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印刷廠……”銀漢提筆要寫,忽然出了一身冷汗,驚道:“什麼?”小貓緊張而無語。銀漢平靜了情緒輕聲說:“她爲什麼住在印刷廠家屬院?”小貓小聲說:“我也不知道。”銀漢定定神說:“幫我去問問好嗎?手頭的工作先撂下,越快越好。”“咋了?”“8·23案犯很快就執行槍決,如果鑑定結果有誤,將鑄成大錯。”小貓忙忙地去了。佳璇看着銀漢額上汗涔涔下落,知道有危急事,就沒走。銀漢扶着桌子慢慢站起來說:“我真糊塗,怎麼又讓她去。我自己去。”佳璇說:“你彆着急,我幫你問問去。愛香認識王雪君,讓她說說情況。”銀漢想拒絕,而身子極其不舒服,不敢逞強,沒底氣地說:“去找她吧,謝謝妹妹。”
十來分鐘,佳璇領着內勤愛香走進來說:“愛香知道王雪君的事。”愛香說:“我跟王雪君是同學,住得近。她閨女轉學還是我對象託人辦的。”銀漢問:“王雪君在印刷廠工作過嗎?”愛香說:“沒有。她一直幹推銷,還當過保潔員,沒聽說她當過工人。”“她爲什麼住在印刷廠家屬院?”愛香說:“她家窮,她姑父對她不錯,當半個女兒半個保姆。什麼時候住兒女家,就讓她去看房子。她姑父是新華印刷廠的老黨委書記。”銀漢如釋重負:“我知道了,謝謝你,沒事了。”愛香走後,佳璇怯怯地問:“鑑定結果錯了嗎?”銀漢擡袖子擦汗:“沒錯。”“被害人住在哪裡,與鑑定結果什麼關係?”銀漢說:“如果她曾經幹過與青化甲密切接觸的工作,身體內很可能長期帶毒而不死。那這個結果可能不是直接死亡原因。”佳璇說:“銀漢哥,別那麼擔心,沒事了。”銀漢輕聲說:“謝謝你,好妹妹。”
佳璇走後,銀漢流下淚來。繼而擦擦眼淚,冷靜地分析了自己的病情。原來有病總能拿得出辦法來醫治,而今竟然無效,憑自己的本事怎麼都沒法應付,健康狀況像乘上過山車一樣急速下滑,如今有了近似中風的症狀。早懷疑是波閏由德森症,看來錯不了。如今病勢難起,只能辭職回家,當機立斷吧。雖然辭職後每天都得看見扈美芹,然而已經沒有退路,不馬上休息,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猝死在工作崗位上。於是開始整理檔案,填寫交接手續。
龐壘各個屋轉悠,來到銀漢辦公室。銀漢衝他點點頭並沒起身,龐壘不自覺也點點頭,隨即覺得不對勁,揚着臉傲然問:“靈博工業園保險櫃被撬的案子,怎麼確定是百納公司員工乾的?”銀漢說:“偵查員搜繳來的幾個嫌疑人的工作服,就那一個人的褲腿和衣襟下襬有細小的鋼珠附着。切割保險櫃時候,外壁材料融化了的那一小部分飛濺出來,粘在他的衣服上。結論出來了,成分完全一致。”沒見銀漢有什麼異常,但是龐壘敏感地覺出與平時有異。原來他進來銀漢都是站起來讓座,而今竟沒動,態度雖認真,但敬意像水一般的淡泊。龐壘回到辦公室,卻穩不住,又走回來笑笑說:“沒事不?”銀漢面無表情地說沒事,靜靜地坐在那裡沒動。龐壘在屋裡走了幾步就走出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還是納悶。
下班了,銀漢騎着自行車加入到下班的人流中。龐壘與夏明紅坐着汽車出來,吩咐沈國飛:“別開那麼快,跟自行車差不多就行。”看着銀漢的背影,直到岔路口看不到爲止。把明紅送到家出來,龐壘還在思考:小漢到底怎麼了?怎麼猜不出他的心思?這個年輕人的見解向來新穎,像春風雨露一樣明澈宜人。彷彿潔淨的天際飄落的雨絲,特別能滋潤心田的乾渴。但就是看不出內心,他在幹什麼?
沈國飛拉開車門說:“龐局長,到家了怎麼不下車?”
