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沒事和阮行章那個小王八蛋混在一起幹什麼!這種非常時刻,你還惹出這樣的事情,這不是給我添亂麼?”
一間堆滿了書籍的書房內,趙挺之暴跳如雷地訓斥着自己的兒子,臉上的怒色越來越盛。“這下可好,居然傳出了調戲良家婦女的醜聞。你都是快要成親的人了,傳揚出去像什麼話!你可別忘了,當初爲了追求你那個心上人,你用了多少法子!”
“孩兒知道錯了。”趙明誠垂頭喪氣地耷拉着腦袋,心中仍在品味着高俅臨走時的那個眼神←平日在太學中算是出類拔萃的角色,才華橫溢的同時便不免有些恃才傲物,因此最初對阮行章的舉動並不在意,所謂道歉也只是爲了息事寧人,想不到竟鬧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幸好他沒有上前動手動腳的,否則,此刻要面對的恐怕就是嚴厲的家法了。
趙挺之看着這個平日最疼愛的幼子,心腸不禁又軟了下來←膝下共有三子,但比起長子和次子來,趙明誠無論是學識和人品都是最優秀的,他平時也最爲愛重此子。然而,今次之事說大則大,說小則小,他如今在朝中屬於曾布一黨,平日和高俅也有些往來,深知其在趙佶心目中的地位←怕就怕這件事表面上不了了之,而高俅卻在暗地裡使絆子,到時候就難以收場了。權衡良久,他方纔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總算這件事情和你的關係不大,到時候去高府賠個禮就算了。阮行章那小子也是不領顏色,若是尋常丫鬟也就罷了,偏偏那向伊容是聖上也偏袒幾分的女人,皇后那裡都露過臉的,豈是他能夠碰的?哼,此次讓阮大獻吃點苦頭也好!”想到阮大獻傷腦筋的模樣,他登時覺得心情好了些。御史中承之職雖然清貴,卻只是他在仕途中的一個停留點←的目標早就定在了政事堂中,所以,和他資歷彷彿,和曾布關係密切的阮大獻便成了威脅最大地敵人。
趙明誠心下稍定,但還是忐忑不安地問道:“爹,那我和易安的婚事……”
“婚事,你就知道婚事!若有心就在家多讀一點書,別跑到外頭賣弄才學!既然有那個能耐。應試科舉不是更好麼!”雖然對兒子癡迷於一個女子頗有些不以爲然,但趙挺之也不忍心苛責,略一沉吟便很肯定地說,“李文叔是個明白人,不會因爲這點小事而耿耿於懷。再說了,清照也不是那種器量小的俗婦,你不用擔心。”
趙挺之父子在府中商量對策的時候,阮大散卻已經揪着兒子匆匆趕往高府請罪。在聽說了事情始末之後,他立刻氣急敗壞地痛斥了兒子一通,隨後不敢耽誤時間。用荊條一綁便把阮行章拎出了門。當然,他不會愚蠢到空着手請罪。遇到這種突發事件,他除了自嘆倒黴之外。也只有哀嘆自己養了個不爭氣的兒子。
“高老弟,我教子無方,昨日着實得罪了!”阮大獻一見到高俅便是深深一揖,口氣中隱隱流露出一絲惶恐,“這小子平日便不服管束惹事生非,我也是疏於管教,這纔會讓他做出不該做的事情。還請高老弟看在以往的那點交情份上,念在他那一日喝醉了酒,饒恕他這一次!”在他凌厲的目光下,阮行章只得沮喪地跪倒在地。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幾句賠罪地話。
沉默片刻,高俅便上前親自扶起了阮大獻,深深嘆了一口氣。“阮兄,若不是你的兒子,昨日我非得把人送到開封府不可!”他瞥了一眼旁邊痛得呲牙咧嘴的阮行章,心中那點惱火也漸漸消了下去,和一個明顯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計較,他還沒有那麼閒的功夫。再者,阮大獻親自上門道歉賠禮。可謂是給足了面子,若是再死扛着,無非是斷送了一條好不容易交往了多年的人脈。“昨天我氣急之下代阮兄教訓了他幾下,還望阮兄不要怪我衝動!”
