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窩頭說:“技術平臺的桂洪禹發來一個表,叫德納地質地貌勘察表。”“好的。”銀漢重新分析德納問題,發現從前的探查結果很粗略,沒牽涉到具體細微處。季新俠推薦的一個專家曾說,德納的地形和地質條件具體數據和圖形沒人落實。現在能做什麼?即便按照這張表的要求全做到,問題就能解決嗎?常規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得上現場進行第一手材料的調查。先嚐試去完成這張表的任務,其餘的是技術平臺的工作。辦到哪裡算哪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德納原本就是個無解的題,真到一步也不能走的時候就放棄。車到山前必有路,已經到了山前。
銀漢收拾行裝就趕往火車站,買張票就進站上車。手機響,彩娟來的電話:“你在哪呢?”銀漢說:“我在火車上,馬上發車。我到德納去,回來給你說。”“你現在上哪去都不告訴我了。我要是不給你打電話,有多大事也找不到你。”銀漢一驚,既而提醒自己鎮定:“我沒做錯什麼,她不滿意不意味着我錯了。”“好吧,你自己小心點。”彩娟口氣鬆動了。
還是下了火車換成汽車。幾個小時以後,到了德納布袋口。銀漢這次有經驗,提前準備好了麪包和水,慢條斯理在原野裡走,量力而行。提着行李來到鎮政府門前,守門的是一個胖墩墩的漢子。銀漢問:“俞大叔哪去了?”那漢子說:“俞大叔遷到新區去了。”蒼老的俞大叔現在還活着,銀漢頓時開心了:“那好啊。他終於不再受苦了。當年的領導是詹日樂書記,現在還是他嗎?”“現在是童智熹書記,詹書記早就去世了。”“終於沒好。胃癌?”“是癌症,我聽說他身上好幾個地方都有癌。你是上回來的李處長嗎?”銀漢點了一下頭:“好多年了,這裡變化不大。”“童書記剛進去,你去找吧,肯定在。”
銀漢來到辦公室門前,見屋裡有個穿杏黃色羽絨服的年輕姑娘正在爐子前烤饅頭吃。銀漢沒進去,就在門外排椅上坐下來。姑娘出來看,熱情地說:“外面冷,屋裡來坐。”銀漢提了行李坐在門邊的凳子上拿出杯子喝點水。“水涼了吧,給你兌點。要點茶葉嗎?”姑娘給續滿開水。銀漢問:“沒吃早飯?”姑娘說:“夜裡孩子鬧,睡顛倒了。早晨跟頭把式來上班,顧不得吃早飯。”銀漢問:“你有二十四、五歲?”姑娘笑道:“二十八了。工作忙,顧不上,晚婚晚育。”銀漢說:“我看其他人都比較悠閒,你很敬業,是個正數人。”
那姑娘睜大了眼睛看着銀漢問:“你是內地來的人,上這來幹什麼?”銀漢說:“詹書記在的時候,我做爲扶貧幹部來這裡工作過幾天,但是沒能解決問題,這些年一直是個心病。我這次來,是以個人身份來看看,順便到鎮政府問一問這些年德納問題有沒有新的解決辦法出臺。”“你是李處長,叫李銀漢,是不是?”“是,你怎麼知道?”“跟詹書記交接的時候,聽他說起過。你想要什麼幫助?”銀漢聽得蹊蹺,問:“你是童智熹書記的什麼人?”“我就是童智熹。”“童書記,失敬。我還以爲是個大老爺們……對不起,真對不起。”童智熹笑道:“沒關係。歡迎你李處長。”“叫我李銀漢好啦,我現在只是一個想着德納的老百姓。”“你就像一個大哥哥,我見到你感到特別親切,心裡一點隔閡都沒有。請坐。”銀漢把自己的空中調水構想跟童智熹講了講,然後說:“我其實心裡並沒有底,只是不死心,看能不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童智熹流下淚來。銀漢輕聲問道:“怎麼了?”“見到一個能交心的人,非常感動。