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居厚避而不見?”
聽到心腹家僕的回報,葉夢得不由深深皺起了眉頭。龍圖閣學士吳居厚,翰林學士張商英,在外人看來都是蔡京一黨,自從奉詔回京任職之後更是被旁人視爲一體。現如今吳居厚突然擺出了迴避的勢頭,難道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一直在京等候召見的他非常清楚這件事情背後的隱情,先是由元符皇后劉珂策劃,再是由蔡京暗示別人上表彈劾,最後收尾的工狀是蔡攸瞞着其他人乾的。要說所有環節都牢不可破自然不可能,可是有他在背後給蔡攸出主意,總比讓那個自大的公子哥一個人胡來要安全得多。
“公子!”貼身書童葉貴匆匆奔了進來,附耳報道,“吳家那邊這幾天總有人上門,而且不是開封府的。我悄悄向幾個街坊打聽了一下,聽說前幾日還有幾位高官夫人上門撫慰。”
葉夢得一下子留了神,連忙問道:“高官,什麼樣的高官?”
“聽說是政事堂阮趙兩位的夫人,還有一位是……對了,是高學士的夫人。”
“她們幾個女人去那裡幹什麼,難道是阮趙兩人的示意?不對,高俅還沒回京,他夫人卻對此事那麼熱心,難道……”
葉夢得終於神色一變,想到了一個一直忽略的可能。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那些臺諫固然是爹不喜娘不愛,但卻是平衡朝局的一個籌碼。如今一旦觸動,別說京城中人,就是外官也不一定坐得住,更何況高俅這樣一個一回京就有可能得到重用地天子信臣!想到這裡←再也不敢怠慢,自己把蔡攸當作槍使也就罷了,但是,一旦讓蔡攸利用自己暗算了不該暗算的人,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蔡公子現在在哪?”
葉貴稍稍一愣,隨即答道:“蔡公子每日這個時節都會在天香樓或是倚雲閣,只是公子這個時候去找他。是不是會有所不便?”
“你去換一身衣服,我們現在就出門!”葉夢得不耐煩地吩咐了一聲,自己隨手取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心中腹謗連連。這都什麼時候了,蔡攸居然還惦記着尋歡作樂,真真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汴京地風月場依舊是一如往日的繁華,王公貴族豪門公子富商大賈,一擲千金的豪舉根本就是平常事。當然,在青樓行首中。最受歡迎的不是那些出手闊綽的豪客,而是那些出口成章的才子。因此。葉夢得這個善爲佳詞的年輕公子反倒比蔡攸更加吃得開。只是他雖然風鏈很有節制,不像蔡攸那樣日日笙歌夜夜**。
倚雲閣的雅室之中,蔡攸正在和幾個相熟的行首調笑取樂,在那若有若無的樂曲中,他也不知道灌下了多少瓊漿玉液,最後便在那裡醉醺醺得說胡話,葉夢得推門而入的時候,恰巧聽見對方嘟囔道:“你們等着……再過幾天,我就不是學士公子……而是宰相公子了!”
葉夢得聽得眉頭大皺,見蔡攸依舊醉眼矇矓←只得提醒道:“少兄,你喝醉了!”
“咦……是少蘊!”一見葉夢得,蔡攸的酒意頓時醒了大半,雖然腦袋仍舊昏昏沉沉,但他還是勉強站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葉夢得一邊示意旁邊的侍婢去取醒酒湯,一邊示意那些歌女各自彈唱,然後才坐到了蔡攸身邊。“居安,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怎可胡言亂語,須知隔牆有耳!”
“就你謹慎!”蔡攸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但終究還是聽了葉夢得的話。好容易半醒了酒,他這才問道,“少蘊你有什麼事麼?”
葉夢得見那幫女子或彈或唱,不覺心安了些,當即低聲把剛剛獲知的事情一一解說了一遍,末了纔不無憂心地說道:“吳居厚擺明了要撒手,開封府那邊兩個推官至少有一個是難說話的,若是吳世材地老婆真的鬧騰起來,整件事情肯定壓不下去。還有,那些女人頻頻串聯,難保不會想出什麼主意。居安,依我看,你是不是把這件事情稟報元長公爲好?”
“不行!”蔡攸陰沉着臉一口回絕,“不過是幾個女人,我還會對付不了麼,不用驚動父親!少蘊,你太多心了,吳居厚那個傢伙要作壁上觀就隨他去,反正他也沒多大作用。我本來還不想捲入更多人,現在他們既然不知好歹,就別怪我不客氣。我預先準備地後手,不是還沒用上麼?”
