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六

青竹山莊自先祖時便立下規矩,非親而不醫,也就是青竹山莊的人只會醫治自己的親人,旁人即便是你再求也無用。

也正因爲醫術高超卻不醫人而導致有人求醫而不得時,便使用了極端的法子。

這個極端的法子便是綁架了當時年幼的蘇恆。

那年,蘇恆也才十來歲,因着頑皮獨自一人下山去玩,剛下山沒多久,便被人從背後一棍子悶了過去。

待得他醒來時,已經不知道是過了幾天,人被關在一間只有一扇門與一扇小窗的密室裡。

綁他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他的妻子得了絕症,四處尋醫皆無人能救,大夫皆斷言其妻許是活不過這個年尾,他走投無路,最後只能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去青竹山莊求救。

可是青竹山莊的人卻怎麼也不肯放他進莊,他在青竹山莊外徘徊半月餘,連莊門都沒有踏進半步。

最後他決定鋌而走險,一命換一命,遂綁架了蘇恆,以奢望能用蘇恆命來換青竹山莊的人能救妻子一命。

然青竹山莊卻依舊死守陳規非親而不醫,轉眼蘇恆已經被綁了半個月,青竹山莊還毫無動靜,似乎失了這一個兒子對他們並無多大影響,對男人送過去的信竟是置之不理。

男人雖綁架了蘇恆,卻終是沒有膽子殺人,只得將蘇恆關在密室之中,一日送上一餐飯,讓其吃不飽,卻又餓不死。

每日給蘇恆送飯的是一八歲的小女孩兒,她神色木然,一雙眸子亦是沉如死水,毫無波瀾。

尋常人家的孩子八歲時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她卻是沉靜得緊,每日給蘇恆送飯皆是一言不發。

此時,蘇恆也只覺得這小姑娘似乎太沉默了些,除此之外,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困得迷迷糊糊中被一陣怒吼聲驚醒,踮起腳尖探出頭透過那扇僅有的小窗戶朝外瞧去。

月光如水,男子正抽打着那小姑娘,嘴裡罵罵咧咧:“養你這廢物有什麼用?一點兒事情都做不好,還整日就板着張臉給誰看?成心給她添堵嗎?老子今日就打死你這個小賤蹄子。”

小姑娘顯然是經常遭受這樣的待遇,只蹲在牆角一言不發,死死咬住嘴脣,不求救亦不反抗,眸子依舊是沉如死水。

蘇恆就這樣看着那小女孩,心中想着她什麼時候能求救。

從男人的罵罵咧咧聲中,蘇恆也聽了個明白,這個小姑娘並非男人親生,而是從人販子手中買來的。

又是刺啦一聲,小女孩的衣服竟被男人手中的鞭子劃破,鮮血涓涓流出,不一會兒便浸透了她的整個背部。

從破爛的衣服下,蘇恆隱隱約約能看到她背上竟是新傷加舊傷,滿是傷疤,幾乎無一處完好皮膚。

小女孩依舊一聲不吭。

蘇恆卻是看不下去了,出聲喊道:“住手,我能醫夫人。”

那小女孩眼神掃過蘇恆,眸子依舊無波無瀾,蘇恆不知爲何,竟被她那毫無波瀾的眸子掃過時心猛得一怔。

男人也停下手,轉過頭看着蘇恆,眸子中明顯寫着不相信。

蘇恆面色一冷,道:“我自小在青竹山莊長大,青竹山莊從不醫外人,即便是你拿了我的命去換,也沒人會理你,你如今能相信的,只有我。”

“真的?”

男子許是急瘋了,想着青竹山莊這麼久都沒動靜,蘇恆說的許是事實,好歹蘇恆也是從青竹山莊出來的,年紀雖小,醫術也應該是比鎮上那些郎中好了許多。

那男人這樣想着便放了女孩,卻還是將信將疑道:“青竹山莊不是從來不醫外人麼。”

見着男人信了他的話,蘇恆只淡笑着點了點頭,而後目光掃過還在牆角冷冷看着他的姑娘,說了句:“如果我決定長大後娶令媛爲妻,那她母親便算不得是外人了。”

“算你這賤蹄子還有一些作用。”

男人顯然是信了蘇恆的話,又或者是他覺得信不信也只能讓蘇恆試一試,將女孩一把拎起來,將她扔進關着蘇恆的密室中。

女孩被扔進來時背部着地,悶哼一聲,此時蘇恆才見着她眉頭皺了皺,原來,她也是能有其他表情的。

他面上帶着近乎討好的笑意朝着小姑娘走去,她卻猛地滾到牆角,雙手握拳,做出防備的姿態,似打算只要蘇恆一接近她,便打算對蘇恆動手。

蘇恆倒是渾然不在意她如此,從懷中掏出一瓶藥膏,道:“幸得我平日裡總愛把這藥膏放在身邊。”

說着,將藥膏放到她身邊,道:“先擦擦藥吧!”

