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府上下忙忙碌碌的到了三月中旬,離陸老夫人大壽的正日子眼見只得七八日了,因該吩咐的事情早已吩咐下去了,陸大夫人與陸大奶奶至此雖仍沒個停歇的時候,陸明萱卻是終於閒了下來,能暫時鬆一口氣了。
這日,陸明萱正在陸老夫人屋裡瞧着老人家試穿專爲壽宴做的六套新衣裳,既是爲壽宴做的,自然都是些極鮮亮的顏色,陸老夫人因笑道:“明兒我真穿上這些衣裳出現在賓客們面前,只怕要不了幾日,京城就要傳遍定國公府的老夫人是個老妖精了!”
陸明萱忙笑道:“您纔不老呢,尤其是穿上這幾身衣裳,屆時您與我一塊兒出現在人前,知道的說您與我是祖孫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母女倆呢!”
張嬤嬤在一旁笑着附和:“萱姑娘說的是,您穿上這幾身衣裳,年輕了十歲都不止,有幾個人見過這麼年輕漂亮的老妖精呢?”
說得陸老夫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們兩個就可勁兒的給我戴高帽子罷,在這屋裡說說也就罷了,若是讓旁人聽了去,怕是大牙都要笑掉了……”
話沒說完,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譁聲,除了雙壽雙瑞幾個的呵斥聲,還有一個陌生的細細的哭喊聲:“求姐姐們就讓我見老夫人一面罷,再遲一步,我們姨娘可就真被大夫人打死了啊……”
陸老夫人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看了一眼張嬤嬤,張嬤嬤立刻放下手中的衣裳走了出去,大聲呵斥道:“什麼人在外面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驚着了老夫人,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喧鬧聲戛然而止,但很快又隱約響起了哭泣聲,只不過聲音太小,陸老夫人與陸明萱都聽不到而已,但陸老夫人的興致卻也因此被破壞殆盡了,吩咐一旁侍立着的雙喜和雙福:“把這些衣裳都收起來罷,等明兒有了興致時再試不遲。”
雙喜與雙福忙屈膝應了,手腳利索的上前疊起衣裳來。
陸明萱斟了一杯茶遞給陸老夫人:“老夫人,您先喝杯茶,等張嬤嬤回來,自然也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嗯。”陸老夫人點點頭,接過茶正往要嘴邊送,張嬤嬤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來不及行禮,便先說道:“方纔李姨娘不知道什麼緣故惹着了大夫人,被大夫人下令活活打死,李姨娘的丫鬟聽說後,想着李姨娘再不好,也生了二姑奶奶,且過幾日便是老夫人和大爺大喜的日子了,往常遇上這樣的大喜事,府裡往外舍米舍粥尚且來不及,府內若是見了血,豈非大大的不吉利?這才壯着膽子過來求老夫人救李姨娘一命,求老夫人大發慈悲。”
張嬤嬤每說一句,陸老夫人的臉色便難看一分,及至張嬤嬤說完,已是滿臉的鐵青,霍地站了起來,怒聲道:“連個小丫鬟都知道的道理,她身爲國公府的當家主母豈能不知道?可見是成了心觸我老婆子的黴頭,我倒要瞧瞧去,看李氏到底犯了什麼錯兒,要讓她在這樣大喜的日子裡喊打喊殺的!”
說完也不要人扶,徑自便往外走去。
陸老夫人上了年紀的人,本就對神鬼福報之說深信不疑,更忌諱大喜的日子聽人說什麼死啊活的,誰知道今日陸大夫人卻擺明了要血濺國公府,要打死的還是她兒子爲國公府誕育了子嗣的小星,正所謂“打狗看主人”,她老人家又豈有不生氣的?
後面張嬤嬤與陸明萱見狀,先是一怔,待回過神來,便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攙住了陸老夫人,一邊勸她消氣,一邊往外走去。
就見外面跪了個十四五歲的丫鬟,哭得滿臉淚痕,在不時吹過一陣的春風裡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一見陸老夫人出來,她立刻跪爬上前幾步,磕頭如搗蒜的哭求道:“求老夫人大發慈悲,救我們姨娘一命,求老夫人大發慈悲……”
陸老夫人聞言,只是緊鎖着眉頭不說話,張嬤嬤卻罵道:“糊塗東西,老夫人既然出來了,自然是要管這事兒了,你還不快帶路!”
