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煙第一次見到宋謹言,是在一個初夏的黃昏。
那時候她正拿了本話本子,在院子裡栽種的那棵老榕樹下打盹。
睡得迷迷糊糊間,似聽到院子外有動靜,她以爲是蘇恆回來了,便拿開了遮光用的書本。
院子外站了十多個人,一頂深紫色的轎攆。
含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這些人看着便知訓練有素,身子站得比竹子還直,隊形排得比蘇恆打的柵欄還要整齊幾分。
蘇恆向來性子低調,定然不會耍這麼大的排場,所以含煙斷定轎子裡的人並不是蘇恆。
她坐起身子,看着轎子旁的小廝彎着腰,恭恭敬敬地對轎子裡的人道:“大人,到了。”
緊接着,一雙有着修長手指,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掀開了深紫色的轎簾,含煙本以爲蘇恆的手已經是夠漂亮的了,可那雙掀開轎簾的手比蘇恆的還要漂亮幾分。
她放下話本子,看着轎子裡的人垂着首出了轎子,而後擡起臉,望了她一眼。
只這一眼,卻讓含煙猛地一怔,不禁道:“好一張清俊的臉蛋兒。”
夕陽的餘輝灑在他身上似泛着淡淡光暈,襯得他眸色柔和至極,他看着含煙,眸子中隱隱帶着笑意。
只是不知爲何,在含煙的意識中卻覺得,他這雙眸子,本該是清冷無波的。
他朝着含煙走過去,在面前停了下來,低頭看着她,笑問:“含煙?”
含煙愣愣點了點頭,不大明白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說來含煙這個名字,還是蘇恆給她起的。
含煙失憶了,她不記得自己是誰,
蘇恆是她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他說他路過一堆廢墟的時候,恰好看到奄奄一息的含煙,便將她帶了回去。
含煙對於蘇恆的過去很是好奇,她曾經問過蘇恆:“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蘇恆只是淡淡笑了笑,道:“一個小郎中罷了,不值得一提。”
含煙覺得蘇恆實在是謙虛了,如果他只是一個小郎中,那這世間怕是沒有神醫二字了。
她猶記得自己最初醒來的時候,全身焦黑得沒有一處可以入眼,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活活將自己嚇暈了過去,待得她第二次醒來之後,便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不說有多傾國傾城,卻也算得上是清麗可人。
是蘇恆幫她換了張臉。
她望着鏡子裡熟悉而陌生的臉,好奇問蘇恆:“我這個模樣就是我燒焦前的模樣?”
蘇恆正在喝水,看了她一眼,閒閒道:“我撿你回來時,你已經像塊碳了,誰知道你以前長什麼模樣?你這副樣子,是我按照自己的意思弄得。”
含煙“哦”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因着腦中一片空白,不記得自己姓甚名甚,含煙便就跟着蘇恆在這兒種起了地,一轉眼,便是兩年之久。
對於碰上失憶這種狗血的事,含煙起初是挺失落的,在蘇恆用盡各種辦法也沒有能喚回她的記憶之後,她也只能莫可奈何地接受了老天在她身上灑了一盆狗血這一事實。
後來含煙看到蘇恆給她帶回來的話本子中,那些癡男怨女在收到情感打擊後想忘卻不能忘的痛苦時,她就安慰自己,或許之前的經歷於她來說並不是那麼開心,所以她才選擇了忘記,這樣想來,失了憶卻道也是件幸事。
她將這話告訴了蘇恆,蘇恆看了她半晌,才沉吟道:“你能看得這麼透徹也好,相較於那些性子固執的人,你這樣沒心沒肺是會過得輕鬆許多。”
確實,她如今的日子過得很是愜意,心中不知爲何,竟有一種長大以來從沒有過得如此輕鬆的感覺。
那清俊的那隻細細端詳了韓煙好一陣子,脣角微微上揚,道:“我叫宋謹言,謹於言而慎於行的謹言。”
照在他臉上的光線恰到好處,他微微垂首,含煙被他迷得有些暈乎了,不自覺問:“那你是不是還有個兄弟叫慎行?”
宋謹言明顯怔了怔,他微微怔了怔,神色難辨,似在回憶往事,又似在享受這一刻。
而含煙卻在話一出口的時候便後悔了,對着一個陌生男子侃調他的名字,似乎不大合適,正欲開口道歉。
卻見得宋謹言脣角弧度加深,道:“我妹妹叫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