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絮絮叨叨地說着碾轉聽來的八卦,末了發出感嘆:“從來只聽說妻妾爭*,爭得頭破血流;沒成想這婆媳間,也能爭得這般驚天動地!哎,苦了四姑娘了!”
舒灃輕嘆:“四姐素來是個要強的,攤上這麼個婆婆,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舒沫心裡不是滋味,只低了頭默不作聲。
誰曉得表面看來風光無限的崑山伯府,內裡竟是如此的不堪?
難怪會娶個庶女做正室,也難怪李氏應得這般爽快,半點也不難爲她。
原來,竟是算準了以舒潼的性子,定然會與章老夫人槓上,不動聲色地等在這裡瞧好戲。
“四姑娘向來跋扈,如今落到這樣的婆婆手裡,正好斂了性子,沒準倒是好事~”芍藥有些幸災樂禍。
她就看不慣舒潼,都是一樣的庶女,偏要擺出嫡女的譜來,成天奉承着李氏,打壓庶妹,到頭來自己落了什麼好?
“當着四姐的面,可不許亂嚼舌根!”舒灃蹙了眉,輕聲喝叱。
正說着話,外面一陣騷亂。
打發了立夏出去瞧,卻是李氏打發林瑞家的送了二個拾綴一新,穿着齊整的二等丫頭過來。
她傳了李氏的話,只說邱家是二品官家,與他們的身份不同,身邊少了服侍的丫頭,嫁過去難免教人看輕。
聽了這樣體恤的話,舒灃因舒潼之事而生出的一絲怨懟之心早消了個一乾二淨,千恩萬謝,親自送到門外。
林瑞家的是李氏身邊的陪房之人,自然不能象賞尋常丫頭那樣,打發個銀錁子了事。
舒灃一時沒有乘手的物件,從腕上褪了一雙赤金鐲子塞到林瑞家的手裡。
林瑞家的掂了掂,只覺沉沉的,笑得見眼不見牙,喜滋滋地去了。
舒灃又讓芍藥把那兩個丫頭領進來,細細地問了二人的年紀和名字。
卻是一個叫蕭蕭,十七;一個叫溫香,十六。
她聽了,便嫌溫香這名不好,改成暖玉,各賞了幾百錢,讓芍藥帶下去教些規矩,派些瑣碎的事情給兩人。
舒沫冷眼旁觀,見那二個丫頭面生的很,顯然是新買進府的。
模樣生得也還標緻,看起來卻不象是侍候慣人的丫頭。
走路扭腰擺臀,說話總捏着嗓子,軟軟糯糯的就算了,還總是把眼尾吊起來笑,教人機靈靈酸到心裡去。
一般新買進府的丫頭,年紀都在十來歲左右,最多不會超過十三四歲。十六七歲,手裡的事剛上手,就要配人了,不是白搭?
她不禁微微蹙眉。
邱家三少爺是個紈絝子弟,鎮日在花街柳巷流連。
李氏送這樣兩個丫頭給舒灃,不是明擺着給她添堵嗎?
這人都還沒嫁過去呢,就給張羅了通房,算怎麼回事?
看着舒灃沉靜溫婉的側臉,不禁暗自替她擔憂。
同時,也越發堅定了她的想法:就算是被休也要擺脫李氏的操控!
因爲李氏是絕不會讓庶女騎到她的子女的頭上,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
她做主許的婚事,絕對沒安好心。
表面看起來正常穩妥的婚事,誰知道背後有怎樣的隱情?
外面的婆子又來催,說是領了香膏和鮮花過來,要服侍五姑娘沐浴。
舒沫見幫不上什麼忙,就帶着立夏回雅歆園。
經過抄手遊廊,忽聽假山後傳來嚶嚶低泣之聲。
此時已是掌燈時分,驟然聽到哭聲,倒把立夏嚇了一跳,當時就要尖聲喝問。
舒沫心細,已從哭聲裡聽出是石榴,忙拉了立夏躲在紅漆立柱之後。
“四姑娘,原是奴婢的錯,不該多嘴問了幾句。要怪,就怪我吧,不關石榴的事……”李姨娘倉惶的聲音從假山後傳來。
“你是什麼身份?”舒潼尖着嗓子喝罵:“我處罰丫頭,有姨娘什麼事?”
“四姑娘,”李姨娘聽得她聲音漸大,驚慌失措地道:“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你可千萬別動怒,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這萬一要引得別人來圍觀,越發的沒了體面!
舒潼心中氣苦,赤紅着眼睛:“我心裡明白,你們一個二個全巴不得我早些死!我,我一頭撞死在這石山上,你們就痛快了,是不?”
