自己妹妹說話：“微臣見過容妃娘娘。”
膝蓋碰地，微微有些疼，含煙卻不不敢亂動，也不敢亂看。
容妃身子似乎頓了一下，聲音輕柔：“大哥，你我兄妹之間，真要這麼生疏嗎？當年我……”
容妃卻說了一半又頓住了，含煙心底有些遺憾，原本她還在想着能不能找容妃嘴裡聽到一些宋謹言的往事。
正晃神間，含煙又聽得輕柔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這位，便是嫂嫂了嗎？”
聽得容妃叫自己，含煙才擡眼看向容妃，她眼裡似乎沒有半點兒惡意，只有驚訝與好奇，看着很是親切，這真的是那個下令要置她和宋謹言於死地的容妃嗎？
容妃扶着含煙站了起來，對這宋謹言道：“我有些話想單獨和嫂嫂說說，不知大哥同意麼？”
聽到容妃這話，宋謹言卻是神色一凜，一把將含煙拉到他身後，將她護得嚴嚴實實，而他的聲音冷得如冬日裡的寒冰：“她剛到，有些累需要休息，娘娘還請改日再說。”
含煙怔怔摸不着頭腦，她原以爲容妃對他們下這麼重的狠手，除了不喜她以外，多少也是因爲不喜宋謹言，而今看來，她倒像是對宋謹言有些忌憚的模樣，讓含煙真真搞不懂他們兄妹之間的關係。
又一想，她經常在話本子中看到宮中有些姐妹明明恨對放方得想殺之而後快，然而，在人前卻要裝作和樂融融的模樣，含煙又覺得莫非容妃娘娘是在宮中這樣習慣了，出來對着宋謹言也這樣了？
若真如此，那後宮，着實不是正常人能呆的地方。
容妃除了初初的怔忪以外，很快便恢復如初，只淡笑道：“倒是我聽到大哥帶嫂嫂回來心急了些，沒曾想過嫂嫂會睏乏，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回宮了，改日再來看嫂嫂。”
說罷，便轉身上轎，她身旁跟着的那羣人似乎也對這兩兄妹的相處模式見怪不怪，一個二個面上依舊如初，見得容妃上轎後，彎身向宋謹言行了行禮，便又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待得容妃的轎攆離開後，宋謹言纔對含煙道：“外面涼，進去吧。”
溫柔的語調與剛剛的冷漠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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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府很大，府中卻沒有多少人，一路走到房間，含煙只見到幾個打掃的雜役，給人的感覺很空曠。
在她的意識中似乎覺得太師府該是丫鬟小廝一堆，不該只有雜役纔對，怎的宋謹言的府中就這麼……
這樣想着，她便也這麼問了出來。
“之前是我一個人，用不着那麼多人伺候着，若是覺得安靜了些，明日我就讓管家去招些人手回來。”宋謹言蹲下身，手輕揉着含煙的膝蓋處，擡頭道：“還疼麼？”
含煙愣了愣，原來他知道自己摔疼了所以在幫自己揉？
膝蓋處破了一塊皮，如果不是他問起，含煙都要忘了剛剛膝蓋被磕到，原來他早就注意到了。心中一陣暖流滑過，搖了搖頭：“已經不疼了。”
宋謹言卻還似不放心一般，看着含煙膝蓋半晌，又進房間拿了瓶藥膏出來，青綠色的膏體，看着很是舒服。
清涼的藥膏混合着他掌心的溫暖在膝蓋處輕揉着，含煙心跳不自覺的快了半拍，吶吶道：“呃，我自己揉就行了。”
聽得含煙這樣說，宋謹言擡頭擡頭，眼中有濃濃的自責：“弄疼你了嗎？”
說着，他手中的力道也放輕許多。
他這力道一放輕，含煙卻是更難受了，只覺得他撫過的地方一陣酥麻，慌忙縮回腿訕笑道：“呵呵，沒有，現在不疼了。”
宋謹言狐疑的盯了含煙好半晌，纔出聲。
這一出聲卻是語出驚人：“你……莫不是在害羞了吧？”
含煙大驚：“纔沒有。”
她不過是心跳快了點兒，耳根子熱了點兒。
宋謹言見狀不再出聲，輕柔地幫含煙把褲管子放了下來，脣邊的笑意卻逐漸擴大。
屋子中一時安靜下來，只聽得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
“待會兒我要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一會兒，他才揉了揉含煙的頭，又接着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問我，晚上我回來再跟你慢慢說。”
宋謹言都這樣說了，含煙自是不好再問下去，點了點頭。
簡單吃過午飯後便覺得有些睏乏，含煙去到宋謹言的書房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書可看。
