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遼國上下而言,在經歷了遼東大戰之後,乾統六年可以說的波瀾不驚。儘管仍有人認爲堂堂上國和區區女真議和大失臉面,但是,在蕭奉先等人的一力主導下,但凡上書言伐女真之事的臣子紛紛被貶出朝廷,一時間自然是萬馬齊喑。天祚皇帝耶律延禧原本就是放縱的性子,最初的咬牙切齒過後,見女真逢年過節依舊是上表恭順,再加上認爲憑藉本國之力可以輕易蕩平女真諸部,因此仍舊是照以前的例子索要海東青,絲毫沒有警醒的表示。這時候的他,完全沉浸在內廷的喜訊之中。
入宮三年之後,文妃蕭瑟瑟終於順利產下了一個兒子。這是耶律延禧的第一個兒子,消息傳出之後自然是舉國歡騰內外喜慶,她自己也是萬分喜悅。耶律延禧並不是一個長情的男人,雖然對她已經算是眷顧十分,但是,只要他每次造訪大臣府邸後看到賞心悅目的女子,仍然會納入宮中賜予封號。僅僅在她入宮後這三年間,宮中便多了各類封號的女子數十人,她不得不時時自危※幸前時皇后那一胎也終究沒有保住,否則,蕭奉先兄弟聲勢大漲之下,她必定更難以保全。
此時,她看着已經睡熟的兒子,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深深的憂容。遼東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朝中衆人也絕口不提,但是,這並不代表着就再沒有危險。據她所知,蕭奉先蕭嗣先兄弟雖然設法貶斥了那些矢志求戰的人,但是,自己也在野心勃勃地希望再次求戰以挽回面子,可是,國家大事又豈可兒戲?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只要是一介讀書人都知道的道理,爲何皇上竟不能明白?
“瑟瑟!”
蕭瓏音一進來便發覺妹妹正在對着孩子發怔,而周圍卻沒有半個宮人內侍。不由沉下了臉。喚了一聲之後,見蕭瑟瑟別無反應,她只得上前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姐姐!”蕭瑟瑟一回頭方纔看見是姐姐,連忙將滿腹思緒都放了下來,起身拉着蕭瓏音的手問道,“姐姐,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
“這麼大的事情,你還瞞着我!”蕭瓏音不由得狠狠瞪了妹妹一眼。見四下無人方纔低聲問道,“我問你,是不是內廷又有誰要生產?”
“生產?”蕭瑟瑟的臉色一片茫然,見姐姐不似在開玩笑,她更加覺得事情緊急,連忙問道,“姐姐,你也知道,我前些時日懷着額嚕溫,內廷事務一概不知。如今又要照看他※以更不曾過問這些事。莫非宮裡哪位貴人有了龍胎?”
“你居然真的不知道!”蕭瓏音憤憤地一跺腳,這才低聲道,“是趙貴人有了身孕。聽說產期就在這兩天。由於她並不受寵,住得又偏,所以太醫很晚才診斷出來,估計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唉,你究竟想過沒有,如今皇后沒有一男半女,唯獨你得了貴子,我們契丹族立後雖也講究尊卑長幼,但是卻沒有準數,倘若那趙貴人生下孩子之後給皇后撫養。那麼……”
“姐姐你別說了!”蕭瑟瑟聞言臉色大變,卻連連擺手止住了蕭瓏音地話。莫說她得到消息已經太晚了些,就算早知道,她也不可能做任何事情。內廷之中以皇后最尊,蕭奉先兄弟更是時時刻刻在窺伺她的行動,倘若她貿然行事,只能是自尋死路。想到這裡,她又徐徐開口說道:“皇上多幾個子嗣也有好處,皇后還年輕。將來未必不能再生,即便蕭奉先兄弟有意,她生來寬厚,不見得就會惦記區區一個貴人的兒子。姐姐,內廷中生育的嬪妃越多,我的危險就越小,你千萬別做什麼傻事,也別讓姐夫和妹夫攪和在裡頭!”
蕭瓏音聞言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又坐了一會便去了,只留下蕭瑟瑟一個人坐在那裡出神※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朝堂之上,爲何以大遼的人才如雲,就沒有多少人敢於犯顏直諫女真之危?難道他們都以爲,坐定了天子之位就一定能夠富有四海麼?
