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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早就懷疑天滿醫院有問題了?你們有什麼理由?”陳欣欣不可思議地望着蕭程。

蕭程此時正在仔細地翻閱材料,蘇左看出他神色凝重,於是主動解釋道:“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們懷疑天滿醫院在秘密進行某種基因實驗,但並沒有證據。而且我們這些人都不方便直接出面去對天滿醫院展開調查,於是只好想到了你。”

陳欣欣聽後打了個響指:“OK,我可以不介意你們利用我。但我只有一個條件,就是今天我給你們的這些材料,日後如果真的派上了用場,變成呈堂證供,你們可都不許說是我拿給你們的。”

蘇左思忖了一下,點頭應道:“沒問題。”

“等會兒,還有,”陳欣欣趕緊補充道,“這件事一旦事發,必須保證第一個由我報道。”

“哎呦,你就放心吧,我們也不認識其他媒體,要不犯得上招惹你這位姑奶奶嘛!”小周斜眼瞥着她,笑呵呵地說道。

陳欣欣趁機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隨即她倒是轉頭鄭重地對**璐說:“楊醫生,你預料的沒錯,天滿醫院的確在長期、大量地從地下卵子黑市收購卵子。至於他們將這些卵子用做何途,我想正如你們說的,恐怕他們在從事某種與人類基因相關的研究。”當初正是**璐出面引導她去調查天滿醫院的,而關於地下卵市和天滿之間的事,也算是這些材料裡唯一真正由她自己暗訪出來的信息,所以她說得十分肯定。

**璐聞言並沒有過度意外,“材料裡都說了什麼?”她一直關注着在讀資料的蕭程,這會兒似乎察覺出蕭程的異樣,終於忍不住憂慮地發問起來。

大家不禁都將目光聚集到蕭程這邊,期待着他能從這份材料中大有斬獲。畢竟,陳欣欣對這些材料的勁爆性,是打過包票的。

又過了片刻,蕭程終於沉重地將紙簿放在衆人面前的圓桌上,緊咬着牙關,甚至連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顫動。很顯然,他的理智在強迫自己壓制着怒氣,可他周身的每個毛孔卻彷彿都在向外擴張且宣告着:這個身體的主人已經瀕臨暴怒的邊緣。

蘇左還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不禁小心地問道:“是不是很嚴重?”

“嗯。”蕭程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吟。

他的樣子也把陳欣欣嚇到了:“你看到的是哪一個案例,至於氣成這樣?”

“怎麼,這裡還不止一個案例嗎?”蘇左立刻聽出了弦外之音,急聲問道。

“很多的呀!”陳欣欣眨着一雙大眼,理所當然地說。

蘇左聞言心中一驚,乾脆從依然沒有緩過神來的蕭程手裡拿過材料,自己迅速地瀏覽起來。

“這幫畜生!”幾分鐘後,蘇左恨恨地將全部資料一股腦兒摔在桌上,咬牙切齒地說,“他們不僅從黑市上大量低價購買人類卵子,居然還向孤兒院、福利院裡的女孩兒們下手。材料裡說,僅原京郊區,就有不只一家福利院聯合某私營大醫院,誘騙未成年少女出賣卵子!”

聞聽這一情況,**璐和小周也是驚駭不已,紛紛伸手拿起材料快速瀏覽起來。

“未成年少女的卵子能賣嗎?”小周讀着材料,不禁疑惑道。

遇到這種問題,**璐總是能夠給出權威的解釋:“來了月經就說明卵泡已經成熟到可以排出了,通常福利院的女孩兒16歲以前都還不能獨立到社會上生存,可現在的孩子大多早熟,很多女孩兒12、3歲就已經有過月經初潮了。”

“材料裡雖然沒有指明,可這個位於原京市中心地段的知名私營醫院‘**不孕不育專科醫院’,明顯就是天滿呀!”小周指着其中一份材料中的名字,篤定地說。

“真的是道德淪喪!”**璐這時也從材料中收回視線,緊鎖着眉頭說,“卵巢穿刺手術實施起來,除非技藝十分高超,不然多半會導致處女膜破裂,這些女孩子還都不到16歲,恐怕都不懂這對她們意味着什麼……”

“我看最可恨的是福利院裡的大人,女孩子們被取了卵子,甚至可能一分錢都拿不到,全部進了這些福利院黑心人的腰包。”小周摩拳擦掌,一副要揍人的樣子。

“可是如果不是天滿醫院喪心病狂地收購卵子,福利院也不至於會想出這樣扭曲的賺錢之道吧?”陳欣欣轉着眼珠,自有判斷。

蘇左深深嘆了口氣,感慨道:“這些人真是瘋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會讓他們如此熱衷於利用人類的受精卵從事基因實驗?”