她似怔了一怔,定定看着蘇恆許久,纔拿起藥膏,打開瓶蓋,淡淡清香撲鼻,她神色方纔緩和了些,輕聲道了句:“謝謝!”

這是蘇恆第一次聽女孩開口說話,聲音亦如她的眸子一般,沉靜無波,全然沒有八歲女童該有的清脆嗓音。

蘇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語出驚人道:“遲早是一家人,無需客氣。”

她面上依舊沒有什麼反應,自顧自的擦着藥膏,只是,她的傷全是在背部,自己擦起來很是吃力,她也不開口找蘇恆求救,只咬着牙,自行處理,動作緩慢而笨拙。

蘇恆終是看不下去,嘆了口氣,從她手中拿過藥膏,道:“我幫你吧!”

小姑娘面色總算變了些,耳根處似有些泛紅,看了蘇恆許久,終是點了點頭,老老實實背過去。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見着一刀如此安靜的模樣,蘇恆忍不住問。

雖年紀小,卻想着,如果以後真能娶她似乎也不錯,不會如他孃親那些朋友的女兒一般,咋咋呼呼,吵得人頭疼。

她愣了愣,許久,才答道:“一刀!”

“一刀?”蘇恆嘴角隱隱抽緒,這顯然不是真名,卻還是忍不住問道,“真名?”

“……”

一刀沒有再出聲。

等了許久都未見一刀回答,蘇恆奇怪的瞧了她一眼。

這一瞧,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笑,她雙眸緊閉,神色寧靜平和,呼吸平穩,顯然已經趴在地上睡着了。

他將脫下自己的外衣,輕輕覆蓋在一刀身上,而後坐在旁邊,看着一刀沉靜的睡顏。

月亮透過窗戶灑在這方小房間中,蘇恆藉着月光細細端詳着她,她緊抿着脣,睫毛如扇,膚色也並不算白皙,醒着時木然冰冷,睡着的樣子卻像是初生嬰兒一般,惹人憐惜。

她在捱打時靜如死水的眸子總在他腦海中浮現,那時,他便想,如果他有一天能逃出去,一定要將他一起帶走。

蘇恆的目光落到一刀的脖子處,赫然見到她頸脖上的項鍊,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纔有的信物,難得她那爹爹居然沒有拿走。

他好奇的取出她脖子上的鏈子,鏈子頂端是個圓月型的彎刀,刀柄處工工整整刻了個“芸”字。

這東西,極像是一件信物。

看着一刀依舊沉靜的睡顏,他像是在跟一刀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刀,這名字大適合姑娘家,這墜子想來也是你親生父母留在你身上的,既然你這墜子上有個芸字,那以後便叫你阿芸可好?”

一刀睫毛微微顫了顫,嚶嚀一聲,像是在睡夢中應了蘇恆,而後又沉沉睡去。

見得一刀如此毫不防備的樣子,蘇恆心情奇蹟般的好了起來,將墜子放回她脖子上,就在她身邊躺下,以手爲枕,看着窗外的圓月,喚了聲:“阿芸。”

“……”

