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回 生辰

回到空翠閣,與陸明芙分手回了自己的房間後,陸明萱便怏怏的靠到了臨窗的榻上。

饒心裡已決定了要將大皇子的秘密爛在肚子裡,連陸明芙都不告訴,可一想到先前陸明鳳在陸大夫人說起大皇子時那滿臉的羞澀與喜悅,還有眼裡根本遮掩不住的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與嚮往,陸明萱心裡便極其不好受,有種類似於“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感覺,雖然她並非始作俑者,充其量只是知情不報,雖然陸明鳳也至今未受到任何傷害,也沒人敢斷言她嫁給大皇子後,便一定會受到傷害,一定會不幸福!

她正糾結難受着,丹青回來了,帶去的二十五兩銀子也原封不動帶了回來,道:“凌公子說了,本來他就無功不受祿,每月拿姑娘二十兩銀子已是不該,若再仗着姑娘好心便得隴望蜀,成什麼人了?且將來也越發還不起姑娘的恩情,所以以後不管鋪子裡的生意如何好利潤如何高,他都只拿二十兩,且這二十兩也算是向姑娘借的,將來遲早會還的,請姑娘與小遲掌櫃也說一聲。”

好罷,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陸明萱搖了搖頭,嘆道:“罷了,你且把這銀子收起來罷,我早該料到以凌世兄的傲氣,既然當時沒有收下這銀子,如今自然也不會收,是我多此一舉了。”

頓了頓,越發壓低了聲音問丹青:“問過虎子凌世兄這些日子都忙什麼,那一位可有再磨纏他了嗎?”

丹青配合也以僅夠二人聽得見的聲音道:“虎子說這些日子凌公子除了去學堂,其餘時間泰半都用來練武了,與府裡的護院們打成了一片,至於那一位,之後倒是還來過府裡幾次,不過都被凌公子事先聞訊後躲開了,倒也沒出什麼岔子,請姑娘放心。”

陸明萱聞言,心下稍寬,只要凌孟祈能在這幾個月裡順利逃開大皇子的魔爪,等那件事之後,他蒙福慧長公主保舉進了二十四衛有了官身,想來大皇子便輕易不敢再拿他怎麼樣了罷?

過了幾日,陸明鳳又開始去沁芳齋上課了,許是因來了初葵就真與小女孩兒們不一樣了,她整個人看起來明顯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嫵媚,瞧着越發漂亮越發讓人移不開眼球了。

然陸明萱卻不敢看她,也儘量避免與她單獨相處,或許,這便是“做賊心虛”的感覺?雖然做賊的並不是她。

八月初二是陸明萱十歲的生辰,雖然她一個小輩還是旁支沒有過生辰的資格,且臨近中秋瑣事繁多,但陸老夫人想着這是她來國公府後的第一個生辰,更是她人生裡第一個整生,怎麼也不能太馬虎了,即便不好大張旗鼓的唱堂會,擺上幾桌酒卻是可以的。又想着一衆孫子孫女兒也有好些日子沒聚在一塊兒了,遂將陸文廷兄弟幾個並凌孟祈趙彥傑也一塊兒叫上了。

到了八月初二早上,陸明萱起來後第一件事便是朝着自家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然後寫了帖子使人與陸中顯送出去,兒女的生辰乃是父母的劫難日,她母親雖早不在了,問候陸中顯幾句,給他遙遙磕個頭,以聊報養育之恩卻是應當的。

待帖子送出去後,陸明萱才換了一身新做的艾綠色遍繡銀菡萏的褙子並一條墨綠走銀絲八幅雲湘裙,坐到鏡臺前妝扮起來。

因年紀還小,梳的還是小女孩兒的髮式,平日裡陸明萱嫌麻煩,多是梳雙平髻,但今兒到底是她的好日子,便挑了更喜慶一些的雙螺髻,束在髮髻底下的絲帶也換成了一對兒赤金鏤空鑲碎紅寶石的鈿兒,右側鬢邊又插了一朵銀絲繞米粒大小彩珠流蘇的珠花,耳上墜了金絲鑲珍珠葫蘆的耳環,手上則戴了第一次見陸老夫人時,後者賞的那對兒血玉鐲子。

待陸明萱妝扮好,給陸中顯送帖子的人也回來了,不但給陸明萱帶回了陸中顯和戚氏爲她準備的禮物——一對兒羊脂玉的鐲子,四身衣裳並兩個裝了金錁子的荷包,還帶回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戚氏今兒個早起後吐得厲害,嚇壞了陸中顯,忙使人去請了大夫來,大夫來瞧過之後,說是戚氏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當下陸明萱與陸明芙都高興壞了,若是戚氏此番能一舉得男,那她們便有弟弟,父親便有後了,看以後族裡那些眼紅他們家財產的人還敢不敢再打他們家的主意!