這是一個相對偏專業化的問題,衆人想不出答案,便自然而然地將視線重新落在蕭程身上。

“材料裡說的還不止這些……”這時,沉默了良久的蕭程終於擡起了頭,但他並沒有正面回答蘇左的問題,而是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黯然地掃視着大家,幽幽地說,“我想他們瘋狂地非法收集卵子就一個目的:做實驗。可做實驗又是爲了什麼?當然是希望看一看實驗結果是不是符合預期,而結果成功與否,只有等到受精卵真正成爲了一個人後,纔可以看得出來。”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次蕭程的話令所有人都一頭霧水,就連具備豐富專業知識的**璐也沒能理解。

蕭程換了一種更明確的說法:“就是我認爲他們利用大量收購而來的卵子所做的實驗不過全部是拿來做鋪墊的,當他們覺得一個實驗有望成功了時,就會想方設法讓一枚被改寫了基因的受精卵,真正被孕育出來。”

“怎麼孕育?”

“試管嬰兒。”蕭程慘然一笑道,“你們不會忘了吧,天滿醫院的招牌項目,就是試管嬰兒。”

“你的意思難道是,他們利用自己的患者做試管嬰兒的機會,嘗試人體基因改寫的實驗成果,把改寫了基因的胚胎注入到那些準備受孕的患者**內,讓患者十月懷胎生下基因改寫了的胎兒?”僅敘述出這一事實,蘇左就已經下意識地張大了嘴巴。

蕭程面色如土,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再仔細看看後面的材料就不難明白了。”

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對於蘇左、**璐和小周來說,經歷了與剛纔蕭程一樣,從疑惑到愕然、從愕然到震驚、最後從震驚到憤怒的情緒變化。蕭程則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目光悠遠地凝視着空無的一點,彷彿已無力思考。只有陳欣欣看起來比較輕鬆,她噘嘴打量着眼前每個人的表情,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我這裡最早的一份材料是兩年前的,裡面提到一個孩子罹患了一種十分離奇的腦神經系統疾病,因爲無法治癒,最終去世了。”**璐首先從材料裡看出了端倪,“材料裡說,這個孩子的父母到處求醫都找不到孩子的病因,實在走投無路之下,聽人建議爲孩子進行了全基因檢測,結果發現孩子的FOXG基因存在嚴重變異,而那部分基因對控制人類腦神經系統至關重要。這對兒父母非常疑惑,因爲他們兩家家族裡並沒有這種基因變異的遺傳史,身邊更是從沒聽說過有FOXG基因變異的人,甚至連這種基因的名字都是生平第一次知道。”

“是有人人爲改變了這個孩子的FOXG基因?”雖然答案已顯而易見,但蘇左還是不禁問道。

蕭程進一步解釋說:“有研究稱FOXG基因與腦神經系統相關,這部分基因如果得到成功的改寫,會大大增加腦神經間的接觸和反應,這樣個體就會表現出比常人優秀很多的敏感度、行動力,甚至思維能力。”

“是的,但是一旦改寫失敗,就會像這個孩子這樣,”**璐沉痛地補充說,“連正常的智力水平都很難達到,而且由於神經系統遭到破壞,身體呈半癱瘓狀態,根本無法自理。”

“這個孩子肯定是天滿醫院的‘傑作’嘍?”這時,小周斜着眼睛問,衆人都屏住了呼吸。

**璐深深嘆了口氣:“孩子的父母只是偶然提及當初受孕成功是因爲在天滿醫院做了試管嬰兒手術。他們夫妻婚後多年膝下無子,所以能夠通過試管嬰兒生下孩子已經十分欣喜,壓根兒就沒想過孩子患瞭如此罕見的疾病會跟當初做試管嬰兒有關。是做這篇報道的記者有心,將這一細節記錄了下來。”

“關於這個孩子的事是一篇報道嗎?”蘇左立刻警覺地問。

**璐點點頭,將手中的材料往衆人眼前遞了遞:“這應該是一篇刊登在一個不知什麼名字的雜誌上的報道,恐怕並沒引起太多人的關注。”

蘇左簡單將報道瀏覽了一遍,之後說:“這個孩子出生於2006年,比邵瓏瓏稍早一些。看來在改寫這個孩子的基因時,他們的技術還不夠成熟,而到了邵瓏瓏時,他們對FOXG的基因改寫已經成功了。”

“啊!我知道我這裡這篇報道是怎麼回事兒了!”這時,小周突然瞪着眼睛大叫起來,“你們看——”

只見他手裡搖着一份材料,一眼便能看出是一篇刊登在報紙上的頭條報道,標題醒目地寫着:《過目不忘!小小神童的神奇誕生記》

“這是一個非常成功的記憶基因被改寫了的案例。”蕭程抿嘴評價道,“這個孩子只有6歲,但可以做到對超過100頁的教科書過目不忘,並且能夠清晰迅速地識別各種條形碼和二維碼,眼力和記憶力達到了絕對有如‘超人’一般的水平,所以報道里說他是‘神童’一點兒也不誇張。”

“孩子的父母都是再平常不過的普通人,所以當他們發現自己的孩子居然天賦異稟時都十分吃驚,而由於孩子是在天滿醫院通過試管嬰兒的形式受孕的,自然就對天滿醫院大加讚揚。”**璐看着這篇報道,嘴角嘲諷地挑了一下,幽幽地說,“僅僅因爲選擇了同一家醫院,結果生出的孩子竟有如此大的差別......這簡直是對人道最大的戲弄和諷刺!”

