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美芹尖聲吩咐:“娟!香蕉拿走一掛。咋沒袋子,下面有個盒子,用那個盒子裝着。有雞蛋怕啥,拾出來!明天再捎來,這有啥,拾去!”銀漢用衛生紙團塞上耳朵,依然難受。彩娟走了十分鐘的空,扈美芹跑出去好幾趟,回來趴在牀頭上低下頭去。銀漢說:“上牀歇會吧,別興奮過頭了。”扈美芹說:“一走路就顯形了,腳脖子疼。”“平時沒鍛鍊過,不能一下子猛了。”銀漢出來給彩娟打電話說:“今天晚上我不走了,你別來了。”電話裡彩娟頓時嚷起來:“你走吧!我這就來。”“我夠死了,早睡。”“你在這幹什麼,回家唄!”“不行了,走到半路犯病就麻煩了。”銀漢回到病房,美芹正撒尿,蹲着一動不動說:“想拉。”銀漢說:“拉吧,給你倒。”美芹還真拉了,銀漢給她倒了便盆回來,抓緊時間睡覺。扈美芹又說:“暖氣片上有香蕉,別烤壞了。”銀漢嗯一聲沒動。扈美芹說:“放着也是壞,娟來了你倆吃吧。我是不想吃,甜的胃酸。”彩娟回來,扈美芹說:“剛纔拉了兩回,漢給倒的時候已經是是第三回了。”
彩娟沒事,坐在牀上跟美芹閒聊天。銀漢難受得受不了,對彩娟說:“你要是沒事,來給我揉揉背。”彩娟這次認真給揉背,居然沒瞎操。扈美芹說:“你看醫生在不,問問他還給開個藥膏不。”銀漢對彩娟說:“別揉了,你去吧,別耽誤老太太正經事。”彩娟對扈美芹說:“這時候不能拿。”接着很認真地揉。銀漢禁不住流淚,想翻身坐起將她抱在懷裡,但終於沒動。
彩娟說:“我幫你存車吧”從銀漢兜裡掏錢出去。美芹給銀漢蓋衣服,銀漢一下跳起來:“快上牀歇着去。”正好彩娟進門來,驚問:“怎麼了?”銀漢說:“哪能爲我服務。”美芹樂呵呵說:“漢的衣服快滑到地上了。車子放哪了?還得寄上,多花這個錢。在他院裡丟了他就該賠,在這裡住院還得交給他看車子的錢,沒好心眼子。娟,晚上端的餛飩我沒吃完,讓漢吃了吧,剩到明天再壞了。漢也會過,沒浪費過東西;娟,暖氣片上還烤着香蕉,你和漢吃了吧,不能放了;娟,你問漢吃不?娟,漢坐起來幹啥?娟,你到漢那邊睡去,照顧漢。”彩娟說:“他不用照顧。”美芹說:“這還有一牀被子,放這裡也礙事,給漢蓋上。”
銀漢穿上衣服就往外走,彩娟問:“你幹什麼去?”“我出去透透氣,上不來氣。”“你回家吧。”“不能再走,怕休克。”彩娟氣餒,輕輕說:“就當我沒說,你不用聽。”銀漢到樓頂陽臺安靜了一會,又回病房休息。剛迷糊過去,就被扈美芹那非但不遮掩反倒有意放大的咳嗽聲吵醒,這時候凌晨一點。銀漢倒水喝,彩娟說:“我也喝。”銀漢給她倒水,扈美芹咯咯嬉笑着說:“給我也喝點。我剛纔夢見街上那個杆子,這回又是找不着家……”
一早存忠來了,淡然問美芹:“沒事不?”美芹樂滋滋說:“沒事!好着呢。”存忠不好意思地問銀漢:“你還是一個人在外面住?”銀漢點頭。美芹插言,聲音大得異常刺耳:“漢不在家住。他看見我病了,嚇得不敢進門。見我吃不下去飯,煩的了。”存忠木然表情不吭聲。廖醫生來問:“能吃飯了不?”扈美芹臉像紅蘋果一樣發亮,高聲說:“能吃一筲桶!”廖醫生說:“可以出院了。”存忠忙說:“出啥院,把痔瘡做了!內痔、外痔、混合痔,這次一次都清秧!趁着能報銷,都解決完。”痔瘻科的年輕醫生來送處方,絲巾角上繡着一截竹子。剛出去,扈美芹就鄙夷說:“繡得多孬,跟俺娟差遠了。”
又足足折騰了七天扈美芹纔出院。吃飯的時候光想說話,殷勤勸銀漢:“吃這幾個菜啊。這菜多,好吃。在早先,想吃白菜還吃不上呢。以後都是漢的事了。”銀漢剛拿起一個小饅頭,端菜碗就到外面曬太陽吃去了。扈美芹吃雞蛋,快活地在桌上當當磕開。彩娟想起當年的滿倉:他很隨意地坐在馬紮上,拿了一個雞蛋在桌上很響地當當磕一圈。美芹正盯着,頓時臉鐵青。滿倉拿着雞蛋有些無措,最終還是吃了。從那以後滿倉就沒回家吃過飯,再後來也不回來睡覺了。