陸明芙因滿臉是笑的說道:“恰逢你的生辰,太太便診出有了身孕,我往日倒是沒瞧出來,你原來竟是個福星!”

陸明萱也禁不住滿臉是笑,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偏頭道:“往日沒瞧出來我是個福星,如今總瞧出來了罷?還等什麼呢,還不快來奉承討好我呢,指不定我這個福星哪日一高興,便賜你一個如意郎君呢?”

“我把你個碎嘴磨牙的,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看我怎麼收拾你!”說得陸明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趕着陸明萱便是一陣揉搓,直弄得陸明萱快要笑岔了氣,纔在衆丫鬟的解勸下挺下來。

又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妝,陸明萱作爲今日的壽星,便該去給長輩們行禮了,從陸老夫人處開始,再到陸大夫人陸二夫人處,福慧長公主那裡沒資格去心裡也不想去,便只衝着公主府磕了個頭,還有陸大奶奶那裡,也去周旋了一遍。

當然,也不是白拜的,長輩們都有壽禮相贈,陸老夫人是一套珍珠頭面,陸大夫人是一對碧玉鐲子,陸二夫人是一對絞絲金鐲,陸大奶奶是一對碧璽手串兒,其餘姑娘們則都是扇套香袋之類的小東西,惟獨陸明珠的要重些,是一對點翠蝴蝶簪,想是送其他的有失自己縣主的身份。

席面擺在了榮泰居後面的聽雨閣,也沒有擺圓桌,而是分席而坐,每人跟前兒擺張小機,只撿各色喜歡的菜色擺幾樣,倒也便宜。

陸老夫人自是上座,陸大夫人坐了左邊第一席,然後是陸二夫人,因陸明萱今日是壽星,便越過陸明鳳和陸明珠的次序,坐在了陸二夫人下首,再下來才依次是陸明鳳、陸明珠、陸明麗、陸明雅、陸明芙並陸明欣,陸大奶奶只虛設其座,人卻站在陸老夫人身後服侍,這樣的場合,本來就沒有她一個孫子媳婦落座的份兒。

右邊的第一席則是陸文廷,然後依次是陸家的幾位小爺並趙彥傑和凌孟祈。

衆爺兒們事先並不知道今日的宴席是爲陸明萱慶生而設,只以爲是陸老夫人想大家了,所以特意將大家召齊了吃頓飯,還是落座後聽陸老夫人說起,才知道今日竟是陸明萱的生辰,當下只聽得這個吩咐自己的丫頭:“回屋去把我屋裡那套新得的九連環拿來。”,那個吩咐自己的小廝:“前兒我不是新得了一套粉青釉雲蝠紋的茶具嗎?即刻回去取了來,算是我給萱妹妹的賀禮。”

趙彥傑也忙吩咐自己自老家帶來的小子:“我書桌下不是有一套自家裡帶來的玉石棋子兒嗎?你即刻回去取了來,以賀萱姑娘芳誕。”

惟獨凌孟祈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本來看到打扮一新的陸明萱後,心裡還有幾分旖念,又因上次幽幽谷之事有幾分不好意思的,現下什麼心思都蕩然無存了,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眼下的局面纔好,想使虎子也即刻回去取給陸明萱的賀禮來罷,可四知館裡每一樣東西都是國公府的,甚至連他穿的衣裳都是國公府的,他能拿什麼送她,總不能就送國公府的東西罷?想要找藉口離開,即刻去爲她準備禮物罷,又怕旁人更怕陸明萱多心,想自己與她是不是有什麼矛盾,所以纔會在她的生日宴上只露一面便離開?