銀漢每天的工作還是繁忙不堪,而在不能支持的情況下還得加班整理交接資料,病情迅速惡化。經過六、七天煉獄般頑強的努力,終於把資料整理完畢,可以委託出去了。此時健康狀況像出了故障的電梯,全然失控一般加速度往下墜落;而下邊,是萬丈的深淵。銀漢對彩娟說:“我實在支持不住,必須辭職休息,不然不定哪天就會猝死。這些年的營養不良加勞累過度,我已經徹底垮掉。目前情況越來越嚴重,如果僥倖不死,怕是十年以內都好不了。”彩娟情緒低落:“沒法幹就不幹唄。”銀漢說:“吃了晚飯,你跟我一起回家,跟咱爸咱媽說這個事去。”
來到李惠慈家,銀漢對李惠慈說:“爸,我病得厲害,不知道能不能好。我得辭職徹底休息,不然會沒命。”李惠慈驚問:“那你的工作怎麼辦?沒有收入怎麼生存?”“現在已經容不得說這件事情,眼前過不去,哪裡有將來。”“那你也用不着馬上辭職啊。”銀漢說:“好,你不同意,我就不辭職。但是不知道我還能支持多久。”李惠慈剎那間就妥協了:“行,你想辭職就辭職。”“那我就不多坐了,回去休息。”告別了父母,銀漢和彩娟往回走。路上銀漢說:“上龐壘家去一趟吧,給他送點禮,只有收禮的時候他腦子才能清醒。這個人從來不講理,能把人活活氣死。只要不是有利於他的話就一勁瞎扯不着調,再瞎操要死人了。”“去唄,那得多少錢的禮?”銀漢說:“不需要多,買他五分鐘神志清醒就得。如果不帶禮,這點事也說不下去。我本來以爲能活下來,可是這幾天整理交接手續又加重了病情。龐壘當家的單位沒有天,死的死、瘋的瘋,毀在他手裡的人不少了。”
到了龐壘家,龐壘站在豪華樓上往下看,和藹又親切說:“小漢,進來吧。”入內,保姆給倒上兩杯茶。銀漢開門見山說:“我病得厲害,已經不能勝任工作,得辭職回家治病。早懷疑是波閏由德森症候羣,不然沒法解釋。”龐壘問:“怎麼得的?”“積勞成疾,虧損了元氣。馬上休息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回命來。”龐壘馬上反駁:“你有多少工作,勞累什麼。我看你沒事。”李銀漢終於說:“你不懂。交接手續我已經辦好,只能給你三天時間找人。三天以後,無論你找得到人、找不到人,我都不來了。”龐壘皺眉緊抿着嘴,又大度地說:“你先休息半年,然後重新安排工作。”銀漢說話已經非常困難,搖頭說:“不會再有那個機會,能不能活都不一定。不早了,你休息吧。”
從龐壘家回來,銀漢心裡格外敞快。那麼多年了,從來沒輕鬆過。當夜失眠只睡了三個小時,到了四點半還沒睏意。強打精神做早飯,按時上班去。
上午,銀漢把自己掌控的公章找個文件袋封了口,連同平時用的辦公用品一併提着去找才幹。才幹屋裡只有慧霞一人,銀漢就把辦公用品放在慧霞桌上說:“慧霞妹妹,我的辦公用品用不着了,給你吧。才幹哥呢?”慧霞說:“鄭局長在龐局長屋裡說事。”銀漢來到龐壘辦公室,見鄭才幹站在桌前正跟龐壘談着什麼,二人神色黯然。銀漢直接把東西放在才幹面前說:“才幹哥,公章上交,種類都寫在袋子上。”龐壘一聲沒吭,才幹看看龐壘又看看銀漢。銀漢轉身就走。
銀漢坐在自己座位上,手頭還有沒交的兩串鑰匙和一隻一次性水筆。目前需要做的只是等待龐壘的舉措。今天真幸福,終於不用再加班工作了。真累呀,還能過幾天正常的日子?
龐壘來電話:“小漢,你來一下。”銀漢一進門,龐壘就殷切地說:“我給你說,組織部計劃這就快批下來了,我看你的前程還是很好的。上一次去扶貧,這就是經過鍛鍊。你再想想,你是一線幹部,不需要鍛鍊就有豐富的經驗。前程很好,提拔的機會很多。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別人擠扁腦袋、打破頭都要爭取的好事,你怎麼一點不當回事。你辭職幹什麼,還是在單位提拔快。”銀漢說:“我提拔得夠快了,再快就是火箭式。現在身體吃不消,工作已經不能應付,難道想出責任事故。不回家想幹嘛?等誰!”龐壘不解地說:“回家算什麼,家裡有什麼?你就不爲你自己想想?”“再能耐也不能爲了前程不要命。如果在崗位上倒下了豈不是笑話,誰需要我死在崗位上,我就不能有點最後的自由時間?”龐壘拿出“殺手鐗”:“我提拔了你,這個位置多少人想要還得不到手。”“這麼好的位置,留給別人吧。你交代的工作我已經辦不了,另請高明。”“你這樣前程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