迴應他的,是一刀平穩的呼吸聲。

自那日以後,蘇恆每每叫一刀都是叫阿芸,一刀竟也沒有半點不滿的意思。

之後一年,蘇恆就被關在了這方小屋子中,甚至連院子門都不曾出過,需要什麼東西,男子都會立馬買回來。

當然,蘇恆也想過趁男子出去買藥材的時候逃走。

他想要帶走一刀,但一刀不肯走,雖男子時常打她,但她自五歲開始,便是他們養着她,他們對她來說,已經算是這世上唯一的家人了。

一刀不肯走,他便也只好留在這裡,等着哪天她想通了,便帶她一起離開。

因有蘇恆護着,男子這一年倒是很少再打一刀。

相處一久,蘇恆便摸清了一刀的性子,這姑娘其實就是外冷內熱,不熟的時候整日一副木然的冰山樣。

然這一年多,蘇恆總是想方設法同她說話,帶她開口,漸漸的,她跟蘇恆也就話嘮了起來,其話多的程度,竟是比蘇恆曾嫌棄過的那些世家小姐還多。

可即便是這樣,蘇恆竟也不覺得一刀很煩,只覺她這樣纔像個正常姑娘。

而蘇恆也大概從一刀口中得知了她之前的遭遇與脖子上那圓月彎刀型吊墜的由來。

一刀自懂事起,便同她娘生活在荊州城外的那個叫滿天星的村子裡,村子裡的人都叫她燕娘。

燕娘說,她是在荊州城外撿到她的,那時候,她還是襁褓中的嬰兒,脖子上只掛了一塊吊墜,而襁褓顯然是富貴人家纔有的上好蘇州絲綢。

燕孃的丈夫是個漁夫,半年前在一場海嘯中去了,她的親生女兒剛出生未幾日便夭折,撿到一刀時,她便覺得這是天意,許是老天看她一人孤苦,便送了個女兒給她。

是以,她將一刀抱回了家。

在一刀五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重病奪取了燕孃的生命,臨死前將這個吊墜掛到她脖子上,並告訴她,這個是她自小就帶在身邊的,或許是她家人認回她的唯一信物,讓她好生保管。

燕娘死後,一刀便被人販子抱走了,輾轉半個月,賣到了這戶姓陳的人家,陳大叔沒有讀過書,只見着她護着脖子上的彎刀型吊墜如命一般,便給她起了個名字叫一刀。

“那你原本的名字叫什麼?”蘇恆揭開熬着藥的鍋子,轉過頭問一刀。

一刀愣了愣,道:“燕娘都是叫我芸兒。”

蘇恆看了眼鍋裡的湯藥,而後又蓋上鍋蓋,聽到一刀如此說,脣角上揚,難怪她對他擅自改她名字都沒有異議,這一蒙還讓他蒙對了。

許久,蘇恆才問:“那你有恨過你燕娘嗎?”

如果不是她,她也許現在就在自己父母身邊,也不會被賣到這裡來。

一刀卻疑惑的看着蘇恆,問:“爲什麼要恨?如果不是燕娘,也許我早就凍死在街邊了。”

蘇恆淡笑,不再出聲,許久,又開口問:“有想過找你親生父母嗎?”

一刀眸子黯了黯,良久,才搖頭道:“沒想過,如果他們真在乎我,也不會把我丟在路邊,就算不是他們把我丟在路邊的,五年的時間,我一直在荊州城外,如果想找,他們早就找到我了。”

說着,還賭氣的癟了癟嘴:“他們都不想找我,我爲什麼要想找他們?”

看着她如此孩子氣的舉動,蘇恆揉了揉她本就不順滑的發,不再言語。

日子就這樣過了一年,一共兩年的時間,青竹山莊的人竟也沒有一個出來找蘇恆。

因着一刀總以爲蘇恆的父母也不要他了,便對他多了一份同病相憐的感情,越發喜歡跟在他身後,同蘇恆也越來越親近。

對於陳嬸兒,蘇恆已經盡了全力,無奈那她早已病入膏肓,即便是青竹山莊的莊主,蘇恆他老爹蘇疾風出面,也只能保證其延長一年的壽命。

這一年冬天,陳嬸兒嚥下了最後一口氣,離開了。

陳大叔呆呆抱着妻子已經僵硬的屍體三天三夜,這纔像恍然想起什麼似的,進了廚房便拿出菜刀朝着蘇恆砍了過去。

“你不是說了你能醫好她嗎?爲什麼她還是走了?”陳大叔怒聲道。

屆時,蘇恆並沒想到男子會真的想要砍他,他更沒想到一刀會撲過來替他擋了那一刀。

男子發了瘋似的,一刀下去,猩紅的血濺到蘇恆的眸子中,刺痛了他的眼,他只覺得眼前一片通紅,一刀肩上的刀讓他險些失了神智。

“敢傷她?你去死!”蘇恆紅了眼,雙拳緊緊握了又鬆,鬆了又握。

“別……”一刀拉住他的衣袖,第一次主動開口喚了他的名字,“阿恆!別!”