那丫鬟這才如夢初醒,忙手腳並用的自地上爬起來,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淚,便引着陸老夫人一行往陸大夫人的上房走去。
“……給我狠狠的打這個賤婢,把她渾身上下都給我打爛了再讓她死,竟敢謀害我,謀害我的賢哥兒,我不讓你嚐盡痛楚再死,難消我心頭之恨!”彼時陸大夫人正猙獰着一張臉,居高臨下看着地上已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李姨娘,眼神如淬了毒的刀子一般,若眼光就能殺人的話,李姨娘早死成千上萬遍了。
地上行刑的兩個婆子是陸大夫人的心腹,聞言半句二話都沒有,高高舉起手中的板子,便又往李姨娘的小腿招呼而去,一下比一下重,李姨娘本就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了,如今更是連慘叫都叫不出來了。
陸大夫人卻仍難消心頭之恨,起身走到李姨娘面前蹲下,提着她的頭髮親自動手一連扇了她十來記耳光,才又恨聲說道:“賤婢,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謀害我和賢哥兒的,還不快從實招來!”
李姨娘被打得眼前金星直冒,嘴角也直淌血,半晌才勉強穩住心神,眼神發飄的看着陸大夫人,有氣無力的冷笑道:“你這人可真是可笑,你的孩子便是寶,人家的孩子便是草,你可以毫不猶豫的置旁人的骨肉於死地,旁人卻不能還手?這世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只恨老天不開眼,今日只藥死了你寶貝孫子的奶孃,沒能直接藥死了他,不過沒關係,我做人時奈何不得你們,死後化爲厲鬼,也會日日夜夜纏着你,看你如何不得好死的……”
話沒說完,“啪”的一聲,臉上已又着了陸大夫人一掌,隨即咬牙切齒罵道:“你這個賤人,陸明麗就算所嫁非人,至少表面該有的體面榮光她還是得了,比起那些個不是被嫡母嫁給商人便是與人做妾的庶女,她能有今日已是我大發慈悲,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竟還敢謀害我,謀害我的賢哥兒,你死後不是要化爲厲鬼嗎,我待會兒便將你挫骨揚灰,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陸大夫人說完,正欲再打李姨娘,就聽得外面傳來丫鬟戰戰兢兢的聲音:“老夫人來了——”
陸大夫人又驚又怒,她明明封鎖了消息的,是哪個狗膽包天的竟敢跟她做對,將事情捅到了老夫人跟前兒去,老夫人來了,她今日豈不是要不了李氏那個賤人的命了?
但轉念一想,李氏今日犯的可是滔天大罪,老夫人知道後,定也不會饒過她的,難道她和賢哥兒加在一塊兒,在老夫人心裡竟還抵不過李氏一個賤婢了不成?
遂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暫時壓下滿心的憤怒與怨毒,起身略整理了下衣妝,領着朱媽媽接了出去。
陸老夫人一路走來,見上房外鬆內緊,陸大夫人正房前還有孔武有力的婆子把守,心頭的火氣這才稍稍消了幾分,總算她徐氏還知道要臉,沒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張嬤嬤因看了一眼上房的丫鬟,後者戰戰兢兢的通報了一聲‘老夫人來了’後,片刻便見一身蜜合色家常衣裳,顴骨處泛着不正常紅暈,顯是剛發過脾氣的陸大夫人領着朱媽媽接了出來,一見了陸老夫人便笑着上前屈膝行禮:“母親今日怎麼有興致來兒媳這裡逛,敢是有什麼吩咐,只打發個小丫頭子來與兒媳說一聲也就是了,何須勞煩母親親自走一趟?”
話雖說得中聽,她臉上的笑卻是怎麼看怎麼勉強。
陸老夫人冷笑道:“我倒是有話吩咐,只我這輩子都是個沒兒媳命的,卻叫我和誰說去?”