且他這些日子囊中是比先前寬裕不少,可那些銀子跟國公府的東西一樣,也都不是他的,而是陸明萱看他可憐給他的,用陸明萱給的銀子去給她買生辰賀禮,他得多不知廉恥,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自那次在九省樓問過陸明萱爲何與國公府其他姑娘都不一樣,並得到了她的答案起至今,凌孟祈再次無比痛恨起自己的一無所有無能爲力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低下頭一語不發,不看別人也不看陸明萱,好像這樣便能遮掩住他的無力他的難堪一般,雖然他心裡明白自己這個做根本就是在掩耳盜鈴。

他不看陸明萱,自然也就沒看到陸明萱趁人不注意時看了他好幾眼。

也就才短短三個多月的時間,凌孟祈看起來已比先時長高了許多,以前他與趙彥傑站在一起差不多高,現在趙彥傑已只能達到他的耳朵了,他也比先時黑了不少壯實了不少,讓他整個人少了幾分俊美,多了幾分英武,已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陸明萱暗自點頭,這樣的凌孟祈若真能進二十四衛,以後能不能飛黃騰達她說不好,但有真本事的人就跟金子似的,到了哪裡都遲早會發光,而她只管等着看他發光即可。

晚間待大家都散了回到空翠閣後,陸明萱也累得快要散架了,禁不住與陸明芙抱怨:“過個生辰可真是累,我臉都快笑僵了。”往常國公府這樣那樣的宴席她都是不起眼的小配角兒一個,除了吃飯看戲幾乎沒她什麼事兒,不像今日她是主角兒,所有人都要應酬到,實在不是一般的累。

陸明芙笑道:“你以爲大家小姐那麼好當呢?”見她實在累狠了,便沒有再多說,只囑咐她沐浴後便早些歇下後,便回自己房裡去了。

八月的天雖比六七月時涼爽了些,依然熱得很,陸明萱早覺得渾身黏膩膩的難受了,待陸明芙一離開,便令人去打了熱水來,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早早躺到了牀上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正迷迷糊糊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丹青的聲音:“姑娘,醒醒。”

陸明萱微掀開眼簾,含糊不清的問道:“什麼事兒……”

丹青湊到她耳邊,以僅夠彼此聽得見的聲音道:“方纔凌公子使虎子送了給姑娘的賀禮來,還讓虎子帶話,說他如今‘一無所有,沒有更好的東西能送給東西,唯一能送的,便只有自己的一片心意,請姑娘不要嫌棄簡薄粗陋,明年姑娘生辰時,我一定早早備好禮物,聊表對姑娘的感激之情’,好大一隻盒子呢,姑娘是要現下看,還是奴婢收起來,姑娘明兒再看?”

陸明萱的睡意一下子去了大半,坐起身來道:“拿過來我現在看罷。”也不知道凌孟祈會送她什麼東西當生辰賀禮,白日裡看他在衆爺們兒打發丫頭小子回去取東西來送給她時,頭都快要低到地上去了,顯然很是難堪,她便沒有找機會與他說話,也沒與他眼神交流,省得他更難堪,其實要她說,有沒有禮物又有什麼要緊,難道國公府上下主子都送了她賀禮,便代表他們都是真心與她好,發自內心與她慶生了?只怕不見得罷,不過是看在陸老夫人的面兒上錦上添花罷了,所以她是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凌孟祈沒有送她禮物,事實上,她方纔還在想着,明兒要不要使丹青去與虎子遞個話兒,讓凌孟祈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呢?

卻不想凌孟祈到底還是趕在今日過完之前給她送了禮物來,既是如此,她自然不能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等到明日再看,不然豈非讓虎子連夜將東西送來的險白冒了?

丹青將東西雙手奉上,卻是一隻半尺見方,十分不起眼的小盒子,陸明萱接過打開,立時驚呆了。

盒子裡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草編花鳥蟲魚,牡丹、玉蘭、薔薇、畫眉、黃鶯、鸚鵡、蚱蜢、蜻蜓、蝴蝶……全都通體黃綠色,動物便用葵花籽兒點了眼睛,植物便用油菜籽兒點了蕊心,全部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直看得人眼花繚亂,歎爲觀止。

丹青看清楚了盒子裡的東西后,也立時驚呆了,半晌才喃喃道:“方纔虎子說他家少爺給姑娘的禮物全都是自己親手做的,我還在想到底是什麼東西,萬萬沒想到,凌公子會爲姑娘準備這樣一份禮物,凌公子的手可真是巧,更難得的是這一片心意!”

