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9
一回到歡意閣，蘇流就將自己一個人關進了歡意閣旁邊的書房裡，並且囑咐了任何人不準打擾他，可是剛剛進去沒一會兒裡面就響起了乒乒乓乓的聲音。
我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上，若織一下一下輕推着鞦韆架子，我看着頭頂上的月亮，問道：“王爺進去多久了？”
若織想了一下，說：“已經一個時辰了。”
我挑了挑眉，站起來往書房走去，雨來及時地攔下了我，面含憂色地說道：“王妃……王爺交代了不讓人打擾他……”
我瞥了他一眼，雨來打了個顫便推開了。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蘇流揹着手站在窗邊，書房裡瀰漫着薄荷腦的氣味，他聽到門推開的聲音，語氣很是不善，“雨來，我不是說了不要打擾我嗎？！”
我沒說話，只是緩步走上前，從他的背後輕輕地抱住他。
他的身子僵硬了，卻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手掌覆上我的手背，慢慢地撫摸着，然後慢慢地捏緊，再捏緊。
“你並不恨他，對嗎？”我突然開口。
他轉身緊緊地抱着我，聲音帶着點顫抖，“恨，怎麼會不恨！若不是他，我娘怎麼會受這麼多年的苦！若不是他——你怎麼會恨我十年……”
聽到他的話，我愣了一下，才說：“可他畢竟是你的父親。”
他溫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耳邊，我甚至感覺到了絲絲的溼意，卻不能戳破他，只好用力地擁緊他，在這個時候，陪伴便是最好的安慰。
“其實你根本不恨他。”我淡然地說道，“你只是渴望他純潔的父愛，不帶任何一點利用，僅此而已。”
自從嫁給蘇流之後，過了這麼久舒適悠閒的日子，心境漸漸的變了，對蘇家的恨、對太后的恨，都漸漸地淡了，連若織都說我變了。
他沉默了許久，身子也漸漸地放鬆了。
“蘇家的賬，是我做的手腳。”他送開我的時候，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連眼圈都不紅，若不是我衣服上的點點水漬作證，誰不相信剛剛這個男人哭過。
我擡頭望向他。
“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是我——親手殺了他。”他直直地望着我的雙眼，似乎想通過我的眸子看見我心裡的想法。
我只是微笑，說：“我相信你。”
蘇流看了我許久，才轉過身，背對着我，雙手撐着窗臺，語氣平淡：“那天，皇上召我進宮，明裡暗裡都表現出他對父親的不滿……我知道，他是起了殺意……”
“蘇家如日中天，朝廷中許多人都對父親俯首稱臣，皇上在朝廷中的眼線早就將這件事告訴他了……”他的聲音裡帶着憂傷，“我不能讓他連累了蘇家許多人，所以——所以我和皇上提了這個想法……天牢——未必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他突然轉身揮去桌子上的香爐，裡面的灰撒了出來，還有許許多多還在燃燒的香料。他抓緊拳頭，“我沒有想到——他會——”
我默默地執起他的手，掏出手絹將他的傷口包了起來。
他一伸手將我攬進了懷裡，“素兒……你會覺得我卑鄙嗎？爲了我自己，將自己的父親送進了天牢……他的死……是因爲我……”
我輕輕地反手擁抱住他，“我相信你。”
有的時候真的只需要這樣一句話而已。十多年前，爹爹娶了華嫣然，我不相信他，才間接導致了那場悲劇；十年前我也不肯相信蘇流，一消失便是十年，兜兜轉轉才發現自己恨錯了人，而今天，我選擇相信他、陪伴他。
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
“素兒，謝謝你。”他摟着我的手臂又收緊了幾分，既不會傷害到我，也表達了他心裡難言的感情。
我不知道他的謝從何而來，卻也沉默地抱着他。
夜裡，蘇流依舊留宿在我的房裡。正睡得朦朦朧朧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我輾轉着醒來了，蘇流也被吵醒了。
“什麼事？！”對於被吵醒，蘇流極其不滿，聲音裡帶着怒氣。
“少爺！扉居走水了！”
我猛的一驚，睡意消失地一乾二淨！蘇流和我一樣，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他便一把掀開了帳簾，失聲吼道：“夫人呢？！”
一出歡意閣的門，就能看見不遠處的扉居冒出黑煙。扉居離歡意閣不遠，一路上跟着蘇流急匆匆的腳步往扉居走去。