她千辛萬苦,忍氣吞聲,爲的不就是撐個體面?
這死丫頭倒好,竹筒倒豆,把那些難堪的事全翻出來,攤在太陽底下。
要她情何以堪?更有何臉面呆在孃家?
她又哭又罵,低了頭做勢往假山上撞。
“哎呀~”李姨娘腳一軟,撲通跌在地上。
立夏心中一急,就要從藏身處衝出來。
還好舒沫手快,一把拽住她,眼睛一瞪:“你想她早些死嗎?”
本來只是裝腔做勢,立夏這一闖出去,搞得不好就真撞了!
“小姐,是我錯了~”石榴死命地抱着她的腰,哭着求饒:“是我想得淺了,以後再也不敢了,饒了我這回吧~”
舒潼咬着牙,撥了髮簪狠狠地戳她的手:“我饒了你,誰又肯饒了我?”
“四姑娘,我知道你心裡苦,可如今陪在你身邊的,也只有一個她呀……”
李姨娘臉色慘白,又心疼舒潼的際遇,又要勸她罷手,還要提防被人撞見,心象被馬踏過一樣,碎得七零八落,淚水簌簌而下。
“小姐,饒命,饒命,我再也不敢了~”石榴忍着痛,不敢撒手。
尖細而壓抑的哭叫聲嚇得立夏心臟怦怦亂跳,又不敢出聲,只好死命咬緊了牙關,倒似受刑的人是她一樣。
怎麼辦,石榴要給打死了!
立夏緊張地拿眼睛不停地梭舒沫。
舒沫暗自嘆了口氣。
李氏最喜拿錐子扎人,且扎的都是看不見的地方,不解開衣衫,見不到傷痕。
疼得鑽心,偏又不傷筋不動骨,最是陰損。
她小時,是吃過這種苦的。
舒潼,心中恨李氏,遇着事情,還是不免學了李氏的做派。
想了想,拉着立夏躡手躡腳地退開一段,再加重了腳步返回來。
立夏倒也機靈,配合着提高了聲音:“小姐,你慢點走,天擦黑了,仔細腳下~”
這一嚷開來,假山後立刻便沒了動靜。
舒沫笑道:“不打緊,日日走慣了的,閉着眼睛也不會跌跤。倒是春紅幾個,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跑哪裡去了~”
“小姐的好日子也近了,她手頭的活計沒做完,就知道瘋跑!”立夏噘着嘴,本來是假意,說到後來,竟真的抱怨上了。
“這幾日府裡有事,到處支使人,倒也不是有意偷懶~”舒沫習慣性地替她辯解。
“小姐就是心軟!”立夏嗔道:“總是這樣,她們纔不把小姐放在眼裡!不行,小姐先回去,我把她們找回來!”
“大喜的日子,好好說,可不許爭。”舒沫這話的意思,便是默許了。
兩個人就在回廓下分手,一個往雅歆園,一個往回走。
等外面沒了聲息,躲在假山後的三個人這才走了出來。
李姨娘低聲下氣地勸:“這裡人來人往的,不是說話的地。四姑娘還是趕緊回院子,別讓四姑爺久等。”
舒潼立了眉毛,不屑地輕哼:“我偏不回去,他又豈奈我何?”
晚晚讓她等,讓她獨守空房,今日且讓他也嚐嚐等人的滋味!
“姑娘,你聽我一句勸。”李姨娘趨近幾步,聲音壓得極低:“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夫妻*頭打架*尾和,犯不着爲了個老太太跟姑爺關係弄擰!說到底,她一個老太太,命還能長得過姑娘去?就讓她猖狂,又還能囂張幾年?”
關鍵是,舒潼目前還未正式拜堂,沒上族譜,就算不得崑山伯名正言順的妻子。
跟他把關係弄僵了,有百害而無一利。
就算要鬧,要鬥,也該等到正了名再堂堂正正跟那老虔婆爭鬥一番。
否則惹惱了崑山伯,一怒之下,扶了姨娘做正室,或是另娶一房妻室,到時哭都來不及!
“哼,”舒潼冷哧:“弄擰了又怎樣,大不了一死!”
話雖是這麼說,腳底下到底還是挪了步子。
嫁都已經嫁了,還能怎樣?
章學敏就算再不好,也是她的夫君,是她一輩子依靠的對象。
李姨娘知她只是嘴硬,心已軟了,忙朝石榴使了個眼色。
石榴急忙抹一把眼淚,急匆匆地陪着舒潼回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