是呀,更難得的是凌孟祈的這一片心意,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編出這麼多東西,且個個兒都只嬰兒巴掌大小,還精緻非常,凌孟祈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這應該是兩輩子以來,她收到的最廉價的禮物了罷……陸明萱暗想着,可這又何嘗不是她兩輩子以來,收到的最有趣,也最珍貴的禮物?

因着凌孟祈這份別出心裁,與衆不同的禮物,陸明萱過了一個畢生難忘的生辰,在之後的幾十個生辰裡,不管她正身處什麼樣的境況,不管她又是如何狼狽難堪或是尊崇榮耀,她都不曾忘記那份最初的快樂與感動,——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次日起來,陸明萱與陸明芙在去榮泰居的路上,便小聲商議好了待會兒要回了陸老夫人,下次休沐時家去看看戚氏之事,戚氏如今有了身孕,陸中顯盼這一胎早已盼了多年,還不定怎生高興與重視,十有八九是不會再讓她費神管家,只讓她好生將養着的,偏她又才嫁入陸家不久,與街坊四鄰並族中女眷都還不熟,就更別說有三二個能一起做針線說體己話兒的手帕交了,她們回去看看她,一來可以陪她說說話兒,二來還可以寬寬她的心,讓她知道她們兩個做姐姐都很期待與喜歡她腹中的小弟弟或小妹妹,讓她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

陸老夫人聽得戚氏有孕後也很高興,不但答應了陸明萱與陸明芙回家去看看的請求,還命張嬤嬤:“到時候去我庫裡取一斤血燕,兩支人蔘來讓她們姐妹順道帶回去給你顯太太補身子用,若你顯太太此番爭氣,一舉得男,你顯老爺便算是後繼有人了,可半點也馬虎不得!”

張嬤嬤忙笑着應了,“要不要再添一些當歸阿膠之類的?有了身子的人吃這些東西再好不過了。”

陸老夫人點頭:“你瞧着一樣備一包罷。”

因陸明萱與陸明芙還要去沁芳齋上課,向陸老夫人道了謝便離開了榮泰居,餘下陸老夫人確定她們已經走遠了,才沉下臉來,皺眉向張嬤嬤道:“如今那戚氏有了身孕,中顯還不定怎生拿她當寶呢,我實在擔心他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亂說一氣……”

張嬤嬤道:“不能罷?顯老爺該比誰都省得箇中輕重纔是,要不,我現在便讓人去外院請顯老爺進來一趟,您當面敲打敲打他,也算是將醜話說在前頭?”

陸老夫人想了想,點頭道:“那你即刻打發人去請他,茲事體大,在萱丫頭出嫁以前,我不想橫生出什麼枝節來,誤了她的一生。記得悄悄兒的,別讓不相干的人瞧見了。”

戚氏雖有了身孕,陸中顯卻不能在家陪她,而是仍得來國公府辦差,所以不到半個時辰,他便出現在了榮泰居。

待陸中顯行禮問安後,陸老夫人便開門見山道:“我聽說你媳婦兒昨兒個診出有了身孕?這是好事嘛,若她此番能一舉得男,你便有後了,我將來去到地下,也不會沒臉見到你老子娘了,只是一點,你與那戚氏如今雖已是夫妻了,但‘至親至疏夫妻’,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心裡當有數纔是,不然禍從口出,再來後悔已經晚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陸中顯若不是夠聰明夠圓滑,也不可能在定國公府的一衆旁支子弟裡脫穎而出,在國公府謀得好差事,掙下如今這一份家業了,陸老夫人的言外之意他又豈會聽不出來?

當下忙道:“老夫人儘管放心,我雖愚魯,嘴卻比那蚌殼還要緊,這也算是我唯一的好處了,有些話不用您老人家吩咐,我也定會爛在肚子裡一直到死的,我只知道黎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婦兒,萱兒是我親生的、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這個事實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陸老夫人臉上終於有了笑,點頭嘆道:“你也別怪我話多,實在是茲事體大,我也是爲了戚氏好,有時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什麼都不知道反倒是福氣。”

陸中顯道:“老夫人爲我好,我都知道,我如今的福氣也都是您老人家給的,我銘記於心,一刻也不敢忘。”

陸老夫人聞言,就越發滿意了,令張嬤嬤去取了一大包各色補品並幾匹布料來,道:“這補品是給你媳婦兒吃的,這布料是給她腹中小人兒做衣裳的,你讓她安心將養身子,將來生了哥兒,我還有其他賞賜,哥兒將來的前程,我也給包了。對了,早起萱丫頭和芙丫頭來回我,說是過幾日要家去瞧瞧你媳婦兒,我已經答應她們了,到了那日,你也歇息一日,也享享父女天倫之情。”