待我和蘇流匆匆趕到時，扉居早已經焚燒成一片火海。僕人們拼命呼喊號叫，端着一切可用的器物往裡潑着水，然而，火勢實在太大，又是初夏，天氣炎熱，那一點點水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尹絮和幾位側妃也趕到了，尹絮指揮着一衆僕人，滿頭灰汗，髮絲散亂，急的連連跺腳不已，見了我和蘇流，忍不住嗚咽道：“王爺，姐姐……你們可來了……”
我急急地問道：“婆婆呢？！”
尹絮擡頭看了一眼蘇流，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火是從內閣開始燒起來的，發現走水的時候已經燒了許久，婆婆……婆婆將所有的丫鬟都趕了出來……”
尹絮沒有繼續說下來，但是她的意思已經明瞭。站在我身邊的蘇流腳下一個踉蹌，幸虧我在身邊扶住，他才勉強站穩。我轉頭看向蘇流，可他的臉在火的映襯下，我竟看不清，一抹眼睛才發現原來的眼睛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盛滿了淚水。
蘇流伸手扯過雨來，吼道：“還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救人啊！”
雨來“撲通”一聲跪下，哭道：“王爺我趕到歡意閣通知的時候已經燒了許久了……這火只怕是老夫人自己燒起來的！裡面早就沒了動靜……”
蘇流一腳踹倒雨來，搶過路過的僕人，奪下他手中的水桶，澆在自己的身上，隨後就想往裡面衝！
“蘇流！”我趕緊攔着他，“你瘋了！火這麼大你進去就是送死啊！”
“那是我娘！我娘還在裡面！”他對着我大聲咆哮，聲音大到連我的耳朵都在隆隆地響着，可依舊緊緊地抓着他的手！
雨來也跪在他的身邊，苦苦地哀求。
“放開！放開！放開放開！”蘇流再次踢開扯着他褲腳
的雨來，一把將我揮開，他的力氣極大，幾乎是將我甩了出去，幸好若織扶住了我。
“蘇流！”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衝進去。
可還沒到門口，一個燃斷的木材掉了下來，眼看就要砸到他，有兩個身影從不同的方向衝上前，將蘇流推開，可能其中一個的力氣太大，另一個和蘇流一起被推了出去。我定睛一看，蘇流和安陌琳躺在一邊，尹絮被燒的滾燙的木材壓在地上！
“小姐！”尹絮和安陌琳的都貼身丫鬟跑了上去！
“還愣着幹什麼！”我對若織和我身後的衆人大吼，衆人一擁而上，或去扶起蘇流和安陌琳，或是合力將尹絮身上的木頭搬走。
尹絮傷的很嚴重，背後的衣服被燒沒了，有焦味從她的身上散出來，背上的皮肉焦黑血紅，整個背後血肉模糊。
而那邊，蘇流還掙扎着要衝進去救人。我怒氣騰騰地走過去，站在他的面前，揮手一巴掌“啪”地摔在他的臉上，他幾乎在那一瞬間就安靜下來了，臉上滿是淚水和灰塵，我心疼地抱住了他。
他在我的懷裡開始劇烈地顫抖，卻壓抑着沒有哭出聲音。
正打算開口，爾瀾爾遐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在蘇流的腳下，哭道：“王爺，都怪奴婢……是奴婢的疏忽才讓……請王爺治罪！”
我瞪了她們兩一眼，喝道：“我不是叫你們兩個跟着夫人嗎？！走水的時候你們兩個在哪裡？！死了嗎？！”
兩人狠狠地磕了幾個響頭，爾瀾從懷裡拿出一個信封，捧到我的面前，哭着說道：“夫人堅持讓奴婢們連夜給王爺送信，奴婢們想着夫人身邊有年華姑娘就沒有多想什麼，就直接去了歡意閣，走了一半發現扉居走水了！”
我看了一眼信，正打算接過來，蘇流修長的手已經將信截走。
信封上赫然寫着“吾兒親啓”四個大字，蘇流將信拆開，裡面只有短短的幾句話，花問柳沒讀過什麼書，字也不好看，卻盛滿了她的苦楚：
有兒如你，母心甚慰。流兒，原諒孃親這些年對你的冷落，若不是如此，也不知道他會利用你到什麼地步。縱使孃親只是名義上的蘇嚴之之妻，但生是他人，死亦是。母將去，望子珍重。尹家姊妹皆是賢良之人，望子真心相待。
蘇流抱着頭跪在地上，朝着扉居磕了三個響頭。隨後跪在地上不起，低低的嗚咽聲傳進我的耳朵裡，不由地落下了淚水。
“王妃。”爾遐突然開口，邊說邊取出一張字條交給我，低聲道，“老夫人叮囑一定要親手交給王妃，除了王妃，其他人都不可知曉內容。”
我接過字條，顫顫巍巍地打開字條，裡面卻只寫了一句話——我兒託付於公主，望公主銘記曾許下的承諾。流若不棄，尹比相隨。
這是一個母親對我最鄭重的囑咐，我還記得那天下午在蘇氏的祠堂裡，她求着我許下那個諾言。
我跪在蘇流的身邊，也對着扉居磕了三個響頭。
婆婆，請您放心，只要尹素活着一天，只要蘇流還真心待我，我一定陪在他的身邊，不會讓他孤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