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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黑暗如約而至,它知道光明尚遠,正肆意彰顯着自身邪惡的嘴臉,直抵人們心中最脆弱的觸點。蘇左環顧着重案組內的一片燈火通明,不斷在心中提醒着自己,即便是再敏捷正義的獵手,在黑暗中前行,稍一懈怠,也將輸給森林的幽深,隨時面臨陷入迷途的危險。

此時已近凌晨兩點,重案組的幾個主要探員雖然都沒有回家,但多數已躺倒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只剩下蘇左和小周因爲時差的緣故,這會兒正精神抖擻,可在技術科那邊傳來新的消息前,他們能做的除了等待就只有等待。

“蘇隊,”一直在旁邊的電腦前查閱資料的小周突然大喊起來,聲音充滿不忿,“這個陳欣欣的後臺當真夠硬,難怪她做事那麼囂張!你看!”說着,他將電腦屏幕轉向蘇左。

屏幕上是一張帶圖的人物簡介。

“陳正強,中原省省委宣傳部的第二把交椅,連我們公安系統的宣傳工作都是隸屬於他的職權範圍。”小周進一步解釋道,隨即撇了撇嘴,“陳欣欣是他的獨生女。”

蘇左對這一結果只覺沒什麼好評論的,稍稍看了幾眼,便略帶厭惡地移開了視線。

“蘇隊,我感覺這案子的水挺深,恐怕不好蹚啊。”難得地,小周正色起來。

蘇左有些驚訝,看來連一向遲鈍的小周這回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一個陳正強就把你嚇住了?你再查查戴林鐘,就知道我們該不該蹚這趟渾水了。”

小周隨即輸入死者戴林鐘的查詢,出來的結果委實嚇了他一跳。

“這麼長?!”小週一邊不停地向下滑動鼠標,一邊自言自語,“這可比那個陳正強的詳細多了。”

蘇左早就料到了這種局面,對屬下的大驚小怪只輕輕揚了下嘴角。之前因爲喬伊森的案子,她沒少關注基因工程學方面的新聞,戴林鐘的名字早已是如雷貫耳。

“他雖然是學術界人士,但他的一句話,就能左右國家立法機構的決定,讓一項新法案的實施推遲至少幾年。”蘇左沉吟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對立法的影響力甚至高過國家的衛生部長。”

小周尷尬地吐了吐舌頭,顯然是覺得這些聽起來很重要,可又貌似離現實生活很遙遠,一時還沒能抓住女隊長話中之意,不過他想到了一種合理的情況:“介紹裡說戴林鐘一直強烈反對人體基因改寫,在所有相關立法上都持極端保守態度。而如果有人希望人體基因改寫新法通過,勢必要想方設法除掉這隻攔路虎,而現在戴林鐘真的被害了,這裡面會不會有關聯?”但隨即他又覺得不解,“可是戴林鐘的強硬反對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爲什麼偏偏這時候遇害?”

“你難道忘了嗎,我們還不知道蕭程究竟爲什麼也是‘偏偏這個時候’突然回到了原京。”蘇左點撥着屬下的思路,故意將幾個重點字說得很慢。

小周旋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過很快又皺眉道:“可是還有一點說不通,如此看來,那些想要加害戴林鐘的人沒有理由嫁禍給蕭程啊?他們應該想要保護他纔對。”

“這一點,我也還搞不明白。”蘇左用手指疲憊地揉捏着眼角,“不過,陳欣欣的出現未免太巧了,而且那個狗仔也說了,有人事先給陳欣欣通風報信。我想至少,這個陳正強,我們也得暗中查一查。”

小周哭喪着一張臉:“蘇隊,你越說我覺得這水越渾啊,你就不怕......”

蘇左沒有理會屬下的情緒,而是凝起雙眉,幽幽地說:“我只是有種直覺,這件事的真相纔是最可怕的,跟它比起來,眼前這一切好像都不那麼值得畏懼。”

一時間,小周也彷彿陷入沉思,可沒想還不到半分鐘,就聽他又恢復了一貫的語氣埋怨道:“全怪那個蕭程,給我們講什麼‘基因改寫’,真是細思極恐!”