葉夢得登時臉色大變,心中連連叫苦。這麼看來,蔡攸擺明了是準備不計後果大鬧一場,事情成功倒好,萬一不成,那就再無轉圜餘地了。想到這裡,他暗自打定了主意,不管怎麼樣,都得和蔡京通一個氣才行。否則,自己難免會成爲被拋出去地替罪羊。
蔡攸雖然有諸多自大的毛病,卻也同時有一個優點,那就是什麼事情要麼不做,一旦真正開始就必定雷厲風行。此時,他便身在自己秘密另置的一座宅院內。這是他用了不少手段纔到手的房產,入手不過五百貫,可以說幾乎是白撿來的。只是富麗堂皇的正廳中現在卻多了一個形容猥瑣衣衫邋遢的男人,顯得分外不相稱。
“公子,小人說的真是實話!”那男人一直在打躬作揖,此時幾乎要跪倒在地,“他當年落魄的時候,朱雀門外街巷的街坊鄰居幾乎都認得他,小人不敢有半分假話!”
“就算你說的是實話好了!”蔡攸俯視着面前這個畏畏縮縮的人,心底充滿了鄙夷不屑。就算他看不起高俅,但好歹還是承認對方有那麼一點官員風範,至少也是相貌堂堂,怎麼會有這麼一個不爭氣的哥哥?
“高學士如今乃是天子信臣,他的弟弟高傑也早已是杭州市舶司副提舉,正在得用的時候,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是他的哥哥?以高學士的心性,應該不會放任自己的哥哥流落市井受苦吧?我聽說就連高家太公也受了封贈,沒道理你這個哥哥卻混得這麼落魄!”
“那是他忘恩負義,全然忘了貧賤的時候!”
那男子咬牙切齒地說道,臉上盡是怨恨的神情←就是高俅的長兄高伸,當年高俅宣言和他斷絕兄弟關係後,他雖然仍對英娘念念不忘,但還是覺得甩掉了一個大包袱…知高俅竟混得風生水起,不但結識了蘇軾,賺到了大錢,而且在蘇軾倒臺之後竟又靠趙佶登上了朝堂←追悔之餘也曾經上門攀親,誰知每每都被對方用錢打發了,到了最後根本就沒人肯給他開門。眼看着弟弟和老爹都過着富貴日子,他如何不恨?
“哦?”蔡攸眉頭一挑,陰沉沉地笑道,“我可是聽說,連高家太公都不承認還有你這麼一個兒子。要不是你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哪會有老子不認兒子的道理?”
自從有人找上門來詢問高俅當年舊事,高伸就知道機會來了←再也不想過那種貧賤的日子,此時立刻賭咒發誓道:“我要是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管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其實,那是他們受了那賤人的蠱惑!”他見蔡攸眼睛大亮,頓時知道自己賭對了,連忙添油加醋地把當年情形一一抖了出來,着重強調了英娘曾經三年沒有和高俅圓房,末了才恨恨地道,“別看那賤人如今裝得溫柔婉淑,其實根本就是個**貨……”
“好了!”從高伸的口中探知了這麼多隱情,蔡攸頓覺分外滿意←當日不過是聽別人提起高俅還有這麼一個哥哥,然後才花了些功夫尋找,如今看來,這一個棋子果然還有些用場←隨手示意身邊侍立的心腹僕人將一個匣子拿給高伸,這才居高臨下地吩咐道:“如果你不想再有一頓沒一頓地過日子,我倒是有一個法子能夠解你的燃眉之急。只要你按照我的指示去做,自然可以保你下輩子衣食無憂。不過,要是你敢在外頭胡說八道,我可不比你那個弟弟心慈手軟!”
高伸早已被匣子中的那些財物晃花了眼睛,此時自然是趴倒在地連連磕頭叩謝。正當他想要擡起頭再奉承幾句時,突然聽得叮地一聲清響,一把亮晃晃的匕首直直地插在他的面前,離他的面門和雙手不過數寸,嚇得他幾乎癱軟在地。
“小人……小人一定按照公子的吩咐辦事!”
蔡攸厭棄地撇了撇嘴,沉聲下令道:“先把這傢伙帶下去!”
等到房中別無外人的時候,蔡攸突然發出了一陣癲狂的大笑,臉色變得異常猙獰可怖。“高俅,要怪就怪你有一個窩囊廢的哥哥吧!”他輕輕舔了舔嘴脣,想到即將在街頭巷尾傳開的議論,不由露出了一個陰險的笑容,“家事不靖何以治國,有了這些風評,我看你還怎麼得意下去!那可是你的親哥哥,他說出來的話,怕是怎麼也有幾分可信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