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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欣欣最近愛上了跑醫療口兒的新聞,連社裡領導都拿她沒辦法。前幾天鬧出“茲扎”疫苗的風波,《前沿新聞》沒能搶先報道,她的主管領導當時對她批評得很嚴厲,社長還怕她情緒失控,都沒敢出言責怪。畢竟這位大小姐是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的親閨女,誰得罪得起?可沒成想陳欣欣反倒氣勢洶洶地一把推開社長辦公室的門,主動上交了一線記者證。社長讓她收回去,她非但不要,還提了一個要求:只要“茲扎”一天不滅,她陳欣欣就只跑醫療口兒!

社裡人私下議論時得出結論,這位官家大小姐說得好聽是因爲“茲扎”只跑醫療,其實還不是爲了盯死那個叫蕭程的海歸博士!大有“落花既已有意,根本不在乎流水是不是無情”的勁頭兒。不過這位大小姐的喜好變化無常,想來一個整天悶在實驗室跟小白鼠打交道的呆板書生,也讓她新鮮不了幾天。

這天一早,有一檔醫療新聞,雖然和“茲扎”沒什麼直接關係,但也值得一跑,陳欣欣老早便出現在原京市婦產醫院的記者見面會現場。

記者見面會由醫院院長廖文遠主持,他十分自豪地宣佈原京市婦產醫院創立了全市首個“冷凍卵子庫”,這將爲那些卵巢早衰或者沒有卵子想要生育的女性帶來生育的希望,也爲規範捐卵提供了最權威可靠的專業途徑。看得出,廖文遠將這一舉措當作了自己任院長期間的一項較大的成績,講起話來難掩洋洋得意的神色,還特別提出了幾家同類醫院拿各種困難當藉口,始終沒有下定開設“冷凍卵子庫”的決心。公立醫院不好得罪,他就舉了私立醫院裡口碑最好的天滿不孕不育專科醫院爲例子,明裡指摘人家只講鑽營,卻不願做這些能夠使行業得以更加完善的事。

廖文遠戴着小細腿兒的眼鏡,講話慢條斯理,記者會足足開了一個半小時。陳欣欣到最後完全失去了提問的興趣,心裡直罵廖文遠簡直像個“娘炮兒”一樣囉裡囉嗦,就盼着記者會早點兒散場。

其實陳欣欣心裡對這篇報道的定位早已有數,現在國內的情況是“精子庫”許多醫院都已經建立,且供需基本平衡,對醫院和患者來說可謂雙贏,但“卵子庫”的建立卻的確遇到了諸多困難。首先便是國家衛生部門禁止任何形式的商業化贈卵和供卵行爲,捐贈卵子者僅限於接受人類輔助生殖治療週期中取卵的婦女。通俗點兒講就是隻有自身接受了試管嬰兒療程的患者,纔有權利將自己在治療過程中多餘出來的卵子進行捐贈。這樣一來,卵子的供給量就很難滿足需求。另外凍卵者還需要自行長期對冷凍的卵子負責,冷凍年限、卵子質量等都成了非常現實的問題,致使很多做了試管嬰兒的夫妻即便試管失敗,也不願意嘗試凍卵,捐卵也就更無從談起。因此,卵子的來源就成爲興建“卵子庫”的最大桎梏,醫院即便建立起“卵子庫”,庫存量也很可能僅爲個位數甚至是零。說白了,建“冷凍卵子庫”,對社會來說絕對利大於弊,但對醫院來說則純屬是虧本買賣。真難爲廖文遠還能如此侃侃而談,並不忘趁機諷刺一把人傢俬立醫院。

好不容易熬到記者會結束,陳欣欣起身離座,轉眼卻看見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女醫生正款款向自己走來。她再定睛一看,立刻想起女醫生叫**璐,正是最初發現了“茲扎”病例的那名產科醫生。

“楊醫生。”陳欣欣熱情地向**璐打起招呼,其實她心裡始終記得“茲扎”爆出的那天,**璐曾經義正辭嚴地告誡過自己注意報道立場。她本就不是個很計較的人,事後想來也覺得**璐是對的,所以對**璐有幾分另眼相看。

“陳記者,”**璐禮貌地展露笑顏,沒有任何寒暄客套,直接說道,“怎麼樣?對‘卵子庫’的新聞有什麼想法?”