我在這裡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動員本地人搬遷,搬到陂西縣北僑民新家去。那裡水電暖都有,內地有的都達不到這個條件。就業新區已經建造完成,政府還給撥款補貼。可是,有很多居民不理解,說打死也不去的話。有時候我去動員,他們就把我攆出去,說這麼好的事你怎麼不去,還說我想幹什麼。我能想幹什麼,想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別這麼……”哽咽得說不下去。
銀漢見不得別人流淚,且想起自己的工作也是沒有人理解,單槍匹馬那麼多年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忍不住也流下淚來。還好童智熹沒看他,銀漢馬上擦了淚說:“他們把你當成負數人了。你是正數人,對方會慢慢理解的。我們黨並沒失德,你會成功的。”童智熹連連點頭,但眼淚還是止不住。銀漢說:“我說這個小姑娘怎麼這麼有見識,原來是個大人物,我男子漢大丈夫自愧不如。”童智熹噗嗤笑了,擦了淚收起來手絹說:“傾訴一下心裡好多了。我工作也不是沒有成績,呼大嬸說:俞老頭是德納的老戶,他怎麼不走?他走我就走。結果俞大爺主動要求遷走,這下呼大嬸沒話說了。”銀漢說:“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童智熹說:“這陣子心煩意亂,孩子一鬧我就沒了主意。婆婆身體也不好,還得給我看着孩子。我愛人工作忙,披星戴月的,家務靠不住。有時候我就想,我幹嘛非上這裡來,人家又不待見。”銀漢說:“日久見人心,不能先沒了自信。這裡貧困日久,羣衆心理困頓。災難深重的地方人都不敢相信別人。對於新事物和別人的幫助,有的幾秒鐘就能接受,有的需要十來年、二十幾年或者一生的時間,還有的到死不接受。人的個體差異非常大,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尊重他們的選擇。”童智熹靜靜地聽着,點頭。銀漢接着說:“工作很多,先從可以着手的地方開始,本着由易到難的原則一樣一樣落實;實在不能動的,先放一放。順應自然,免得欲速則不達。不能氣餒,心裡有人民,就會技高一籌。”
童智熹說:“是。可能最近家裡事多。不定哪一天,灰心起來就想打退堂鼓。”“你最小的孩子多大了?”童智熹說:“快五個月了。”銀漢說:“身體還沒完全復原,要多休息、少操勞,還要吃好的。把身體補起來,情緒就能好得多。”“是嗎?我以爲沒辦法了。”銀漢寫了一個藥方說:“這個藥方吃吃看,應該有效果。”“中藥。”童智熹接過來說,“我想起來了,詹書記說你是個神醫,全能的。”銀漢搖頭說:“全科大夫。”童智熹站起來說,“我給你安排一個住處。”“不能,”銀漢忙說,“您放心,我自然有地方住。剛纔問您的問題,我自打離開之後,德納有沒有新的解決辦法?聽說過的也行。”童智熹遺憾地說:“沒有。”“好的,我知道了。”銀漢提起行李就走。童智熹說:“您帶着手機嗎,把電話號碼留下。”“我的手機是本地通,出門沒信號。再見童書記。”童智熹送出來,又忍不住流淚。
銀漢提着行李沿途問,找到一家中介,女老闆說:“有兩家需要保姆的,一一家需要泥瓦匠,一家需要家庭教師,一家需要餐館服務員。”銀漢問:“哪家可以提供免費住宿?”“除了那個僱泥瓦匠的,其他都可以免費住宿吧。”“需要家庭教師的那家,情況怎麼樣?”女老闆說:“老兩口帶着一個孫子。那孩子學習成績不好,他爺爺讓找個家庭教師,每天教孩子一個鐘頭。”銀漢說:“家裡老的老,小的小,不一定能允許住進來外人,尤其是男子。”女老闆說:“我問問是可以的,你是李處長嗎?”“您怎麼知道?”“這裡來一個生人,大家都知道。”銀漢恍然大悟:“對,我是棒槌級的,傻冒着呢。這是我的身份證。”“不用看,我認人還沒錯過。你坐,我打個電話問問。”女老闆進裡屋去了。