說完又問了陸中顯幾句差使上的事,令他得了閒還要多陪陪戚氏後,纔打發了他。

於是等到下一個休沐日時,陸明萱與陸明芙打早給陸老夫人請過安後,便坐着馬車回了一趟自己家。

陸中顯一早便知道兩個女兒今日會回來,故早早便在大門外候着了,待將馬車迎進二門,瞧得一雙如花似玉的女兒就着丫頭的手下了馬車後,一張臉登時笑開了花兒,上前幾步笑道:“坐了一個多時辰的馬車,都累了罷?快進屋去,你們太太知道你們今日要回來,一早便等着了,還吩咐廚房做了你們愛吃的菜和點心,你們待會兒可得多吃一些纔是。”

陸明芙聞言,忙道:“太太如今懷着小弟弟呢,爹爹很不該再讓太太勞神費力纔是,我們日日在國公府,難道還會缺了好吃好喝的不成?”

話音剛落,戚氏便自正房裡緩緩走了出來,笑道:“這算什麼勞神費力,兩位姑娘不知道,我先在孃家時,農忙時有時還得下地呢,現如今這樣日日高臥着受用,還好吃好喝的供着,若再不讓我活動活動,明兒我的骨頭都該生鏽了!”

兩個月不見,戚氏看起來白皙豐滿了一些,穿一襲湖綠色對襟褙子,頭髮簡單挽了個纂兒,戴雲頭綠竹玉釵,已初步有了京城中等人家當家主母的氣派,但與陸中顯和陸明芙陸明萱父女三人站在一起,卻仍有那麼幾分格格不入。

不得不說,戚氏是趕上了好時候,若是早幾年,或是陸明萱沒有重生,陸中顯倒是有可能願意娶戚氏這樣的女子,畢竟他自己條件也算不得多好,填房的填房,有哪個好些的人家會願意將十六七的妙齡女兒嫁給他?可陸明芙與陸明萱不用說卻會百般嫌棄戚氏,甚至根本做不到與之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戚氏的出身門第是一方面,她本身的素質又是一方面。

但在經歷了族人明裡暗裡覬覦自家得來不易的家業之後,在年歲漸大日益懂事看見了父親的艱辛與不易之後,在死而復生脫胎換骨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以後……陸明萱與陸明芙懂得心疼父親了,便也無形中將對新太太的要求與期許降到了最低,只要對方能照顧好父親的衣食住行,只要對方能爲父親生個兒子,讓父親後繼有人,其他的她們通通可以不計較。

更何況戚氏還並非除此兩點以外一無是處,而是爲人很正派,當家理事很能幹,將父親照顧得妥妥帖帖,對她們姐妹也很是不錯,她們又怎能不喜歡她呢?

所以聽得戚氏明顯帶着村氣的話,姐妹二人並未覺得有何不妥,反而覺得戚氏爲人坦誠大方,並不因高嫁了便將自己孃家和自己出嫁前的事藏着掖着,也就難怪能說出‘我人雖窮,志卻不窮’這樣的話來了。

當下於是雙雙上前,一左一右攙了戚氏便往內室走,一邊走一邊還笑道:“話雖如此,到底精細些更好,橫豎也就幾個月的事兒,太太忍忍也就過了。”

餘下陸中顯在後面瞧得她母女三個親親熱熱的,禁不住一捻下巴上只得寸許來長的鬍鬚,呵呵笑了起來,然後也跟着慢慢踱進了內室去。

回到國公府,姐妹二人第一件事便是去榮泰居給陸老夫人請安,不想陸大夫人也在,還穿了全套一品誥命夫人的翟衣翟冠,倒像是剛自宮裡回來一般。

她們進去時,整好聽得陸大夫人說道:“依照皇后娘娘的本意,是打算即刻着欽天監瞧吉日,儘快迎娶鳳丫頭過門的,適逢大皇子過來請安,聽及此言,卻說他都已等好幾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一年半載的,好歹等鳳丫頭及笄了再迎娶不遲,還說就算婆母是嫡親姨母,夫君是嫡親表哥,斷不會給鳳丫頭半點委屈受,到底做媳婦子與做姑娘時大不相同,就讓鳳丫頭再多受用一年半載的,以後斷沒有這樣的機會的……”