隨意翻了翻宋謹言房間的書，盡是些看着就頭疼的東西，翻了兩翻，也沒有翻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她剛想放下手中的書回去睡大覺，書中卻掉下一頁紙。
紙張該是有些年月了，微微泛黃卻一絲皺褶都沒有，顯然是被宋謹言好好珍藏着的。
含煙彎身撿起掉在地上的紙張，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宋謹言如此珍藏着。
宋謹言，我喜歡你。
簡簡單單七個字赫然映入眼中，字體生硬，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似並沒有多認真的寫下。
然而，這麼簡單的幾個字，這麼一張紙卻讓宋謹言珍藏這麼久，不用想便知道這字是出自誰的手中。
心，微微有些酸。
含煙慌忙將紙放回原處，卻意外發現書本中還夾着一張紙，同樣微微有些泛黃，卻又比那一張紙看上去新一些。
紙上畫着一少女的背影，纖瘦的身材，長及膝蓋的黑髮，簡簡單單幾筆，卻讓含煙心猛的一怔，畫的落款正是宋謹言。
門外隱隱傳來腳步聲，含煙慌忙將兩張紙夾到書中準備放回原處。
門開了，宋謹言出現在書房門口，他身後還有幾個官員模樣的人，而那本書卻還在含煙手上，含煙一心虛，手中的書掉到了地上，她慌忙彎下身去撿，心中卻惱自己得很。
未經過他同意看他的東西，這和賊有什麼區別？
安靜，詭異的安靜。
剛剛還在說話的幾個官員頓住了聲，含煙垂着頭只聽得到腳步聲一步一步朝她這邊移了過來。
宋謹言接過含煙手中的書本，翻了翻，許是見得那兩頁紙還在，他並沒又說什麼，只是將書放回了原位。
畢竟是自己亂翻了他的東西，含煙見得宋謹言這樣，剛剛的一點點酸澀也變成了心虛，垂着下頭向他道歉：“對不起。”
看着她的發心，宋謹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毫不在意道：“沒關係，這府中也是你家，你可以隨意看。”
含煙詫異擡眼，卻得他眸色溫和，脣角笑意很暖。
他真的沒有生氣，可他越是這樣，含煙心中便越是覺得不安。
站在門外的那幾個官員的視線也讓含煙頗爲尷尬，訕訕笑道：“那個，你們該是有事要談吧，我……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便倉惶退下。
微涼的秋風吹得含菸頭腦清醒了些，她煩悶的折下一根柳樹枯條。
對於宋謹言跟韓煙，她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去猜測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以前總覺得不管宋謹言最愛的人是誰，只要能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她就夠了，覺得自己犯不着跟一個已逝之人爭寵。
可今日，見得他對韓煙的字跡那麼寶貝的藏着，她心中還是有那麼幾分不甘。
她不是他最愛的人。
可不甘歸不甘，對宋謹言更是心疼居多，這麼多年，不管韓家的災難是不是如傳聞那般是他所致，他心中定然都不好過吧？
晚飯時分，宋謹言纔回到房間，桌上的菜是含煙親手做的，雖說太師府中有專職做飯的廚子，但含煙覺得不小心翻了他的東西，雖然他說沒事，自己心中卻是過意不去，總想着做些什麼給他認個錯。
宋靜雅看到桌子上擺着的飯菜，眼神亮了些，脣角淡笑：“怎麼想着親自下廚做飯了？”
含煙乾笑兩聲，“就閒着也是閒着，想做做飯。”
她夾了快紅燒魚給宋謹言，他眼角有些詫異，看了含煙好一會兒，才輕輕咬了一口，面上沒有多大變化。
含煙心都提起來了些，自和他認識以來，她便沒有做過飯給他吃，現下看他的神情，不自覺有些緊張，也不知道他喜歡不喜歡，忍不住開口問他：“怎麼樣？好吃嗎？”
宋謹言又接着吃了兩口，道：“好吃。”
含煙這才放下心來，趁此跟他再次說：“今天我不是故意翻你東西的，我只是想去找兩本書看看，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書裡夾了那個……”
宋謹言放下筷子，舀了勺雞蛋羹放在含煙面前，嘆了口氣道：“煙兒，這府裡的東西是我的，同樣也是你了，沒什麼是你不能翻不能看的？”
這樣的宋謹言，又讓含煙有些模糊了，他對韓煙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若是有心，爲何又這麼不在意她翻了屬於她的東西？若是無心，爲何又把她的東西保存得那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