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良說:“那幾塊骨頭不是標誌性骨骼,性別判定誤差很大。”龐壘不耐煩地說:“就是分不出來男女。你們幹什麼的男女都分不出來!”王祖良紅了臉:“皮肉軟組織都讓魚啃光了,幹骨頭,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龐壘打斷:“不是給你們配了電腦軟件嗎,那設備放着幹什麼!”“測量值當然要輸入電腦,可是數據正好在準確判別區域外面。”“什麼外邊?”王祖良說:“在男女數值重疊部分裡面。”龐壘呵斥:“那怎麼說在外面!”王祖良一下噎住。尹麗敏和氣地說:“你別急,技術上的事,慢慢聽祖良說,都別急。”龐壘頓了頓說:“結果呢?”王祖良說:“無法得出結論。”龐壘說:“你回去吧,小漢來了讓他過來一趟。”
李銀漢回來,剛從文件袋裡掏出來資料還沒看,王祖良就垂頭喪氣進來,把手裡的材料往桌上一撂說:“老龐吹毛求疵,不懂裝懂還蠻橫不講理。叫我說他心裡沒底,一聽不懂他就吵人家。”銀漢說:“別給他說術語,兩句聽不懂他就煩了。他是刑警出身,不懂難免。”祖良說:“當刑警也不是什麼好刑警。逮捕嫌疑人的時候都是打外圍,吆喝人家先上。他說人家麻利,抓捕率高。他給我打電話我就不該去,難伺候。”銀漢來到龐壘辦公室,龐壘客氣地說:“小漢回來了,怎麼樣?”“樣品取回來了,還沒顧上檢查。良哥說沒解釋清楚,找我是爲這個?”龐壘說:“問他結果,他說的都是沒用的話。”銀漢說:“拿不出有力證據證明是男是女。打個比方:骨骼測量值,女的是2、3、4、5,男的是4、5、6、7。這樣,出了4或5的時候,不能精確判定是男是女。但也能透露一個信息:死者不是苗細男子就是粗大女子。”龐壘說:“這樣說不就明白了?他真是個書呆子。”
谷建軍來電話:“銀漢,碎屍案有頭了。劉鎮派出所說可能是找到了碎屍的另一部分,還有一具整屍體。我們先走了,你們也這就走吧。”
祖良跟銀漢一起騎自行車上路趕往劉鎮鄉,路上問銀漢:“你說跟老龐怎麼說話才能不挨吵?他都哪來的氣衝這個衝那個?越是困難的時候越得上下一心穩定情緒,可是他,越困難越發脾氣。跟個老虎一樣,恨不能把這幾個人都吃了。到事上就會瞎指揮,省得人家不知道他是領導。上年跟徐晶給他彙報一個案子的情況,就是一件小事,沒法給他解釋清楚,笨死。”祖良車軲轆軋進一個泥車轍,搖晃一下。銀漢說:“小心。”祖良接着說:“殺人案之前,當事人曾經去過現場。現場摔碎了一片啤酒瓶子,就是那時發生了殺人案。當事人是不是嫌疑人,反覆勘驗沒有結果。過了一段時間,證人去世,當事人帶着證詞來作證,說當時只是喝了兩瓶啤酒,至於地上摔碎的兩捆啤酒瓶,跟他沒關係。偵查員按照老龐的思路,說證人的記錄是20斤啤酒,完全可能醉酒殺人,當事人氣哭了。”銀漢說:“難道懷疑當事人舉假證?”祖良說:“我看了一眼就知道老龐搞錯了,不是20斤啤酒,是2聽啤酒。他先入爲主的印象,過後還不讓說。”銀漢說:“我覺得龐局長對人挺客氣的,沒有那麼嚴重吧。”“你還得寵呢,過一陣熟了他就放開了,想放啥屁放啥屁。包志政的父親去世三天沒來,他忘了,有人說志政的父親去世了,在家治喪。他臉多難看不,那意思:死個爹還用得着三天不來?”銀漢忍不住笑了,心裡卻一沉。王祖良說:“老龐迷信得很。刑警隊長破案率上不去,他換成畢剋,說必定克犯罪分子。結果破案率還不如上一個,分管副市長把他好剋一頓,說讓他滾蛋。這時候才知道畢剋不是必定克犯罪分子,是必定挨剋。”銀漢一皺眉。祖良接着說:“然後又換了趙慶偉。說是慶祝偉業,有人說是慶祝晚年。結果趙慶偉受了重傷,他又換成谷建軍。這回能挺多長時間,也不一定。後來畢剋得了腦瘤,趙慶偉神神經經。跟着老龐死的死、瘋的瘋,他還覺得他對人多大功,都得欠他人情。”
