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粉衣女子水杏大眼輕靈一轉嬌滴滴地說,“還以爲今兒是要做這位壯士的買賣,不曾想來了個動怒的小美人!美人請坐!”
衛浮煙隨她上前坐下,立刻有個女童端來一壺熱茶給她倒上。
“君山銀針,好茶!”衛浮煙徑自呷茶。
“喲,很識貨的嘛!”粉衣女子媚眼如絲嬌笑不止,軟軟坐在一旁柔若無骨,“看來要殺的也不是尋常人嘛!是誰這麼倒黴呀?”
“所謂殺雞焉用牛刀,若是尋常人,又哪裡敢勞煩繁花似錦?”衛浮煙低頭淺笑,“我要殺的人,便是燕京懷王府上的懷王妃!”
焦伯一愣:“主子……”
她事先未同焦伯說過她的計劃,不過焦伯自然不會影響她的計劃,情理之外卻意料之中的是粉衣女子的神情,嫣紅的櫻桃小口咬着指甲,烏溜溜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毫不避諱地重新打量了她好幾遍,然後用絲帕掩口低頭歡笑說:“倒是筆大買賣!”
衛浮煙不動聲色地繼續呷茶,她不信周懷意的師父沒交代下來不許動他徒兒府上的人。
“不過小女子只是個待客的下人,沒能耐談這麼大的買賣!不如美人你就跟小女子走一趟,小女子幫你尋個能接你這買賣的主兒!”
“多謝!”衛浮煙微笑點頭隨她起身。
出門左轉,衛浮煙和焦伯跟在至今未曾介紹姓名的粉衣女子身後。兩邊的走廊上多詩詞墨畫,大多與花有關。“擡頭一支迎風俏,春羞杏色染紅煙。”上繪幾支半開的杏花,一個兩三歲的小丫頭仰頭賞杏,被花瓣遮得只剩半邊紅撲撲的臉蛋;“金桂十里香,折枝添誰芳。”上繪一園金桂,一個白衣書生漫步樹下,正看着手中書卷上落滿的桂花一臉愁容;“一夕盛,一夕敗,無憂月上寒宮仙,零落紅塵金屋客,香消入塵埃。”上繪一個渾身血跡斑駁的白衣舞劍女子,她身後是一簇盛開的曇花,上懸一輪金黃的明月;“碾落玉顏爲君駐,君心只爲春柳顧,但聞春柳窈窕姿,一心已隨東風去。”上繪一樹紅梅,點點紅梅隨風雪凋零,大半已然埋於落雪之中,旁邊雪地裡一個紅泥小爐上溫着一壺酒。
衛浮煙總覺每幅畫背後都有一個漫長的故事,畫上的一花一葉一人一月似乎都有極深的寓意,她甚至覺得所有的字畫連在一起應該可以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大約還十分悽美。但是終究不敢分心深究,因爲這裡看起來越不像個殺手組織,她就越是警惕。
走着走着,衛浮煙也不知自己緊張過度還是怎樣,竟然隱約聽到了柳輕舟的聲音。而粉衣女子偏偏就在那間房門口停下來,輕輕叩門說:“幽檀姐姐可在?”
幽檀?綠衣女幽檀芳?
開門的果然是幽檀芳,不過幽檀芳今日似乎心情不佳,她身着暗紫白紋軟紗裙,臉上慍怒之色明顯。而門裡即使只是個故意不回頭的背影,衛浮煙也明明白白地認出那個人就是柳輕舟。
柳輕舟怎會在這裡?依焦伯所言,門青松正在找柳輕舟,也就是說周懷意現下不知柳輕舟來了繁花似錦。
幽檀芳一看見她神色稍滯,轉瞬又如上次那般嫣然笑開,她斜斜依靠在門邊用她如唱戲一般獨特的軟軟音調說:“喲!貴客啊!”
衛浮煙不知要如何開口,或者她不知該不該開口。如果她能一眼認出柳輕舟的背影,柳輕舟應該也不難認出她的聲音。柳輕舟刻意不回頭應當是不想讓人看見,而她顯然也不願柳輕舟過來打擾。
“姐姐,對面是空房。”粉衣女子先行開口,殺手組織不泄露客人身份可是規矩。
幽檀芳見衛浮煙一言不發,回頭看了看柳輕舟,一副瞭然神色。她笑得三分妖媚,一手勾上門一手攬過粉衣女子輕聲問:“纖芸,她要殺誰?”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衛浮煙。
纖芸低低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幽檀芳聽罷面色怪異地看着衛浮煙,烏黑的眸子深不可測,塗得鮮紅的嘴脣卻先嗤笑開來:“今兒是怎麼了,一個個來玩這種無聊的把戲!當本姑娘多清閒麼!”
這是說,柳輕舟也來提了個不情之請麼?
衛浮煙只能淺笑着以不變應萬變。她找到了地方,付了錢,走進了繁花似錦,於情於理繁花似錦的人都不能公然把客人掃地出門,更何況幽檀芳還知道她的身份。
“這個身份可是值錢的很呢!花這麼多銀子自己殺自己,不嫌麻煩嗎?”幽檀芳依然沒有另找房間坐下談的意思。
衛浮煙也依然不願打草驚蛇貿然開口。只見纖芸一臉驚詫,幽檀芳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哦,姑娘我懂了,出身顯貴呢就是要顧忌很多,自己尋短見又怕閒人議論紛紛,只能費了心思花大筆的銀子冒着風險找殺手來幫忙!哎呀呀真是可憐的很哪!”