“哪裡哪裡,高老弟教訓他也是應該的,有時候,我這個作父親的也恨不得一個窩心腳踹死他算數!”見高俅似乎沒有追究到底的意思,阮大訛立刻大大鬆了一口氣,狠狠瞪了兒子一眼便陪笑道,“不知道伊容小姐——”
高俅見阮大獻突然問起伊容,心中不由暗暗冷笑。阮大散身爲在朝堂沉浮多年的三朝老臣,自然知道伊容地身份——昔日地慈德宮司殿女官,深得天子趙佶信任,不久之後又很可能入高家的門。只有這三點結合在一起,阮大獻這個堂堂從三品官員纔會親自上門致歉。
“不妨事,伊容是個直性子,脾氣發過也就好了。”他微微一笑,示意阮大獻落座,自己也隨即坐了下來,“阮兄應該也在慈德宮見過她,想必知道她的性格,只要今後不讓她看到令郎,也就沒什麼大事了。”他見阮大獻和另一邊地阮行章同時臉色一鬆,突然詞鋒一轉道:“但是……”
他裝作不經意地掃視了阮行章一眼,見其面色慌張渾身發抖,心中不由愈加鄙夷。想不到平日見風使舵功夫爐火純青的阮大獻,竟會養出這麼一個膿包的兒子。“阮兄,昨日我與內子和伊容在夜市遊玩,這件事情有我考慮不當的地方,所以我不希望外頭出現什麼流言,你明白了麼?”
“這個自然!”阮大獻連連稱是,這才提腳踢了旁邊的兒子一下,“小畜牲,聽見沒有!以後你若是再到那些花街柳巷去廝混或是再喝得醉醺醺的,我一定打斷了你的腿!”
阮行章痛得呻吟了一聲,立刻有氣無力地低聲應承,至於內心有多少誠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送走阮氏父子,高俅隨手打開了阮大獻帶來的那幾樣禮物。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他險些跳了起來。原來,那個長條形的匣子中裝的不是別地,而是一幅晉代衛夫人的手書,其字清雅平和嫺雅婉麗,雖然他以前從未聽說過,但是真跡的可能性極大。
他端詳許久,方纔小心翼翼地收了書卷,心中暗暗稱奇。要知道,如今的天子官家趙佶最愛書法,若是把這樣的名家真極手奉上,一定能夠讓其龍顏大悅,以阮大獻這樣的官職,說不定還能夠加官進爵,可那傢伙居然拱手把東甕給了自己。
打開另一個看似首飾盒的楠木匣子,高俅又微微一愣。裡頭躺着兩隻鐲子,極品的翡翠本來就難得,更何況這兩隻鐲子似乎全都是用同一塊翡翠雕琢而成,一眼望去就彷彿一對攣生姐妹一般←平日在萬珍閣看慣了珠寶古玩名家字畫,大略估計了一下今天這份禮物的價錢,結果讓他大吃一驚。
“差不多有萬貫!”他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又低頭琢磨了起來,“果真大手筆,若是僅僅爲了賠罪,他應該不會送這麼重地禮物纔對,應該是別有所圖!對機會的把握能夠到這個份上,不愧是三朝不倒的傢伙!”
命僕人把那幅衛夫人真跡收去庫房,高俅把那兩隻鐲子用綢布分別包好揣在懷中,立刻往後院走去。還在院門之外,他便聽到了一陣女人的說話聲,中間還夾雜着幾句調笑←悄悄地躲在門口的陰影處往裡頭看去,只見樹蔭下赫然是一個精心扎制的鞦韆,兩個各有千秋的女子正坐在上頭,後頭的一個僕婦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那個鞦韆,恰是英娘和伊容。
“姐姐,那傢伙那時真的如此憊懶麼?”
“那是當然,成天遊手好閒,就沒有一天肯安心做事情的!”英娘說着便露出了一個追憶之色,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那個時候,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有今天。一夕之間,一切都變了,但這似乎是一個夢……”
“姐姐,姐姐!”伊容見英娘神色怔忡,不由後悔自己觸痛了對方心中的隱衷,連忙匆匆呼喚了幾聲,見英娘緩過神來,她方纔笑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姐姐還那麼感傷,用得着麼?如今姐姐是堂堂正正的彭城郡君,正三品命婦,應該誇耀夫婿當年纔是!”
“有什麼好誇耀的,我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伊容妹妹你……”英娘正想再取笑伊容幾句,突然看見了門洞那邊的人影,立刻把想要說的話全都吞了下去。沉默片刻,她便突然笑道,“今天我還沒有去看過嘉兒,你先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去去就來!”於是,帶着四五個使女和僕婦,她很快另一側的小門離開,諾大的花園中登時只剩下了伊容一個人。
百無聊賴地蕩了一會鞦韆,伊容終於忍不住了,沒好氣地朝前門那邊喊道:“別躲了,姐姐都已經走了,你以爲我沒看見你麼?”
話音剛落,高俅便略有些尷尬地跨進了院門。對於這種近似於偷聽的舉動,他並沒有多少忌諱,但被人當面戳穿就有些不得勁了,尤其是被伊容一口喊破。
“我說呢,姐姐怎麼突然找藉口溜了,原來是爲了你這個傢伙!”
伊容輕輕躍下鞦韆,歪着頭看了高俅好一會,這才問道,“那個阮大獻來道過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