過一會女老闆出來說:“人家問,你什麼時候在家住,什麼時候出去,要多少錢?”銀漢說:“一早就走,吃了晚飯再回來,輔導學生功課就睡了。不要錢,但是得給我提供一個單間住宿,免打擾。”她又進裡屋去,談妥了出來說:“可以。我跟他說了,人保證錯不了,是上次來的李處長。他一會就來領您上他家去。”銀漢交中介費,問:“德納的人都出去打工,怎麼還有僱人的?”女老闆說:“有一家癱瘓的,需要人伺候;有一家有個傻孩子,得有人看着。這家姓裔,裔老爹跟張大娘都七十歲了。他兒兩口都出去打工,就一個孫子叫裔雋子。他家景聖人,燒香擺貢,想讓孫子當文曲星。”
一個面貌泛黑,穿着白色練功服,身板一絲不彎的老人過來問:“李處長來了?”女老闆應聲:“裔老爹,李處長在這呢。”銀漢說:“您好,大爺。”裔鶴武看見銀漢就笑了:“能上家來教孩子,我們高興壞了。走李處長,我領你上家去。”
裔鶴武家的門樓挺像樣,高大威武。黑漆大門釘着門釘,像北京四合院的大門。屋子高大,屋裡擺設雜亂。裔鶴武妻子張大娘拄着柺棍出來,她的身子弓着,看起來有點像扈美善:“來了,住家裡行,啥都方便。”裔鶴武說:“上屋裡看看。”堂屋供奉着大幅孔子像,桌上擺放着兩盤塑料水果和兩盤木刻的點心;前面一對仿蠟燭彩燈發出紅色的光芒,照得屋裡的物件都發紅且亮目。西邊是個博物格子,放着唐三彩、花瓶以及財神、關公、菩薩、龍王等,供奉的神多了些,又不是供奉的位置,顯得雜亂;屋裡裝飾物、小玩具格外多,落滿了土;需要掛牆上的裝飾物也都堆在桌上,滿滿當當。東牆邊有個兵器架子倒很乾淨,有矛、棍、雙劍,還有一口大刀。在這個家裡,居然沒發現一件學習用品,寫字桌、筆墨紙硯、書本以及報紙都沒有,唯一一件紙質物是一張廣告。
裔鶴武引銀漢在院裡看看,又上東邊院子,這院子雜草高一米多,兩間堂屋沒門,破舊的南屋旁有個簡易廁所。裔鶴武說:“這家鄰居搬走了,院子也空出來。我每天在這練一練,比在外面方便。俺家族都會這些,就是俺兒不得閒在家,要不功夫也丟不了。你就住俺兒屋裡吧,俺孫子跟俺兩口住堂屋。”
銀漢與老兩口聊了一會就躺下歇着。傍晚起牀,大門響,裔鶴武的聲音:“放學了。”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男孩揹着書包進來,看見銀漢,一臉恐懼縮進堂屋套間。銀漢和氣地說:“雋子,出來讓伯伯看一看。”那孩子不出來。裔鶴武一臉暴怒,飛快進屋老鷹抓小雞一般把他拖出來:“給你請的老師,你怎麼這麼不懂事!”裔雋子哭着坐在沙發上,低着頭揉眼睛。裔鶴武對銀漢說:“就當是自家的孩子,該打的打,該罵的罵。”銀漢忙說:“雋子別怕,咱倆做朋友。來,讓伯伯抱抱。”裔雋子雖然畏懼,但也沒拒絕。銀漢抱着他輕輕拍背:“雋子乖乖,跟伯伯說多大了?”裔雋子沒吭聲,裔鶴武說:“十一了,上三年級。”
張大娘拄着棍進來,催促裔雋子:“得會吃飯,你寫會作業吧。”雋子不滿意:“渴,我喝水。”說着就跑出去。張大娘大喝:“叫你寫作業,你就不聽話!”“渴死了!”裔雋子已經跑到井邊,在桶裡舀了涼水咚咚咚灌了半瓢。銀漢說:“寶貝,不能喝涼水。”裔鶴武毫不在意:“喝點涼水不要緊,小孩家不怕。”裔雋子往外跑,張大娘喊道:“幹什麼去!”“玩去!”裔鶴武暴怒:“讓你寫作業,你敢去!”