這話說得實在有些重,陸大夫人吃罪不住,忙貼着陸老夫人的膝蓋跪下了,賠笑道:“不知兒媳哪裡做得不好,還請母親明示,兒媳即刻就改,只求母親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兒媳實在當不起。”
衆目睽睽之下,陸老夫人也不好太不給陸大夫人面子,便就勢緩和了臉色,道:“你起來。你嫁進陸家二十幾年,孝順老國公爺和我,主持府裡的中饋,爲冕兒生兒育女,是闔府上下都看在眼裡的,陸家能得來爲媳,也是福氣,只是一點,你也是坐四望五,兒孫滿堂的人了,怎麼還與屋裡人一般見識?說到底她們不過貓狗一般的玩意兒罷了,你喜歡呢就逗她們幾下,不喜歡呢就讓她們待在屋裡,不出來礙你的眼也就罷了,非要鬧得雞聲鵝鬥,喊打喊殺的,成何體統,傳了出去,你的臉面名聲還要是不要了?”
這話說得陸大夫人一陣氣悶,老夫人的意思,竟是在說她與妾室爭風吃醋,說她不尊重不成,也不想想,以前李姨娘年輕貌美時她尚且不曾與她一般見識過,何況她現在早已人老珠黃?她若真是那等不容人的,陸明麗與陸文遠又豈能來到這世上,也就不會有今日的禍事了!
但思及陸老夫人怕是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就暫且將氣悶壓下了,強笑說道:“母親的話兒媳原不該駁,但請母親細想,兒媳若真是那等不容人的,年輕時怎麼不發作,偏要等到如今兒孫繞膝了才發作?實在是其中另有隱情,還請母親去屋裡少坐,容兒媳細細稟來。”
陸老夫人想起陸大夫人這些年不管心裡是不是真能容人,對妾室和庶出子女至少面子情兒還是做到的了,也算是難得了,面色便又緩和了幾分,點頭“嗯”了一聲,由張嬤嬤和陸明萱扶着,先進了屋裡。
陸大夫人見狀,忙帶着朱媽媽也跟了進去。
朱媽媽忙去沏茶,待茶來了,陸大夫人親自奉了一杯給陸老夫人,陸老夫人接過吃了兩口,才問道:“我聽說你要將李姨娘打死,也不知她哪裡惹了你?說來她服侍冕兒和你這麼多年,自來便不是個淘氣的,又生了二丫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她不慎惹着了你,如今你打也打了,氣也該消了,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事情就此揭過去算了,也免得觸了大喜日子的黴頭,你意下如何?”
陸大夫人聞言,想也不想便冷聲道:“若是旁的事,母親怎麼吩咐兒媳便怎麼做,絕不會有半句二話,但今日那賤婢犯的卻是滔天大罪,還請母親恕兒媳不能從命!”
說完見陸老夫人臉色復又難看起來,不待她發話,已說起事情的前因後果來。
原來方纔陸大夫人與陸大奶奶正在她的宴息室裡議事,冷不防就聽得旁邊的房間裡傳來陸希賢的一聲尖叫聲,婆媳二人俱是唬得心神俱裂,忙不迭趕去了隔壁房間。
就見陸希賢的奶孃正仰面躺在地上,七竅流血,眼睛睜得滾圓,已沒了呼吸,一看便知是中了劇毒;陸希賢則仰面躺在榻上,青白着一張小臉,嘴裡吐着白沫,四肢不停的抽搐,就算沒有像奶孃那樣死在當場,也已死了大半個了。
屋裡另兩個服侍的小丫頭子則早已嚇得跪在地上,抱在一起正瑟瑟發抖,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陸大奶奶母子連心,見兒子如此情況,只來得及慘叫了一聲‘我的賢兒’,已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陸大夫人到底經過見過的事多些,雖也渾身軟得沒有一絲力氣,到底還殘存着幾分意識,立刻顫聲吩咐朱媽媽:“快瞧瞧賢哥兒去,我瞧他不像是中毒,倒像是被嚇着了!”