她的話令衆人一時間都陷入沉默。

過了片刻,蘇左從一堆材料中收回視線,對大家說:“這裡還有一些,都是關於患有罕見遺傳病的兒童的,或許因爲全是個例,所以大多是一些比較簡單的報道,有幾個可能只是網絡上的帖子。”

“嚯,這些病還真是五花八門......你們快看,”小周讀着材料,不禁出言感慨,“這兒說一位男性患者因爲家族有六指,擔心遺傳給孩子,便去天滿醫院做試管嬰兒,結果他的孩子一隻手有7根手指,另一隻手有8根手指,而且其中有些手指是相連的,叫做多指並指症;這上面還說一個女孩兒患有一種叫‘巴頓晚期嬰兒症’的遺傳病,這種病患基因紊亂,自身腦細胞會被自身殺死,引起失明、耳聾、肌肉萎縮,最終死亡,她家族裡曾有人患過這種疾病,而這個女孩兒是天滿醫院的試管嬰兒,本來家人以爲萬無一失,卻沒想到還是罹患了這種疾病,而且基因紊亂沒有規律,根本不好說是遺傳還是天滿的人動了手腳的結果。”

“要不是因爲特別,誰會想寫成報道呀!”陳欣欣瞥了他一眼,語氣裡明顯在嘲笑他大驚小怪,根本不瞭解媒體的口味。

“看來改寫遺傳病基因也是他們的一個重要的研究方向。”**璐給出結論,並無聲地向蕭程望了一眼。

蕭程對此並沒做太大反應,而是依然眉頭緊鎖,滿臉難以釋然的神情。

小周有點兒不滿地頂了頂蕭程的肩膀,可能是想要給他打氣,語氣輕鬆地說:“蕭大博士,你能不能別再愁眉苦臉的?你想想,我們這麼快就掌握了天滿醫院的罪證,只要這件事公之於衆,他們以後就再也不能從事這種非人道的勾當了。”

“不,這些還不能算做是天滿醫院隨意篡改患者基因的證據。”可是蘇左卻並沒有這麼樂觀,她理解蕭程恐怕也是因爲與自己抱有同樣的擔憂,“我們只有找到這些受害者,先徵求他們同意,再對他們的基因進行分析,之後才能真正確定他們的基因是不是被改寫過。”

蘇左此話一出,**璐和陳欣欣不禁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特別是陳欣欣,眼裡已難掩激動和期待的光芒。

隨即蘇左又猶豫道:“可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過程,而且必須有專業人士介入。蕭程當然是最佳的人選,但......”她話說到一半,欲言又止。

“可是這些患者好多都已經死亡了呀......”小週一下子道出了蘇左的話外之音,撓着頭皺眉說,“就算沒有死亡,我們要找到這些患者已經不太容易,況且還要說服人家被提取基因,配合實驗分析。”

**璐也語氣沉重地補充道:“只爲了我們的一個懷疑,卻要已經身患怪病的孩子和家庭承受更加難以接受的事實,會不會有點兒強人所難呢......”

“哎,你們不會因爲這樣就打退堂鼓了吧?”陳欣欣有點兒着急了,不滿地大聲抗議起來。

“當然不!”沒想到蘇左和蕭程幾乎同時出聲否定道。

蘇左咬着嘴脣說:“我只是在擔心,如果這邊尋找患者基因的動靜太大,容易使對手警覺,影響到我們其他方面的調查。”

而蕭程卻沒有過多解釋自己堅定地要掌握證據的決心,他只是漸漸收斂起臉上的陰鬱,繼而流露出常有的銳利神色。任誰都能看得出,他其實是最想要立刻揭露天滿醫院這一罪行的人。

這時蘇左好像發現了什麼,從一堆材料底下捻起一個白色的信封。信封有一定厚度,但由於埋在最下面,剛剛沒有被大家留意到。

“那裡面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照片。”陳欣欣撇着嘴主動說。顯然所有這些材料她早都已經看過了,適才大家所有的討論,正驗證了她此前的懷疑,誰也不知道此時的她其實心裡正暗暗欣喜。

“哦。”蘇左把信封翻開來,一張張照片認真地審視着。

信封裡裝了大概20多張照片,很容易判斷出,這些照片都是偷拍的。一般人如果乍一看到這樣的一些照片,定會感覺汗毛倒豎,因爲照片裡拍到的人個個奇形怪狀。他們基本上都是年齡在10歲以下的兒童,但有的眼歪嘴斜、表情猙獰,有的坐着輪椅、目光呆滯,有的身體嚴重畸形,那恐怖的外貌,甚至叫人不願再多看一眼。

蘇左注意到,每一張照片背後都有一行簡短的備註,標明瞭照片中的孩子可能罹患的疾病名稱。

“咦?這張照片……”突然,蘇左驚訝地叫起來。

只見照片背面的備註裡寫着:亨廷頓舞蹈症,基因改寫失敗。患者症狀早發,急需進一步治療。

蘇左將照片舉到蕭程眼前,眼裡閃爍着興奮的光芒:“你還記得嗎?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