裔雋子登時就哭了,萎靡過來坐在小矮桌跟前。慢騰騰拿書包,將作業和一個很大的鉛筆盒一件件慢慢擺放在桌上,擺正了以後看了看,這才放心。打開鉛筆盒,裡面只有一支鋼筆、一隻橡皮、一根鉛筆,還有一個卷筆刀。
裔雋子拿着數學和語文兩個作業本發愁。銀漢問:“怎麼了?”裔雋子說:“我想先寫語文。”“好啊。”“不能先寫語文,得先寫數學。”“誰說的?”裔雋子一臉嚴肅:“就是不能先寫語文!”銀漢說:“那就先寫數學。”裔雋子拿起數學本卻要哭。銀漢說:“先寫哪個沒誰規定,想寫哪個寫哪個。”裔雋子遲疑了一番打開數學本,拿起鉛筆寫起來。沒寫兩行,鉛筆就斷了。裔雋子拿出卷筆刀卷,擰了兩圈鉛芯斷了,又接着擰,又斷了。銀漢說:“這個卷筆刀不快,不能用;有其他小刀沒有?”裔雋子堅決地說:“削着手了!”
“我來削,沒關係。”銀漢到廚房找張大娘。張大娘拿過一個南瓜正要切,看到南瓜一頭有些爛,就從正當中斬斷,把有爛的那一頭往垃圾桶裡隨意一扔。她動作緩慢,反應也慢,待她回過神來,銀漢說:“大娘,雋子的卷筆刀壞了,有其他刀沒有,得削鉛筆。”張大娘拄着棍回堂屋裡打開抽屜,裡面有美工刀。張大娘說:“就有個這。”銀漢說:“這個最好用。雋子的鉛筆怎麼那麼少,都放哪去了?”張大娘打開箱子,有條不紊從一疊衣物裡掏出一個布包打開,裡面還有一層紙。又把紙打開,裡面裹着的是七、八根鉛筆。拿出一根問:“要一根還是兩根?”銀漢說:“都拿來吧。我都給他削好,省得他麻煩。”“一根就夠了唄。”張大娘把鉛筆攥在手裡遲疑了一會,但還是都遞給了銀漢。銀漢說:“有打草紙嗎,從前用過的廢本子也行。”張大娘找出兩張包裹冥票的草紙。
銀漢把這幾根鉛筆都削好放雋子桌上說:“用吧,都削好了。”裔雋子驚喜地看着,一一欣賞了一會這纔開始寫。然而寫了一會又夠了,又拿起語文作業本遲疑起來。裔鶴武過來說:“你又想先寫語文作業呢!怎麼給你說的!你爸說得好好的,你要是先寫數學,就給你買槍。”銀漢說:“大爺,先寫哪一個不是學生任性,是他本身的特點決定的,非讓他先寫不在行的,他會不適應。有效時間內,抓緊時間才能完成作業。家長爲他做好一切服務,才能提高效率。”裔鶴武懂了,很開心:“那說的對。”銀漢說:“雋子,爺爺同意了,以後先寫語文作業。”裔雋子小心地看看裔鶴武,神情略微放鬆了些。寫完語文作業,裔雋子就出去玩了。
銀漢看錶,又聞到廚房裡飯香,連忙找理由出去了。晚飯後回來,裔雋子已經吃完飯,在院子裡跟兩個小夥伴彈球。裔鶴武催裔雋子:“作業寫完了嗎?快寫去,一會該睡了。”銀漢給裔雋子倒上一碗水冷着,裔雋子還沒過來就嚷着肚子疼,蹲在地上。裔鶴武說:“他好肚子疼,小孩家誰家肚子疼。”“來,乖,我給你檢查一下。”銀漢抱裔雋子躺在沙發上給他檢查:“沒事。”端給他水說:“喝點水。平時不渴也要喝,一旦渴了,身體已經缺水。來,能喝多少喝多少。”裔雋子接過來連喝了好幾口才放下。