蘇恆周身的肅殺氣息霎時消失。

陳大叔也被眼前的狀況嚇得傻了,呆坐在地上,許久,才又瘋瘋癲癲跑到屋中,抱緊陳嬸兒的屍體,陣陣哀泣從屋子中傳出。

眼看着一刀肩上的血越流越多,蘇恆第一次慌了神,幾乎是顫抖着手抱着一刀進了房間。

“阿恆!我是不是要死了?”肩膀上的疼同讓一刀幾乎喘不過氣來,傷口血流如注。

“別亂說,有我在,你死不了。”蘇恆此時內心已經鎮定許多,着手處理着一刀肩上的傷口。

一刀的神智卻越來越模糊,勉強扯着嘴笑着說:“阿恆,這輩子,能認識你,我很開心。”

“我也是。”蘇恆安撫的看她一眼,手上卻沒停,輕柔的替她擦拭着傷口,而後掏出懷中的繡包,開始縫合。

“阿恆,我突然想回滿天星去看看。”一刀聲音越來越低。

“等你好了,我便帶你回去。”蘇恆柔聲安撫着他。

“好疼!”一刀終於第一次在蘇恆面前喊起疼,若是換往常,蘇恆定會彎起脣角調笑:“原來你還知道疼?”

而今,他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得輕聲道:“忍忍,我輕點兒!”

一刀眼皮越來越重:“阿恆,我好睏……”

“困了就先睡一下!”所幸一刀雖血流的多,但並沒有傷到骨頭,針縫好後,再慢慢調養一段時間,便也沒了大礙。

忙完後,已是黃昏,陳大叔抱着陳嬸兒的屍體不知去向,青竹山莊的人本就以冷血著稱,況且,光憑陳大叔,如果他真的想逃,也完全困不住他,蘇恆肯呆在這兒,只是因爲一刀,如今,他傷了一刀,他是死是活,已經與蘇恆沒了多大的關係。

他右手食指與拇指相扣,放在脣邊,以指爲哨,吹了三聲,哨聲綿長在這鄉里飄蕩。

一刻鐘後,便有五名黑衣男子出現,見着蘇恆,竟是一身不響跪倒在地,齊聲道:“三公子。”

蘇恆淡聲吩咐他們去準備了一輛馬車,便讓他們回了青竹山莊,而自己,帶着一刀去了荊州城外的那個叫滿天星的小村莊。

44.四四23.二三43.四三14.一四47.四七36.三六26.二六4.零四46.四六14.一四38.三八41.四一24.二四45.四五36.三六14.一四12.一二19.一九25.二五21.二一47.四七19.一九33.三三12.一二2.零二28.二八29.二九37.三七34.三四40.四零38.三八40.四零20.二零11.一一1.零一45.四五9.零九33.三三17.一七6.零六3.零三22.二二2.零二32.三二16.一六30.三零3.零三47.四七36.三六18.一八28.二八44.四四14.一四35.三五15.一五27.二七30.三零27.二七30.三零4.零四37.三七2.零二46.四六3.零三20.二零21.二一34.三四28.二八41.四一30.三零13.一三26.二六10.一零17.一七14.一四19.一九19.一九23.二三25.二五3.零三40.四零31.三一13.一三8.零八21.二一43.四三18.一八43.四三19.一九30.三零32.三二3.零三6.零六47.四七8.零八26.二六34.三四41.四一3.零三30.三零
44.四四23.二三43.四三14.一四47.四七36.三六26.二六4.零四46.四六14.一四38.三八41.四一24.二四45.四五36.三六14.一四12.一二19.一九25.二五21.二一47.四七19.一九33.三三12.一二2.零二28.二八29.二九37.三七34.三四40.四零38.三八40.四零20.二零11.一一1.零一45.四五9.零九33.三三17.一七6.零六3.零三22.二二2.零二32.三二16.一六30.三零3.零三47.四七36.三六18.一八28.二八44.四四14.一四35.三五15.一五27.二七30.三零27.二七30.三零4.零四37.三七2.零二46.四六3.零三20.二零21.二一34.三四28.二八41.四一30.三零13.一三26.二六10.一零17.一七14.一四19.一九19.一九23.二三25.二五3.零三40.四零31.三一13.一三8.零八21.二一43.四三18.一八43.四三19.一九30.三零32.三二3.零三6.零六47.四七8.零八26.二六34.三四41.四一3.零三30.三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