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漢慘然一笑,轉身往外走。彩娟急着問:“你幹什麼去?”“我看衣服幹了沒有。”“那慌什麼,不幹明天再曬。”“已經幹了,再曬沒道理。”銀漢收了衣服在外面站着,心中疑惑:按常理應該是我過不去,家中形勢怎麼會阪上走丸般急轉直下?彩娟追出來把銀漢拽回家關上門:“我把老太太狠訓一頓,她說:我以後再也不得罪漢了。”“老太太到底怎麼了?”彩娟不語。銀漢說:“好啊,現在就走,去做晚飯。”彩娟求告:“等一小會,我先把網上的圖案考下來行不行?”“當然行,爲你們服務有什麼等不得。”彩娟說:“以後我什麼都聽我老公的。”
彩娟忙完,卻不急着走,把銀漢拉到身邊坐下看網頁:“官員落馬了,不能了吧!有錢不一定是好事,兩口子過不住。”銀漢上廚房去燒水。彩娟看完了網頁才說:“好了,走吧。”“稍等一會,水還沒開。”“還燒水乾什麼?”“喝。”彩娟頓時沒了興致。倒了水,銀漢與彩娟才往扈美芹家去。一路上彩娟走得很慢,一直在後面不做聲。走到富進巷口,彩娟問:“是現在買饅頭還是一會再出來買?現在買就涼了,等會再買不吃涼的。”銀漢說:“買了放被窩裡不會涼。你回家吧,我買。”“不用你買,我買。買幾個?一塊錢的還是一塊五的?”“隨便,隨便。”
進了門,美芹喜悅高嗓門喊:“漢。”銀漢開門見山問:“想吃什麼飯?”扈美芹慷慨說:“你做啥我吃啥,我不嫌乎飯。”自打銀漢一進門,彩娟就身心輕鬆,拿個網子在門口網蚊子。張寶緞問:“銀漢弟回來了?這會幹什麼呢?”“做飯呢,他就像個伙伕一樣。”彩娟幸福地說着,臉卻紅了,跑進廚房問:“我幫你乾點什麼?”銀漢說:“家裡還有面條嗎,稍微下一點,熱湯熱水的喝着舒坦。”彩娟馬上拿出麪條。銀漢說:“用電鍋下吧,等什麼。”彩娟得意地說:“會不下嗎,我想等你炒完菜,下早了就糗了,不好吃。”“你歇着吧,我來幹。”
做飯的間歇打量這個環境:廚房裡到處油膩而黑,窗戶關得嚴實不透氣。銀漢頓時找到了從前的感覺,氣得發抖。彩娟說:“老太太窗臺上還曬着兩個柿子,你吃了吧?”“不吃。”銀漢拿出兩個碗,準備盛飯。飯做好停火,把院子裡絲瓜藤落葉掃了。回來進廚房洗手,見彩娟正盛飯,她面前擺着的兩個碗變成了三個。銀漢當即進當門屋對美芹說:“飯做好了,你慢慢吃。明天十點半我來做飯,衣服明天洗行不?”美芹連說行,銀漢推自行車就走。彩娟追出來說:“吃飯唄。”“你們吃吧,我得走。”美芹喊:“漢,你走幹啥?”彩娟給解圍:“讓他走吧。”
彩娟和美芹默默地吃飯,美芹問:“飯做好了,漢咋不吃?”彩娟說:“他不能看見生病,心裡害怕。”“那他走唄。”美芹說,“漢小孩子脾氣,愛講究個事。”彩娟說:“別慌,他自然回來。到那時候,你說讓他來他才能來;你說不讓他來他就來不了。你不高興,咱就不讓他回來。”
銀漢走到路上,心情悲憤得不能控制,胃疼。蹲在路邊歇一會,身上發抖,低血糖。連忙推着自行車慢慢往家走,提醒自己平復情緒:“扈美芹如今遇到難處,不得已無條件投降。冷戰結束了,這對家庭是個好事。”
次日上午十點半,銀漢照例去扈美芹家去做飯。彩娟懶洋洋在院子裡遛逛,看見銀漢,迎出來擁抱,一起進家。彩娟把一個沒見過的半舊微機搬出來說:“咱家的不好用,換上這個內存條,功能有改良。班素英給的,她家不用了。這件毛衣,曲海坤給的。”有吃有喝的如此落魄,銀漢感到撲面的晦氣。但見彩娟沒魂一般的可憐樣,就沒敢說什麼。要洗菜,找盆,盆裡放着兩副沒刷的碗筷。刷碗,卻聞見一股濃濃的臭味:耷拉在水龍頭上方細繩上分別屬於彩娟和扈美芹的兩個毛巾都臭。都用肥皂打了,用搓板搓洗乾淨。
銀漢洗切了菜,打開電鍋要炒。彩娟說:“用那個煤氣竈,電鍋好糊。”銀漢遷就她說:“好,煤氣竈。”彩娟又後悔了:“你隨便,用電鍋吧。”銀漢還是用了煤氣竈,往鍋裡倒油。彩娟又說:“又做飯了,還不餓呢。”銀漢關掉了煤氣竈問:“午飯不打算吃了?都十一點了。”彩娟悽楚呆滯地說:“肚裡滿滿的,一點不餓,渾身沒勁不想動。”幽靈般萎靡地跟在銀漢身邊,就像被打入冷宮的怨婦一樣。如果不趕緊拯救,她很快就變成行屍走肉。銀漢說:“該幹什麼幹什麼,沒事出去鍛鍊鍛鍊,活動活動就有勁了。上街買點菜去,要不明天吃什麼。”彩娟依然說:“不想動。”“以後還吃飯不?”