瞧得陸明萱與陸明芙進來,陸大夫人忙打住了話題,只是臉上的喜色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陸明萱與陸明芙笑着上前屈膝給陸老夫人見禮,隨即又給陸大夫人見禮,表面上看一副沒有聽見方纔陸大夫人說什麼的樣子,但實則姐妹兩個都聽到了。

只不過陸明芙是聽過就算,至多覺得‘大皇子真真體貼,大姑娘有福了’之類,陸明萱卻想得更深更遠一些,大皇子此舉,表面上看似的爲陸明鳳好,實則卻是爲了爭取更多一些時間與他那一衆孌寵廝混罷?畢竟陸明鳳不但是他的嫡親表妹,還是定國公府的嫡長女,身份尊貴,今上又至今還沒有立儲的意思,大皇子並非十拿九穩,在此之前,自然不能爆出任何不光彩的事,更不能得罪了所有於他大業有助力的人與人家。

當下只覺大皇子可真是虛僞,明明自己就不愛女子愛男子,卻偏要將話說得這般冠冕堂皇,讓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爲他多深情對陸明鳳多好呢,便是原本對這門親事不甚滿意的人,只怕經此一事後,也要對大皇子的態度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罷?

果然在將姐妹二人打發去了碧紗櫥裡玩後,陸明萱就聽得廳裡陸老夫人與陸大夫人道:“我先並不看好這門親事,想着皇家規矩大,鳳丫頭又是打小兒金尊玉貴長大,半點委屈也不曾受過的,若將來受了委屈,換了別家還罷,自有咱們爲她出頭撐腰,可換了皇家,咱們又豈敢有二話?如今聽得大皇子這般爲鳳丫頭着想,我總算是放心了。”

陸大夫人笑道:“媳婦一開始何嘗不這樣想,雖說皇后娘娘是媳婦的親姐姐,到底如今君臣尊卑有別,便是我母親見了皇后娘娘,也不敢再拿娘娘當出嫁了的女兒看待,何況我這個做妹妹的,將來若鳳丫頭受了委屈,我找誰說理去,還不是隻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爲此這幾年我這心便一直沒落到實處過,只不過在人前從未表露出來過,惟有自己屋裡的燈知道罷了,萬幸這些年皇后娘娘待鳳丫頭一直如親生女兒般,大皇子待她也是有情有義,料想將來斷不會讓她受委屈,我這心方算是徹底放下了。”

陸老夫人應道:“不過大皇子雖說了好歹要等鳳丫頭及笄後再迎娶她,我們也該早早準備起來了,皇后娘娘與大皇子待鳳丫頭有情,我們不能無義,且將原本預計給鳳丫頭準備的嫁妝再加厚三成,另外我體己再出一萬兩銀子並兩處田莊給鳳丫頭,總要讓鳳丫頭風光大嫁纔好。她畢竟是要去做長子媳婦的,總要給下面幾位弟妹留點餘地,我想着到時候就弄個一百二十八擡嫁妝罷,下面的要弄一百二十擡,一百零八擡,九十六擡之類的都好,如此那幾家便不必顧忌既不能滅過鳳丫頭的次序,又捨不得委屈了自家女兒了。”

婆婆主動發話要將自己女兒的嫁妝再加厚三成,還要另給不菲的體己,陸大夫人又豈有不樂意的?當下忙起身向陸老夫人道了謝,又說了一籮筐的奉承話,婆媳兩個都十分喜悅。

陸明萱在碧紗櫥裡聽至這裡,心裡忍不住又掙扎起來,如今的情形是定國公府上下並當事人陸明鳳在內都對這門親事滿懷憧憬與期待,若是將來讓陸明鳳知道了大皇子只愛男子,會不會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繼而承受不住這其中巨大的落差,做出什麼傻事來?

可她也不能不管自己和陸中顯陸明芙的死活,畢竟她若不說陸明鳳只可能不幸福,其他方面還是沒有影響的,可她若是說了,他們父女三人的安危乃至生死將第一時間受到危險,秤桿兩頭的重量孰輕孰重,不言而喻,她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不是嗎?