陳欣欣稍感詫異,平時都是自己問別人對所報道的新聞有什麼看法,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來問自己。

“蠻有意義的!”陳欣欣眨着一雙大眼,故意回答得很真切。

“還要看能堅持多久嘍。”**璐不以爲意地微微搖着頭,“之前人民醫院也建過一樣的‘卵子庫’,後來因爲沒有卵子來源,不得不關閉了,前後堅持了才幾個月而已。”

陳欣欣對那件事也有所耳聞,所以這次婦產醫院的舉措,雖然現在自誇得天花亂墜,但其實並不怎麼被業內人士看好,不過她還是堆笑恭維道:“是不是因爲人民醫院是綜合醫院,看生殖專科的病人數量本來就沒有那麼多啊?你們醫院不同,建個‘卵子庫’,勢在必行、皆大歡喜嘛。”

**璐淡然地笑笑:“說到專科,其實那些私立的專科醫院在這方面比我們更有優勢,尤其是比較擅長試管嬰兒的醫院,比如天滿不孕不育。他們的強項正是這個,只是不知道他們爲什麼不建立一個自己的‘卵子庫’,他們應該掌握着大量卵源,也不知道這些卵子最後都用到哪兒去了。”

**璐好似漫不經心地議論着,實則悄悄注視着陳欣欣的側臉。見陳欣欣撅着嘴,儼然已經在**璐的點撥下展開思考。

“陳記者,你聽沒聽說過‘地下卵市’?”突然,**璐話鋒一轉,嚴肅地問道。

出於作爲記者的本能,陳欣欣瞬間眼睛一亮:“那是什麼?”

**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換了個角度解釋道:“其實我接觸過幾例患者,有一位卵巢嚴重發炎,形成腹積水,我爲她做了卵巢穿刺手術才得以控制,如果她晚來幾天,很可能造成卵巢嚴重受損,一輩子都無法再生育;還有一位,**和**頸以及卵巢都出現了潰爛,雖然她自己說是因爲不潔的性生活引起的,但我一看便知,這是用於穿刺手術的器具留下的傷口感染,如果她不是及時來到正規醫院治療,現在恐怕已經沒命了......大醫院是不會進行如此不負責任的手術的,而且卵巢穿刺手術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手術,做這種手術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抽取患者的卵子。陳記者,你明白我說這些話的意思嗎?”

陳欣欣聽得心驚肉跳,沒過多久便反應過來:“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這些患者都曾經是地下卵市的供卵者,這種地下卵市的取卵手術極其不規範,致使她們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最終只能再求助於正規醫院來救命?”

**璐不置可否,表情十分複雜。

陳欣欣心裡一陣激動,這無疑是個勁爆有力的新聞題材,今天當真賺到了!

“其實廖院長講得沒錯,如果像我們醫院所建立的這種正規‘卵子庫’多起來,再寄希望於國家政策會做出調整,卵子捐贈遲早能走向良性循壞。”**璐好像總結一樣平靜地說。

陳欣欣則顯然已經蠢蠢欲動,兩眼放光,恨不得一秒鐘都不願多耽擱。她匆匆說了一句:“楊醫生,謝謝你!”便頭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璐望着陳欣欣的背影,輕輕呼出一口氣:很好,她果然輕而易舉地就上鉤了。

這是蘇左、蕭程和**璐共同制定出來的引誘方案。

陳欣欣是敵是友,現在還很難判斷,所以不能冒險直接拜託她對天滿醫院展開追查。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一個契機,吸引她主動對天滿醫院產生追蹤和報道的興趣。而今天這場“卵子庫”建立的記者會剛好派上了用場。

從事基因改寫研究勢必用到人類卵子,試想一下,天滿醫院如果真在秘密進行受精卵基因改寫試驗,遊說患者騙取卵子也許還不能滿足他們的實驗需求,說不定會向“地下卵市”索取卵源。如果陳欣欣願意從這個角度突破,一定能尋到蛛絲馬跡!

沒想到廖文遠院長一心考慮自己聲譽,反倒變相成全了這件事。**璐順勢向臺上瞥了一眼,廖文遠此刻依然被大批記者圍着,正聲情並茂地回答着各種問題。而陳欣欣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會場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