銀漢風風火火做家務,給彩娟帶來生機,說:“買點肉去吧?”“現在還炒肉,幾點了。”銀漢說畢,連忙糾正說:“哦……對!買點肉!”肉買回來了,銀漢炒鍋裡,彩娟臉上有了紅潤,欣喜地跟在旁邊殷勤問:“加料酒不?”“加!”“加醬油不?”“加!”彩娟一會就興奮起來,到當門屋拿出半瓶綠茶說:“喝吧,昨天給你留的。”銀漢說:“你喝了吧,我怕涼。”彩娟很珍惜地看着這半瓶綠茶說:“燙一燙行不行?”“行。”彩娟把剩茶倒進燒杯,又用比燒杯口徑僅僅大一公分的缸子,倒了少許熱水。銀漢說:“燒杯與缸子之間空隙小得裝不進幾毫升熱水,暖不熱,兌點開水。”彩娟爭執說:“一兌就沒味了。茶暖好了,喝吧。”銀漢端起來喝了一小口,放在桌上。“是不是涼?”彩娟認真問,也端起來喝一點說,“呀,那麼涼,兌點熱水吧。”倒上熱水遞過來,銀漢趕忙接過來一飲而盡。彩娟放心了,在院子裡轉悠,得意地介紹說:“咱家造了一個跟社區一模一樣的好廁所,你去試試新吧。”
廁所門用的是廢門,一根鐵絲當搭扣。對面國棟家二層樓上的窗戶可將這裡一覽無餘。廁所是新型改良廁所,但仍舊臭烘烘。原來排氣煙道不夠長,管道口在屋內。一個未使用過的沾滿灰塵的水槽躺在地上,裡面的窪坑處放着一個裝廢便紙的塑料袋,一卷衛生紙也同它放在一起。只有水泥牆看上去還乾淨,其他皆不堪入目。院裡有棵細泡桐樹,是從被伐掉的樹根上萌發出來的,這是一絲生氣。
彩娟招呼銀漢:“洗了手吃飯,今天咱把桌子搬到外面吃。”美芹馬上說:“在門裡邊就行。”彩娟強硬說:“搬到外面比在屋裡強,外面能曬太陽。”親自動手把桌子挪出來。銀漢進廚房把飯一樣樣端出來要放在扈美芹面前的桌上,卻見桌子上髒得似乎幾個月沒擦過,剩八角、酸奶剪下來的包裝邊、該扔的瓶子蓋等等都一層塵土污漬。銀漢苦笑一下,湊合着把飯碗放在桌上。
吃完飯,銀漢把剩菜合在空碗裡,彩娟忙說:“別佔新碗,省得刷,我覺得刷碗最麻煩了。”銀漢說:“又不是你刷,麻煩什麼。垃圾怎麼沒扔?上次你說沒裝滿,今天總沒話說。”“打包,換袋子。”彩娟不動手光動嘴。銀漢說:“怎麼不動?”“這時候收垃圾的不來。”“今天早上怎麼不扔?”彩娟顧左右而言他:“白垃圾袋比紅的結實。”銀漢說:“這事交給你了。”彩娟只好乖乖答應:“嗯。”
吃完飯,銀漢收拾碗筷要去刷,見扈美芹離開,竟生出一點膽子想要擦擦桌子。順手拿起美芹擦過嘴並且還要長期擦下去的一張一次性餐巾紙要把髒東西收到碗裡倒掉,那餐巾紙髒得太夠嗆,當抹布都不合格。
銀漢刷碗,看見筷籠子旁邊吊着一個美芹自制的筷籠子,裡面插着一把長滿了黴菌整個變黑的羊肉串棍。銀漢說:“這個東西你放別處吧,筷子都粘髒了。”彩娟馬上摘下來往垃圾桶裡一扔。銀漢又把兩個蓋滿了灰塵和牆土的肥皂盒刷個乾淨。彩娟說:“你把筷籠子也刷一下。”銀漢說:“今天我累了,明天再說。”走到門外,彩娟喊:“等一會。”一溜小跑出來說:“明天早來會,要燉肉。”銀漢說:“答應的事你就放心吧;垃圾的事,你也讓我放心。”彩娟稍無奈:“噢。”
次日銀漢早起做飯,敞開大門。這兩天勞累,有點遲鈍。門口花園裡的碎磚頭還沒去除乾淨,每天得清除一些。一干就忘了時間,忽然不舒服,趕緊停下。喝點水歇一會,該給扈美芹做飯了。銀漢一路不舒服,就近買了坐墩肉往富進巷來。暈頭暈腦地進了門,伏在牆上歇一歇,卻看見腳下有個髒盆。曉風上燧平以前,銀漢感冒了一次。後來老是咳嗽不止,銀漢跟彩娟商量着要吃中藥,讓她把媽媽當年給的細砂鍋拿來熬藥。彩娟不語,銀漢一直不明就裡,原來當了垃圾盆。銀漢本來鼓足勇氣想要幫助她們,而此時又情緒低落,重新陷入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