數學作業挑着寫了幾道,裔雋子就寫不下去:“回來時候每小時行多少千米?”銀漢在草紙上畫圖說:“你看,一輛汽車從甲地到乙地是6個小時,每小時45千米,一共多遠?”裔雋子說:“6乘以45。”銀漢說:“對,長度有了。長度就是時間乘以速度。”裔雋子做題,一會又不會了。銀漢講解過以後,裔雋子趕緊寫。銀漢說:“過程得寫上。”裔雋子連忙用橡皮擦,一下把本子紙擦爛了,哭起來。銀漢忙哄:“乖,不要緊,在下面一行寫上,不怕。”裔鶴武厲聲呵斥:“看你爸回來狠打你!不好好學,打!”裔雋子崩潰般哭起來。銀漢說:“大爺,他沒錯,只是膽怯。只要他能學,哄着誇着,不能吵。”裔鶴武憤然說:“俺小時候沒上過學,現在的小孩上着學還不好好學。”銀漢說:“大爺,雋子今天表現很好,並沒不好好學。孩子太小,得有耐心。”裔鶴武乃罷了。好大會子裔雋子才平靜下來,銀漢輕聲說:“乖,還有一道題,寫完鑽被窩。”裔雋子還在流淚,低着頭不動。銀漢拿橡皮幫他把錯誤的擦掉,並在草紙上寫上答案讓他抄上。裔雋子確實是小可憐,一邊抄一邊擦淚。張大娘拄着棍篤篤地過來,冷不防用柺棍朝裔雋子坐着的小椅子的椅背猛一敲,怒喝:“你好好學呀!”銀漢驚異地說:“大娘,他這不學着的嘛。”張大娘彷彿沒聽見,又朝裔雋子怒喝:“好好學!”銀漢懇切地說:“大娘,他在好好學。”裔鶴武大怒,衝着老妻用腳狠狠跺一下地,“誒”一聲,怒髮衝冠瞪圓了眼。張大娘一臉驚慌,拄着棍小跑着出去了。
銀漢心驚,這個家讓孩子怎麼學習。裔雋子崩潰了,躺在地上哭得氣息奄奄。這孩子跟精神病一樣,還文曲星呢,別變成廢人就罷了。“乖,讓伯伯抱抱。”銀漢怕裔鶴武吆喝完老妻再吆喝裔雋子,忙打起精神忍着腰疼把裔雋子抱起來,在屋裡邊走邊哄着,輕輕拍背說:“雋子乖乖不哭,沒事了。今天的作業寫得非常好,雋子很聰明,又乖。”裔雋子居然很好哄,伏在銀漢肩上一會功夫抽泣聲就小了。銀漢腰疼也只好忍着,抱着他繼續安慰:“雋子語文很好,一點不費勁。數學也不難,算得多了就通了。噢、噢,乖,好孩子不哭。”裔鶴武詫異地看着,既而萬分慚愧,捂着臉進裡屋了。好容易伺候裔雋子寫完作業,銀漢才睡下。想起姑父所說腰疼得跟折了一樣,真是貼切。這個家庭家暴氣氛這麼重,真受不了。