五月十六日,趙貴人產下一子,耶律延禧大喜之下賜名習泥烈,並進封趙貴人爲趙昭容。
不僅是遼主耶律延禧不以女真爲意,就連遠在西夏興慶府的李乾順也同樣認爲女真不過是區區小患。去歲一年,夏國兵敗如山倒,整個橫山竟幾乎拱手送給了宋國,損兵折將不計其數,而党項貴族地抱怨也達到了史無前例的最高點。然而,在衆多要求報復的聲音中,作爲一國之主的他卻不能不考慮周詳,因此在遼國自身也遭到了危機的時候,他選擇了派人至宋朝納表請求停戰,而且順利得到了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
但是,儘管已經順利地膝了那些党項貴族的權柄,但是,他依舊不能不考慮羣情。儘管昔日的西夏鐵騎中已經多了漢人的身影,但是,党項人依舊是絕對的主力,他需要一支鐵軍來保衛夏國,也需要一支鐵軍來震懾臣下,所以,即便再傾慕漢化,他依舊不得不戰,哪怕只是爲了挽回一點顏面也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欲命人去召李察哥,卻突然瞥見了門口地一個人影,臉色微微一變後便開聲喚道:“是王后麼?”
門口地人稍稍猶豫了一下,隨後便現出了身影,正是遼國成安公主,如今的大夏王后耶律南仙。儘管已經嫁爲人婦,她卻依舊如同少女時一般步履輕盈,三兩步進殿後便欲行下禮去,卻讓李乾順扶了起來。
李乾順凝視着自己的妻子,大夏地王后,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溫和的微笑:“這麼晚了,王后還不去休息?”
“臣妾問過侍衛,得知王上還沒有休息,所以就來這裡看看。”雖然是遼國宗女,又被敕封公主,但是,耶律南仙始終記着自己乃是夏國王后,此時見丈夫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她便坦然回視了過去,“王上是否在想着出兵的事?”
“你怎麼知道?”李乾順悚然一驚,目光不由嚴厲了一些,“莫非是宮裡有人在傳言此事麼?”
“王上自己都還未決斷,旁人怎會胡言亂語?”耶律南仙並不懼怕,而是輕輕又向前了一步,“臣妾是聽說王上最近召見過嘉寧軍司和靜塞軍司的統軍,而且似乎還調閱過地圖,所以便這樣猜的。王上剛剛,這樣反問,可是臣妾所言不差?”
“王后不愧是大國公主。”李乾順漆黑的瞳仁中閃動着一種深不可測的光芒,那絲笑容愈發意味深長,“那麼,王后認爲我國可有機會奪回橫山?”
“倘若只是襲擾,則我大夏必勝無疑!”耶律南仙見李乾順並未爲自己的言語所動,心中愈發確定了早先的判斷,“但若是想要奪回橫山,沒有外力襄助恐怕必定遭受敗績。臣妾也曾經聽人提過自章質夫起便爲宋朝奉爲法寶的進築之術,只要宋**隊不貪功不冒進,一步步緩緩蠶食我大夏領土,那麼,恕臣妾直言,我大夏要奪回故土很難。”
“外力襄助?”李乾順敏銳地抓到了其中地關鍵,眉頭一挑便問道,“莫非王后的意思是讓朕再派使節如遼請援?事情已經過去一年,當初上國貴使就已經在宋國遭了冷遇,那宋國小官家自恃力強,若是不能給他一點教訓,恐怕他依舊以爲自己的軍隊天下無敵!王后的好意朕懂得,只不過,這不是能與不能的問題,而是勢必去做的問題!”
“既然王上這麼說,那臣妾便預祝旗開得勝!”耶律南仙輕輕嘆息一聲,盈盈下拜便欲轉身退去,還未走出幾步便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句話。
“王后放心,朕還沒有剛愎自用到那個地步。朕會讓宋國看看,所謂襲擾的真諦在於何處!”
耶律南仙聞言腳下步子一滯,然後又徐徐前行,卻是一句話都沒有答。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殿外,李乾順的目光中方纔露出了激賞之色。
他是大夏之主,娶妻自然也得爲了國之大計,所以,他纔會爲了迎娶遼國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派出使節,所以,他纔會在成安公主耶律南仙一行抵達夏國境內之後親自率大軍前去迎接,哪怕是真地娶一個無鹽女,那也是他這個夏主的份內之事。
“來人,宣晉王李察哥!”
等到李察哥匆匆入見,李乾順也不多繞圈子,把自己的用意解說了一遍,最後方纔問道:“依你之見,倘若選用的將領得法,大約有幾成勝算?”
李察哥面色不變,心中卻浮起了百般滋味。若是以前,他當然可以說西夏鐵騎必定能夠取勝,但是,時至今日,他卻萬萬說不出什麼保證。李乾順即位這幾年來,大力推崇漢化,逐步削減党項貴族手中的實權,使得夏國國力日漸恢復,但是,在國庫漸漸充盈的同時,那支曾經無往不利的西夏軍隊卻漸漸失去了往日的銳氣,難道這便是有得必有失麼?
思量再三,他終究還是咬咬牙道:“皇上既然有心,我軍自然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