陸明萱在心裡權衡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雖然她心裡爲此很不好受,可心裡再難受,總比丟了命強罷?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在心裡默默的對陸明鳳說一聲“對不起”了。

又過了幾日,便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國公府上下照例有一番熱鬧喜慶自不必說。

在家宴上,陸明萱見到了凌孟祈,短短十來日不見,他看起來好似又黑了一些,也更沉穩內斂了一些,給老國公爺和陸老夫人並一衆長輩敬過一輪酒後,便安安靜靜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只是他人雖黑了不少,臉卻仍是那張臉,仍是那般的奪人眼球,便是再安靜,也讓人忽略不了他的存在。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廳內衆人興致都越發的高,陸明萱不經意間卻看到凌孟祈離席去了外面,想了想,她也起身悄悄跟了出去,想趁此機會當面向凌孟祈道個謝,畢竟人家送了她一份那般特別的生辰禮物,她旁的做不到,當面道一聲謝卻是應當的。

凌孟祈彼時正雙手抱胸斜倚在花廳外抱廈前蕪廊的廊柱上,望着天上那輪圓月發怔,只是發怔歸發怔,比常人敏銳得多的六識還是讓他在陸明萱甫一靠近時,便聽到了動靜,低喝一聲:“誰?”的同時,已霍地轉過了身來。

卻見來者不是別個,而是陸明萱,凌孟祈緊繃着的身子一下子放鬆下來,眼角眉梢的線條也不自覺柔和了許多,道:“原來是萱姑娘,萱姑娘也是出來透氣的嗎?”

陸明萱微微一笑,道:“我出來並不是爲透氣,而是爲向凌世兄道謝來的,凌世兄的禮物我很喜歡,想必你一定費了好大一番心力罷?我若不當面向你道一聲謝,我心裡委實過意不去。”

凌孟祈聞言,俊臉上瞬間多了一抹羞赧,侷促道:“那些東西我從小編到大,眨眼間就能編一個,並不用費什麼心力……只要姑娘不嫌棄簡薄粗鄙就好。”

從小編到大?陸明萱不由一怔,想也不想便脫口說道:“凌世兄很喜歡編這些小東西嗎?”話音落下,才猛地意識到,凌孟祈在廣平侯府的日子過得極有可能連體面一些的下人都不如,也許他編這些東西是另有原因,而非出於興趣呢,自己這般問,豈不是擺明了在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不由滿臉的懊惱,可急忙之間要解釋要補救又無從說起,只得歉然的看了凌孟祈一眼,喃喃的說了一聲:“對不起。”

未料凌孟祈卻因她這聲‘對不起’而笑了起來,不但嘴角帶上了笑,連那雙微微上挑的狹長雙眸也染上了笑意,似有灼灼光華掩藏於其中一般,道:“萱姑娘何來對不起我之說,難道就因姑娘問了一句我很喜歡編那些小東西嗎?我確實很喜歡編那些東西,不過當初更多卻是爲了打發時間,姑娘想必也聽說過了,我母親早亡,父親又不喜歡我,所以我在家裡的日子,其實一直……不怎麼好過,也沒人跟我玩兒,我只能自己玩兒,漸漸便學會了編這些東西,不過一開始我雖是爲了打發時間,到後來卻是真的自其中找到了樂趣,也算是我那時候唯一的樂趣了,所以姑娘能喜歡我的禮物,我只有高興的,姑娘又何來對不起我之說呢?”

過去那些如今連回頭想一想都會直覺迴避的苦難經歷,比起現下能與眼前人兒對面說笑的安寧祥和,實在是不值一提,毫不誇張的說,他甚至感激那些經歷,如果沒有那些經歷,他又怎麼會與陸明萱這麼好的人相識,覺得人生原來並不是只有苦難,而還有快樂呢?又怎麼會等到他生命裡的陽光終於照到了他常年陰寒冰冷的身心呢?

凌孟祈輕描淡寫的一席話,卻說得陸明萱越發的懊惱,懊惱之餘,又生出幾分心酸來,凌孟祈現如今都纔是一個半大孩子,以前在廣平侯府時,就更只是一個孩子了,他卻說自己的日子一直不怎麼好過,唯一能打發時間也能找到樂趣的便是編那些小東西,廣平侯哪裡配做一個父親?老天真是不開眼,怎麼就讓他做了凌孟祈的父親怎麼就讓凌孟祈做了他的兒子,換了任何一位父親,有凌孟祈這樣一個兒子,都只會對其疼愛有加引以爲傲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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