朱媽媽忙應了一聲‘是’,連滾帶爬上前探視起陸希賢的情況來,見他的情況瞧着雖兇險,倒的確不像是中毒的樣子,又見榻上的矮几上有個打翻的碗,裡面還殘留着小半碗荷葉西米露,碗因是青花瓷的倒還看不出什麼來,倒出來的那部分卻已將矮几腐蝕成了一片斑駁的黑印,只消一想,便推測出了大概的情形。
必是有人慾害賢哥兒,所以事先在賢哥兒的碗裡下了毒,卻因他的奶孃在喂他吃東西之前,必要自己先嚐過冷熱後再喂他,這纔會有了奶孃中毒身亡這一出,賢哥兒則十有**是見奶孃在自己面前忽然七竅流血而死嚇壞了,這纔會尖叫了一聲,之後便不省人事了。
其時陸大奶奶已因人中被婆子掐着,悠悠醒轉了過來,陸大夫人三言兩語告訴了她朱媽媽的推測,讓她立刻帶了陸希賢回自己屋裡,悄悄兒請信得過的大夫來瞧,她自己則滿臉寒霜的連下了一系列的命令,誓要將那謀害寶貝孫子的兇手找出來,碎屍萬段!
朱媽媽領着人親自去查,很快便查到了李姨娘頭上,李姨娘一個失寵多年的姨娘,要人沒人要錢沒錢,事情能做得多隱秘多周全?而她自己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朱媽媽領着人去拿她時,她正平靜的等着,一臉的視死如歸。
陸大夫人聽得兇手是李姨娘,第一件事便是拔下頭上銀製的一丈青往之前自己小廚房送來一式三份,除了陸希賢以外,她和陸大奶奶也有份兒的荷葉西米露裡探,不出所料,兩碗西米露都有毒,——李姨娘不止想害賢哥兒,還想害她!
陸大夫人勃然大怒,這纔會有了她要生生打死李姨娘之事,實在是一想到若當時奶孃沒有先嚐過那西米露,便直接餵給了賢哥兒,再不然她沒有忙於和陸大奶奶商量事情,一時顧不上吃點心,這兩者不管哪一者發生了,她都忍不住遍體生寒,不寒而慄,不將李姨娘這個膽大包天的賤婢活活打死了,難消她心頭之恨!
“……兒媳自問從來不是那等刻薄的主母,這些年來待那賤婢也自問無愧於心,誰曾想她竟爛了心肝兒,欲謀害兒媳的性命也就罷了,賢哥兒卻是無辜的,他還那麼小,那賤婢怎麼下得去手?若今日不是奶孃先嚐了一口那羹湯,如今死的就不是奶孃,而是賢哥兒了,媳婦光想到這個可能就恨不能抽那賤婢的筋剝那賤婢的皮,所以今日無論母親說什麼,兒媳也定要打殺了那賤婢,還請母親明察!”
陸大夫人赤紅着眼睛,說到最後,話已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讓人毫不懷疑若李姨娘這會兒在她面前,她一定會撲上去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實在有些可怖。
陸老夫人卻已然呆住了,萬萬沒想到李姨娘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待回過神來,“砰”的一聲便重重砸在了榻上的矮几上,砸得上面一片“叮噹叮噹”的碰瓷聲:“真是反了天了,一個小小的婢妾,竟敢謀害起國公府的長子嫡孫來,到底是誰給她的膽子!朱媽媽,你馬上把人給我提過來,我要親自審問她,國公府這些年是少了她吃還是缺了她穿了,她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朱媽媽聞言,想起陸老夫人沒來之前陸大夫人與李姨娘的對話,若是讓老夫人知道李姨娘之所以膽大包天的謀害夫人與賢哥兒,全都是爲了給二姑奶奶報仇,屆時就算李姨娘無論如何都免不得一死,只怕夫人也討不了什麼好去。
因忙賠笑道:“回老夫人,李姨娘這會兒實在有些個……不雅相,橫豎事情已經水落石出,她自己也已供認不諱了,老夫人要不還是別見她了罷,省得污了您老人家的眼睛。”
陸老夫人如何看不出朱媽媽是在粉飾太平,李姨娘是犯了滔天大錯,可有因纔有果,她還沒死,定國公府的內宅還輪不到她徐氏一手遮天,當下也懶得與朱媽媽說話,只看張嬤嬤。
張嬤嬤便似笑非笑道:“什麼時候老夫人說話,也輪得到朱媽媽你一介下人來駁回了,朱媽媽若不方便,不如告訴我李姨娘這會兒人在哪裡,我去提來也是一樣的。”
朱媽媽就不敢再說了,只拿眼覷陸大夫人,陸老夫人在上首看在眼裡,淡笑道:“看我,竟忘記這裡不是榮泰居,我不是這裡的主子,自然使喚不動這裡的人了,老大媳婦,你纔是這裡的主子,就勞你發個話,讓朱媽媽去把人給我提來罷。”
陸大夫人聞言,在心裡將她罵了個半死,面上卻絲毫也不敢表露出來,忙賠笑道:“母親說的什麼話兒,您是府裡的老夫人老封君,府裡除了公爹,就數您最大了,您都不是主子了,府裡還有誰敢妄稱主子?”