蘇左本心情嚴肅,突然聽到小周這樣說,不禁“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說話間,重案組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技術科的值班員小劉走了進來,看到只有蘇左和小周醒着,小劉也抵抗不住睏意,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他雙眼通紅,顯然也是連軸轉的疲勞所致。

“對戴林鐘死亡現場的勘查有沒有什麼新的結果?”見到小劉,蘇左迫不及待地問道,歸根結底,她還是想從眼前的案子着手,畢竟線索並不是沒有,而是有待梳理。

小周在一旁低聲嘀咕:“這麼不懂得心疼人,難怪沒有男人敢要。”

小劉聽見了,壞壞地衝小周笑了笑,意思很明確——你說得太對了!

蘇左則根本沒在意兩個屬下間的暗度陳倉,始終用探詢的眼神期待着小劉能說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小劉也是個急性子,不喜歡拖延,於是上來便直接彙報道:“我們根據報案人邵瓏瓏的提示,對現場再次進行了勘查,在戴林鐘的書房地板上發現了幾處液體乾涸了的痕跡。痕跡非常淺,如果不仔細查找,幾乎用肉眼發現不了,而且這些能被看到的,應該已經是經過清理,但沒有被清理乾淨而剩下的。”

“那是不是福爾馬林?”蘇左想起邵瓏瓏特意強調過,他聞到的是福爾馬林的味道。不知爲何,蘇左就是覺得那個小男孩兒的眼神與其他孩子不同,好像更加專注,能洞察到別人關注不到的東西。

小劉似乎覺得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沉吟道:“我們確實在現場檢測到了非常微量的福爾馬林的液體殘留,可能邵瓏瓏的嗅覺較常人而言更加敏銳,再加上福爾馬林本身味道十分刺鼻,所以他聞到了。但我剛纔所說的那些液體斑塊兒,卻不是福爾馬林,而且成分有些奇怪......”

“難道還有別的液體?”小周不可思議地追問道。

“是的。”小劉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進一步解釋說,“我們在這些液體斑塊兒中提取到了水解乳蛋白、葡萄糖,以及鈉、鉀、鎂、鈣、磷等十幾種無機鹽,你們知道的,所謂‘液體斑塊兒’實際上就是液體蒸發後能夠以固定形態留存下來的物質成分,所以說我剛纔提到的這些物質都應該原本存在於大量的液體中,我目前還想象不到什麼樣的液體需要同時擁有上述這些成分,甚至有可能,這些能夠殘留下來的,也僅是該液體成分中極少的一部分。”

“聽上去這個液體中的成分都對人體沒什麼傷害,會不會是死者生前在輸液,這是他的保健藥品?”小周猜測起來。

“有這個可能,”小劉沒有否定,但依然一副不能釋懷的表情,“不過我從沒聽說過哪種保健藥品裡面會同時含有蛋白質和那麼全面的無機鹽,如果是維他命倒還說得通。”

“這個其實不是什麼大問題,”蘇左向小周指示道,“派人去調查一下戴林鐘生前的就醫情況,應該就能摸清他是不是有注射保健液的習慣。”

小週會意地點點頭。

“另外還有一個疑點,”小劉繼續撓着頭說,“就是無法確定容器。”

“現場找不到容器是自然的,因爲打碎了嘛。”小周覺得這很好解釋,不知小劉的疑問從何而來。

“如果是容器破損,溶液才流到了地上,我們就有可能通過現場遺留的容器殘片來還原容器的本來面貌,可問題就在於,我們在現場地面來來回回搜索了幾遍,卻沒有找到一片可能是容器的碎片。”

“沒碎嗎?難道還能有人把好好的溶液倒在地上,裝走一個空瓶?”小周撓着腮幫子,自己都覺得這個假設有點兒滑稽。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容器的確碎了,但殘渣被人清理得格外乾淨。”小劉堅持着自己的推測,“可是兇手這樣做的目的卻很令人費解,難道容器本身有什麼古怪,怕被人看見嗎?”

“現在幾點了?”這時,蘇左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五點半。”小周下意識地看了眼表,乾脆地回答。

蘇左二話沒說,站起身就往重案組外走去。

“蘇隊,你要幹嘛?”小劉比小周更加驚詫,率先發問。

只聽蘇左漸遠的背影甩下一句:“去最近的報刊亭,今天的《前沿》日報應該已經派發到了,如果我沒猜錯,上面有我們每個人都關心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