天一亮銀漢就起牀,見裔鶴武在東邊院子裡耍大刀。銀漢沒驚動他,扛着工具包就出門去。在鎮上小飯館吃了早飯,又買了兩個餅,就進了魔掌大山。先設計路線,沿A線走到無名指,回來的時候從B線斜谷回,力求不走原路。按照技術平臺的要求整理及採樣,填寫具體指標。太陽出來了,戈壁上一片紅光,氣溫升高了不少。一共才忙了三個多小時,銀漢覺得不舒服,忙停下,在一個凹陷的岩石後面歇一會。岩石縫裡有一個花哨的綠、褐相間的鑰匙墜。竟有誰歇過腳嗎?想起野外作業禁忌,就沒用手摸,而是用鏨子撥一下。不想這個“鑰匙墜”居然動了一下,銀漢嚇一跳。原來這是個避役龍,驚慌正要跑。銀漢忙扔了鏨子拿出照相機拍照,那避役龍順着石縫逃走了。銀漢怕遇到毒性生物有生命危險,扛起工具包馬上離開,順B線往回走。中指山橫斷崖居然是泥與各類鬆動岩石構成,乾旱時期變化不太明顯,多雨氣候極易滑坡,適合爆破解決。離鎮子太遠,一旦犯病,又冷又餓就死定了。銀漢腳下不停往回趕,遠遠看見鎮子,這才放了心。天黑時進了一家小飯鋪,吃飽歇足,纔回到裔鶴武家。
裔鶴武一家正在廚房間吃晚飯,裔鶴武說:“來吃飯,晚上來家吃飯就行。”銀漢說:“不能,協議裡不包括這一條。沒事大爺,我這樣挺好。”裔雋子看着銀漢,眼神裡帶着笑。銀漢說:“雋子,寫作業了嗎?”裔雋子說:“語文作業寫完了。”“雋子真有本事,作業不費勁。咱寫數學作業去。”“好。”裔雋子愉快地領銀漢回堂屋去了。裔鶴武看着,又疑惑又開心。
次日天一亮銀漢就起牀,帶上水,扛着工具包就走。要開大門,卻見裔鶴武蹲在大門下。銀漢招呼說:“大爺,早上好。”裔鶴武站起來說:“昨天早上我想留你吃早飯,一眼沒看住你就走了。今天我守着門,讓你吃了早飯再出去。”銀漢忙拒絕說:“不用,謝謝大爺。”裔鶴武說:“哎,貴客上門,一頓家常飯都不管,人家笑話死我老頭子了。麪條下好了,咱們吃鹹雞蛋洋蔥就麪條。”
裔鶴武慈祥的笑容和懇切的態度讓人不好拒絕,就與他一起上廚房吃飯。裔鶴武說:“多吃點,高地裡沒有賣飯的。”銀漢笑了:“大爺真幽默。”裔鶴武和氣地說:“我晚上想着,你昨天一天沒好好吃飯。”“沒事,我吃得很好。”“不用瞞我老頭子。福海家早晨有飯,但是你出了門往東南走,不往他家去。東南路上只有張應家的鋪子。他家早上開門晚,只有頭天的剩餅。”居然被他說得真切,銀漢忍不住笑了,點點頭。裔鶴武接着說:“晚上可以鬆快吃,有三家飯店,一家有炒菜、有餛飩和湯,另一家是粥。張應家還是賣餅,有肉末。早晨就沒有肉末了,放一夜,不熱開壞肚子。”銀漢說:“就是,沒敢加。”裔鶴武說:“李處長看樣子日子過得不富,還不如我家。”銀漢點頭:“不如。”“俺兒做生意,日子過得還可以。就是我一輩子沒上過學,到現在還是沒文化,連個小學都不是。”裔鶴武說着,遺憾和傷心都寫在臉上。銀漢說:“沒有必要非得在學校裡才能培養出文化來,社會本身就是個大課堂。有很多歷史名人,其中不乏沒有文化的,不代表沒有能力。您生活經驗很足,按照社會科學規則評價,可以是大學水平。”裔鶴武頓時振奮不已,笑容燦爛地回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