說完低聲喝罵朱媽媽:“老夫人的話你也敢駁,可見是老背晦了,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提人去,等着我親自去呢!”
朱媽媽忙忙應了一聲“是”,小跑着往偏廳提人去了,本來她還想恐嚇李姨娘一番,讓李姨娘知道在陸老夫人面前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但李姨娘連自己的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了,又還有什麼可怕的,自然不會理會她的恐嚇,朱媽媽沒有辦法,又怕陸老夫人等得不耐煩再給自家夫人臉色瞧,只得恨聲命方纔行刑的那兩個婆子,將李姨娘架到了陸老夫人跟前兒。
饒陸老夫人已做好心理準備李姨娘現下的情況不會太好了,依然被眼前這個已被打得兩頰高高腫起,腰臀以下地方全都血肉模糊,被拖着走到哪裡哪裡便留下一道血痕的人唬了一大跳,看向陸大夫人有些不悅的嘆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她都是將死的人了,你又何苦如此作踐她?”
陸大夫人忙欠身認錯道:“兒媳也是因爲後怕不已,纔會一時失了理智,將她打重了一些的,母親教訓的是。”
嘴上說着陸老夫人‘教訓的是’,臉上卻半分悔意都沒有,看向李姨娘的目光更是刀子一般,顯然不過是在敷衍陸老夫人罷了。
陸老夫人也懶得再與她多說,只看向地上的李姨娘厲聲問道:“李氏,你爲何要謀害你家夫人和賢哥兒,這麼多年來你家夫人和定國公府哪裡對不住你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李姨娘本來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的,不然她也不會在陸希賢和陸大夫人的羹湯裡下毒了,就是想着她女兒被陸大夫人害成那樣,那陸大夫人也休想好過,她不但要她的命,還要她最心愛孫子的命,她就算死,也要拉了他們祖孫墊背。
卻沒想到她苦心籌謀一場,到頭來竟只藥死了陸希賢的奶孃,無論是陸希賢還是陸大夫人,都毫髮無傷,老天實在不開眼!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便是陸老夫人因此被引了來,橫豎她也是將死之人了,何不利用這唯一的機會,將女兒的屈辱與煎熬回了老夫人,以死求得老夫人爲女兒做主,也免得她後半輩子都只能似現在這般過?
念頭閃過,李姨娘忽然間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掙脫了架着她的兩個婆子的手,跌跌撞撞上前幾步跪到了陸老夫人面前,哭道:“老夫人,求您救救二姑娘罷,那齊家姑爺根本就不能算是個男人,他不但不愛女人,反而自己想做女人,一天到晚只知道與自己的奶兄廝混,自甘下賤與人唱厚庭花,二姑娘過門這麼久,二人便沒有在一張牀上歇過,連二姑娘的元紅,都是那廝……用手指破的啊,偏他家老太太百般護着他,爲了二姑娘曾悄悄兒打發過人回來求見老夫人,便百般作踐二姑娘,二姑娘都快要活不下去了,求老夫人救救她罷,求求您老人家了……”
一席話,說得陸老夫人又驚又怒,這才終於明白過來大年初二陸明麗回門時,爲何會憔悴成那樣,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她過得不好,偏問她她又什麼都不說了,這樣荒唐噁心的事,叫她如何說得出口?
她說出口之後,誰知道家裡的長輩們又會不會爲她做主,萬一不但不爲她做主,反而以後越發不管她的死活,還百般作踐她姨娘呢?