碧喜來看扈美芹,帶來一些點心水果,還有蟬龜、油炸大蝦和三個燒餅夾肉。問:“姨,你現在能吃飯了不?”“能吃!我吃了倆雞蛋,又吃了溜溜、溜溜的一滿碗飯。剛開始尿不出來,漢和娟就揚水讓我聽,醫生也說得這個法。揚水揚的娟都跑廁所裡去了,我還不尿呢。”美芹合不攏嘴說着,緋紅着臉咯咯笑得底牌都翻了出來。說笑畢,看碧喜帶來的東西,說:“這個燒餅夾肉這麼多肉,跟街上可不一樣。那回娟買了一個燒餅夾肉,裡面都是菜,就那麼薄一小片肉,薄得還沒紙厚。這個行,看這肉多好,姐姐疼弟弟,心裡沒空。”碧喜說:“這家裡亂糟糟的,我幫你收拾不?”美芹說:“讓娟他倆收拾就行。這些天把醫院當家了,啥都拿醫院去了。出院頭裡,漢來送了兩趟,要不一個三輪車也放不下,我還得坐上面呢,是不。鄰居還以爲搬家呢,得幾天亂乎,這就沒事了。”
碧喜打量屋子,牆上潮溼,發黴發黑的地方一大片一大片的。碧喜把銀漢喊出來問道:“我看你瘦多了,受得了不?”銀漢說:“的確瘦,這兩天躺在牀上,硌得骨頭疼。如果不動感情還能好一點,但是拿這兩個人一點辦法沒有。彩娟跟靈魂出竅一樣調皮,故意折騰她媽,上藥一點都不小心。支使我都是頤指氣使,就跟吆喝僕從小子一般,沒體統還有理:我不管你管誰,管人家人家能願意嗎!聽聽。”碧喜微微搖頭說:“小聲點,她們現在總跟從前不一樣了吧。”“人的境界能提高嗎?在她那裡,我得一點毛病挑不出來才行,不然就過不去。小人嚴格要求別人,永遠鞭策讓別人好得沒邊。扈三娘現在生活在天堂裡,樂得就剩下沒蹦高了。你不用來看她,她沒什麼事,不瞎操就好了。這次折騰,本來四百塊錢就能擺平,結果花了七千。在別人身上會過,就怕不能苛蹭死別人;在自身上這麼隨便,這個家真罪惡。”碧喜低聲說:“你光說,別指。”
彩娟笑嘻嘻出來說:“那天關師傅跟我說了,銀漢給人家拉架又休克了。我說他不聽,管人家的事幹什麼!自家還顧不上來,管人家有什麼用!”銀漢說:“一點不想學好。”彩娟說:“你要不犯病也行啊,能種。”銀漢說:“你們不學好人家都不學好嗎!身爲中國人就這樣做人,五千年傳承的是什麼!你加入共產黨幹什麼!”碧喜微微搖手製止銀漢,卻沒說出什麼來。“狠勁吵、狠勁吵。”彩娟越發得意,“姐你看他又吵我。他還會沾我大便宜呢。”碧喜問:“什麼大便宜?”彩娟樂滋滋故意不說。銀漢說:“她那天就這樣說,我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泳利園三個字,想起來了嗎?沒想起來一點?”彩娟熱切地看着銀漢的臉。碧喜說:“泳利園小區,你們在那裡有房子?”銀漢並不感興趣:“我沾你便宜?可能性不大。”彩娟得意地說:“這回你輸定了。”
銀漢夠了,回家休息一天。進門就支持不住,打開易磁系統對小窩頭說:“小窩頭,我真累,幾乎打不開系統。這些天沒法過,一會也得不到休息。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把免打擾系統打開?”小窩頭說:“好的,銀漢叔叔。”銀漢睡了一覺,休息得還不錯。問小窩頭:“明天天氣怎麼樣?”小窩頭說:“明天晴好,空氣良,北風三級轉(zhuàn)四到五級。”“‘轉’這個字的音,數字組後加方向的,在‘身’、‘眼’、方向等字集團裡念三聲,其餘的念四聲。”銀漢迅速調整,說,“好了。”
這幾天,銀漢幾乎每天都去幫助彩娟母女做家務。美芹拿出一條皺巴巴新被罩說:“娟的被罩舊了,我住院頭裡買了布做了一個新被罩,你給罩上去吧。”被罩小,扯不開。銀漢問:“是紅底黃花被嗎?怎麼套不上?”扈美芹比量了一下驚愕:“我量的好好的,咋小了?”彩娟說:“扯扯就夠了。”當真親自動手扯了又扯。銀漢說:“快差一尺了。縮水的尺寸留出來了嗎?”美芹只好說:“那沒有。一個新被罩,幫上點別的舊布多不好看。”銀漢說:“我再買一條去,幫上就行了。”扈美芹說:“那行,你去吧,你去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