取來了證,馬不停蹄地幹。傍晚下班時間到了,龐壘挺着肚子與明紅往外走。經過鑑定中心,見谷建軍幾個偵查員正在與銀漢他們忙得不擡頭,就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問:“乾的怎麼樣了?”徐晶說:“還沒頭,早呢。”龐壘說:“加緊幹!”王祖良說:“這不幹着的嘛。”徐晶說:“不干你願意嗎,累得都沒法辦,你也不給我們安排加班飯。”龐壘說:“乾的是這,累啥。”徐晶說:“這個工作是賴漢子幹不了、好漢子不願幹。你覺得不累,你乾乾。”龐壘笑呵呵:“都是這樣對領導說話。”徐晶說:“不給你說你是不知道。”龐壘大度地說:“說,老徐不說出來,心裡憋得慌。”徐晶稍有膽怯地說:“哪個案子不費事?哪個也不會不挖空心思就有眉目。”龐壘說:“高衚衕的案子一下就撞上。”“有幾個那樣的傻瓜?你咋不說張莊殺人案的事?”徐晶又對大家描述當初的情景:“二號嫌疑犯把賬本藏到糞坑裡,撈出來一看罐子進水了,頁子都粘到一塊掀不開。物證不說話不行。晾乾,又用鍋蒸了,這才掀開頁瞭解了大部分的情況,落實了無頭案子。要不那樣,別說無頭案子,這個案子也得出岔子,多走多少冤枉路。你不知道那個本子臭的,我就那樣忍着一頁一頁掀開了。換一個人這些都得扔了,案子也理不出來了。”龐壘微笑的表情不動,既而問道:“多長時間出結果?”衆人都不吭聲。銀漢說:“等出了結果,馬上告訴你。”龐壘等到這句話就往外走,不屑地說:“還得吃加班飯。”與夏明紅上車而去。
閃銳問李銀漢:“主任,咱幾個在現場搜檢痕跡的時候,我見陽臺門旁邊空調上面的牆上掛着一截紅繩,什麼意思?”銀漢說:“安空調,上邊有個大紅中國結礙事,拿剪子剪掉就得。”閃銳若有所悟,又問:“屋裡又沒打架,那鏡子怎麼爛的?”銀漢說:“氣溫高,鏡子是膠粘的,容易掉,且沒發現砸破的痕跡。閃銳,幫我把用過的器材刷洗一下,操作標準牆上有。”“好嘞,我會。”閃銳又問,“不是已經確定是毒死的嗎,怎麼還檢驗?”“有一些不確定因素混雜在裡面,有可能導致判斷出錯。都得落實了,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銀漢忙過一陣後停了手,去看閃銳協助小宋貼的標籤,邊檢查邊嘴裡輕輕地點數:“15、兩個16號,標籤貼錯了。”閃銳慌了手腳:“呀,那後面都錯了。”“重新貼。”“那多麻煩。”閃銳很泄氣。徐晶說:“不能怕麻煩,要保證準確。貼這個怕走神,做完以後檢查一遍。一共拿了幾個,貼完後還剩幾個要有數。我說不讓你貼吧,你還嫌不信任你。小宋是專業院校畢業的,你是瞎轉悠,抓不住重點。”閃銳更加沒底:“主任,給你幫忙不?”銀漢說:“戴上手套。會戴嗎?袋子裡面不能用手摸。”閃銳悵然若失:“已經摸了。”“作廢了。這一點不能節約,會干擾思路。”“那可惜了,我拿回去乾點什麼。”閃銳剛說完,又把袋子扔到了垃圾桶裡,轉悠一圈又問:“我昨天學到了一個知識:紫外線空氣殺毒,先開紫外線燈,然後再開窗。那是護士想省事,讓病號自己關窗戶,可以省一趟。先開燈跟先開窗是一樣的。”銀漢扭頭看閃銳說:“不一樣。爲什麼先殺毒後通風,是因爲紫外線工作中產生臭氧,能侵蝕人的呼吸道,還有其他毒害。”閃銳驚訝說:“呀,我還是沒弄清楚。還是主任厲害。”徐晶說:“還不知道閃銳這麼會說話呢。老龐最喜歡這,你提拔得快。”閃銳說:“得大幹快上,人得往上走。”銀漢說:“要穩紮穩打,快了容易出錯。”
閃銳又問:“杯子上怎麼就一個指紋,嫌疑人怎麼拿起來的?”徐晶一串尷尬的嘻嘻笑,閃銳一縮脖子。銀漢說:“另一枚指紋在杯子裡面。”閃銳小聲說:“我沒想到。”徐晶說:“等你想到就晚了四月八了。每個崗位都應該輪換一遍,這樣離了誰都行。那時候藍湘靈在的時候,她的活誰都不讓碰。”閃銳說:“那就給龐局長說,讓她改改。”徐晶又笑成一串:“你給他說去,要是藍湘靈在這,你根本進不來這屋。”閃銳的臉紅得上到額頭、下到脖子根,腳下不自覺離徐晶越來越遠。銀漢好生尷尬,怕徐晶說多了再跟王祖良吵起來,就笑對徐晶說:“待會我請客,咱們吃香菇麪條。”徐晶說:“你請起了不,讓老一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