陸明萱侍立在一旁,聽至這裡,也是恍然大悟之餘,卻是忍不住紅着臉低垂下了頭去,早知道是這樣的事,方纔她就不該因擔心陸老夫人氣壞了身子,隨她一起過來的,如今可好,進不得退不得;
後悔之餘,又忍不住暗忖,之前她還在想,這世上怎麼會有恭王那等只愛男人不愛女人的男人,誰知道如今竟又有了齊長楓這樣不想做男人只想做女人的男人,果然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嗎?
胡思亂想中,冷不防卻瞥見陸老夫人氣得手直哆嗦,想起太醫千叮鈴萬囑咐過陸老夫人不能生氣,唬得陸明萱忙一把抓了她的手,急聲說道:“老夫人,您沒事兒罷,您且先消消氣,太醫可說了,您萬萬不能再動氣的。”
張嬤嬤聞言,忙也急聲說道:“老夫人,我瞧您臉色不大好,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去歇着罷,待晚間國公爺回來後再把事情交由國公爺處理也不遲,到底是國公爺屋裡的事兒,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別管那麼多了。”一邊說,一邊欲扶陸老夫人起來。
陸老夫人卻掙脫了她的手,深吸一口氣,吩咐陸明萱道:“萱丫頭,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有些話不是你能聽的,你且先回你自己屋裡去!”
陸明萱如何肯現在就走,“我等着老夫人一塊兒走。”
架不住陸老夫人堅持,又說自己沒事兒,讓她放心,她只得滿懷擔心的屈膝行禮退了出去。
陸老夫人方看向李姨娘冷聲道:“所以,你纔會在賢哥兒和大夫人大奶奶的羹湯裡下藥,就是爲了給二丫頭報仇雪恨?糊塗東西,你爲什麼不去回了我,二丫頭雖是庶出,卻也是我的親孫女兒,我難道會眼睜睜看着她身陷泥淖卻不拉她一把不成?還是你也以爲,這個家已可以任某些人一手遮天,任其想怎麼樣了,就怎麼樣了!”
說到‘某些人’時,狠狠瞪了陸大夫人一眼,讓陸大夫人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卻仍嘴硬辯道:“母親,我不知道二姑爺竟會有那等癖好,我真的不知道!我當初只是聽我大嫂偶然提起二姑爺人還不錯,這纔會起了將二丫頭許給他的心,我大嫂雖是齊家的姑奶奶,卻也是出嫁幾十年的人了,指不定連她都不知道,我自然就更不知道了,若我一早知道,又怎麼可能將二丫頭許給她?二丫頭雖不是我親生,也在我跟前兒養了這麼大,我不說待她與鳳丫頭一樣,卻也不至於如此害她,還求母親明察!”
李姨娘在一旁聽得滿心的悲憤,不待陸老夫人說話,已先喘着粗氣冷笑道:“方纔夫人還親口對婢妾說,二姑娘就算所嫁非人,至少表面該有的體面榮光她還是得了,比起那些個不是被嫡母嫁給商人便是與人做妾的庶女,她能有今日已是夫人大發慈悲,可見夫人什麼都知道,這樣的話婢妾可編排不出來,還求老夫人明察!”
‘察’還未及說出口,陸大夫人已先怒聲罵道:“賤人,你犯了滔天大罪竟還不知悔改,竟又污衊起我來,真是好大的狗膽!母親,您千萬不要聽她胡說八道,我事先是真的不知道,況那只是二丫頭的一面之詞,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有待考證,這賤人卻不分青紅皁白的想要藥死我和賢哥兒,若不是天可憐見,母親如今便見不到兒媳和賢哥兒了,難道這樣母親還要姑息這賤婢不成?還求母親還兒媳和賢哥兒一個公道啊!”
陸大夫人說完,也哀哀的哭起來,雖效果不及滿身是傷的李姨娘來得好,因是真的後怕,倒也情真意切。
陸老夫人被二人哭得頭疼,好在心裡早已有了主意,正待再說,不想就有個婆子跌跌撞撞跑了進來,連禮都顧不得行,便先哭道:“老夫人和夫人快去瞧瞧賢哥兒罷,哥兒怕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