幽檀芳一說話就咿咿呀呀好像唱戲,衛浮煙聽着舒服,只是不開口,微微昂首露出一個“有何不可”的笑。
“纖芸哪,回去侯着吧!以後這位貴客來了就直接帶來姐姐這裡,這個人呢你可招架不起!”幽檀芳擺手吩咐,纖芸斜睨衛浮煙一眼,向幽檀芳行禮後告退。
幽檀芳毫無徵兆地一手推開門嬌聲喊道:“柳爺,您就出來吧!姑娘我允了!”
柳輕舟早已站起來,乍然看到衛浮煙和焦伯臉上一愣。衛浮煙知道自己目的已經達到,她的請求沒有任何過分的地方,繁花似錦不可能沒做過客人設計自己死掉的買賣,但是她是懷王妃,繁花似錦首領徒兒的王妃,幽檀芳絕對沒有隨意處置的權力。
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唯一意外的是柳輕舟,柳輕舟也是來見這位藏而不露的花錯的,而且先前幽檀芳分明不願帶柳輕舟去。
衛浮煙還記得周懷意曾提過柳輕舟是他師弟,皇宮裡長大的男人不可能只有一個師父,連她自己也有刺繡師父、書畫師父等好幾位,別說這位王爺了。只是幽檀芳看起來和柳輕舟似乎很熟,而且她稱呼柳輕舟是“柳爺”,難道柳輕舟的師父也是這位神秘的花錯?如果是,徒兒來探望師父理所當然,幽檀芳現在說允就是分明可以帶他去,可先前爲何又要阻攔呢?
“柳輕舟,見過王妃!”柳輕舟看着她神色瞬息萬變,幾次試圖開口卻終究無話,審視了她許久才冒出這樣一句話。
衛浮煙恍然明白,就如柳輕舟猜出她是擅自前來一樣,幽檀芳也猜出來柳輕舟是揹着周懷意來的,所以她不願招惹周懷意,不願給自己惹麻煩。
四個人可算是各懷鬼胎,幽檀芳只怕不知如何向首領交代,焦伯完全不知她的計劃,柳輕舟和她看見彼此算是意外,但對對方來此的緣由必然是一樣的好奇。
才走過沒幾扇門幽檀芳就在右手邊停下,她最後朝衛浮煙和柳輕舟看了一眼,然後一把推開眼前的門。進門之前衛浮煙看了一眼牆上的畫,這幅畫沒有題字,比其他的畫都更精緻更逼真,畫上只有一個一葉一蓮蓬的荷塘,唯有三顆蓮子的蓮蓬幾乎要被風吹斷,兩顆熟透的蓮子快要脫落掉進水裡,另一顆緊緊陷在蓮蓬裡的蓮子上已有一道深深的傷痕。一旁的荷葉好似人手拼命要去提保護蓮蓬,奈何自己力不從心,折斷的葉柄上流淌的雨水看起來好像血淚。衛浮煙心裡覺得不適,不知道周懷意的師父爲何會在這裡掛上這種畫。她隨幽檀芳進房間,立刻覺得這間屋才較爲符合她初次見到的繁花似錦的印象——奢華。
房間只比粉衣女子纖芸那間略大,屋裡空蕩蕩只有一扇屏風。那是一扇晶瑩通透的翡翠骨屏,屏風上用百色絲線繡着栩栩如生的百鳥朝鳳圖,衛浮煙每走一步都覺得各色禽鳥展翅欲飛,而那隻鳳更是儀態端莊,金絲銀線繡的羽毛上直接綴滿了顏色各異的寶石,每一個角度看都熠熠生輝。
幽檀芳帶着他們繞過翡翠屏風出現一個向下的樓梯,樓梯口一個肥胖的白髮老嫗抱着一個小手爐昏昏欲睡,焦伯神情緊張地看了衛浮煙一眼,衛浮煙明白大約眼前人就是‘黛骨林鷹’莫秀蘭。幽檀芳深深朝莫秀蘭鞠一躬,然後在前帶路,衛浮煙隨後,柳輕舟次之,焦伯在最後,四人一路無話。
腳落到最後一級木梯上時衛浮煙幾乎以爲自己回到辰國皇宮裡了。兩層樓高的空曠宮殿,殿內兩邊各四根粗壯的祥雲紅木柱,柱子旁分別是擺得齊整的六張黑木雕花矮几,中間立着一個供着檀香的高大方鼎,地毯是暗紅底色,上繡一金一銀雙龍共遊圖。
怎麼可能,竟然和父皇晚年住的雙棲殿一模一樣?
辰國皇宮的雙棲殿根本就是禁地,連皇兄都直言從未被准許進入過,她也是幼時頑皮又仗着受寵才偷偷跑去看了一眼,被母后知道後一再申明不許跟任何人說起,也絕不可再去那裡。母后的神色歷歷在目,而她卻在千里之外的燕京鬧市區看到一個一模一樣的雙棲殿?她遠遠看着坐在一張黑木矮几前的白衣男人,白衣人面前似乎是一把琴。
“花大爺,懷王妃和柳爺來訪。”幽檀芳罕見地小心請命,她聲音不高,但大殿空曠,聲音顯得突兀又空洞。
“哦?輕舟,”白衣人聞言起身慢慢迴轉過身,聲音渺遠,“和……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