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先生,宗大人剛剛出去!他讓小人和您說一聲,如果還有客人來就請在縣衙稍待,他去去就回!”
宗漢怎麼都沒有想到,他興沖沖地把高俅帶來時,從門口一個衙役處竟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大失所望之下,他只得回身對高俅道:“東家,我們還是改日再來吧!”
高俅卻覺得對方的說辭中有些漏洞,走了幾步後他便突然問道:“元朔先生,你和令弟說過我要來麼?”
“我就是和他聊了聊彼此近況,隨後說了些老家的閒事,僅此而已。”宗漢皺着眉頭答道,隨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說他知道你要來,於是故意推託?他居然能從我的言行舉止中未卜先知……沒錯,如果是汝霖確實可能。”
高俅微微一笑,心中陡然興起一股一較高下的衝動。他日的蛟龍如今不過是潛伏於深淵的一條小魚,自己鬥不過朝堂上那些翻手爲雲覆手雨的大佬,難道連一個區區館陶縣尉都欲求一面而不可得?
“元朔先生,你再去問一聲,這位宗大人平時最喜歡到什麼地方去?”高俅衝着宗漢擠擠眼睛,臉上的表情卻出奇得堅決。
片刻之後,宗漢又匆匆迴轉了來,沮喪地搖了搖頭。“那小子倔強得很,無論如何都不肯說,想必是得到吩咐了。這汝霖也是的,不肯見就明說,推三阻四的什麼意思!”話雖如此,他卻隱約猜到了其中深意,心裡卻把宗澤罵了個半死。不管怎麼樣,這回自己可被這個族弟給害慘了!
高俅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答案,此時只是無所謂地苦笑兩聲,隨即轉身就走。然而,就在路過縣衙前不遠處的一個麪攤時,他略瞥了一眼各種名目的牌子,突然起腳走了進去,揀了一張還算乾淨的桌子坐了下來,宗漢錯愕之下也只得跟了過去。
那麪攤的老闆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漢,此刻見有客人光顧,連忙殷勤地過來招呼,見高俅二人衣着光鮮,頓時陪着小心問道:“二位要吃點什麼?小老兒這裡沒什麼時鮮的東西,只有手擀的現做麪條,要不,您二位先下一碗墊墊肚子?”
高俅見宗漢頗有幾分嫌棄的意思,不由樂呵呵地一笑。“你揀拿手的花樣做兩碗麪條,多擱點香油多擱點醋,不拘葷素再加一點佐料就是。元朔,苦着一張臉幹什麼,告訴你,麪條這一類的東西,那些看上去氣派的店反而做不出味道,還是這種麪攤的手擀麪最地道。”
“那是那是,想不到官人你居然還懂得這吃麪的門道!”那老漢已是聽得眉開眼笑,一邊張羅着和麪煮麪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這話縣衙裡頭的宗大人也常常說,他呀一點都沒有當官的架子,三天兩頭上我這裡吃麪條,時常還帶回去給府裡的娘子和衙內吃,還老是稱讚小老兒的面做得夠勁道……”
宗漢卻沒功夫注意這老頭的嘮叨,他只聽到了頭一句話,那就是宗澤常常來這裡吃麪。此時此刻,他驚奇地望着對面的高俅,悄悄豎起了大拇指。
高俅卻只是聳聳肩,要知道,作爲一個並非出身豪門的官員,宗澤偶爾光顧這種小麪攤是很有可能的,不過次數那麼頻繁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老人家,聽你的口氣,似乎和宗大人很熟?”
“宗大人那可是好官啊,愛民如子,那時候天寒地凍的,他還挨家挨戶地去看望那些貧苦人,唉,老天保佑宗大人身體康健一身平安……”
“老人家,你怎麼不保佑宗大人步步高昇呢?”高俅笑着打斷了老頭的話,明知故問道。
老漢一瞬間變了顏色,恨恨地啐了一口:“那還用說麼,朝廷裡頭那都是些什麼官員,成天這個法那個法的只知道折騰老百姓!他們一不知道種莊稼,二不知道民間疾苦,只知道一心斂財!要是宗大人高升上去了,不知道被他們怎麼作踐。再說了,要是派一個貪官下來,我們這館陶縣的小民百姓怎麼辦?”
不一會兒,兩碗熱氣騰騰的麪條便端上了桌,高俅於是一邊吃麪一邊詢問一些本地的風土人情,當然問的最多的還是宗澤的情況,完全沒有一般士大夫吃飯不語的好習慣,看得宗漢連連搖頭。即便如此,宗漢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好法子,畢竟,你要是隨便向人去打聽宗澤的官聲,說不定老百姓以爲朝廷命官來臨,反而不會說真話了。
兩個人足足在麪攤上聊了一個多時辰,眼尖的宗漢方纔瞧見自己的族弟慢悠悠地出現在了道路的盡頭,連忙提醒了高俅一聲。高俅遠遠望去,只見宗澤約摸三十來歲的年紀,一身衣着極其樸素,第一眼看上去就猶如尋常百姓,根本沒有朝廷官員的派頭。大約是練過武的緣故,其人身材很是壯實,膚色也略有些偏黑,大異於那些文弱書生給人的觀感。
然而,首先出聲呼喚的卻是那個麪攤老闆,只見他一溜小跑地奔了過去,指手畫腳地和宗澤搭起話來。片刻之後,似乎禁不住老頭的盛情,這位館陶縣尉就緩步走走近前來,一看到宗漢頓時面色一凝,隨即尷尬地乾笑了一聲:“元朔,原來你在這裡等我啊!”
“廢話,你在縣衙大唱空城計,我不在這裡等,難道餓着肚子上裡頭等麼?”宗漢沒好氣地答了一句,隨即讓開了高俅旁邊的位子,“你那個把門的小子又是個死心眼的,不管問什麼他一律一問三不知,真真是你調教出來的一流人物!”
宗澤見那老漢豎起耳朵在那裡聽動靜,不由更加尷尬。“元朔老哥,我錯了還不行麼,你還真是計較!”他略打量了一眼高俅,立刻拱手行禮道,“這位想必是伯章兄了?”
“冒昧來訪,還請汝霖兄見諒!”高俅聽得這句伯章兄,也就不再一口一個大人那麼生分,順勢改了彼此稱呼,“我正好到大名府辦一點事,因爲曾經聽元朔先生提到過你在館陶縣,所以也就過來瞻仰一下汝霖兄風範!”
“瞻仰兩字萬不敢當,伯章兄就當來看一個當年的愣頭青好了!”宗澤見兩人面前的麪碗空空如也,心中不由一動,“如今當官三年,早就不像以前那麼不顧前後了。不過伯章兄還真是不拘小節,我這是在外遊歷時養成的習慣,換作其他士大夫,哪裡會在這種麪攤上和販夫走卒一起進食?”
“汝霖兄這是罵我呢還是誇我呢?”高俅苦笑一聲,毫不避諱地道,“想我高俅本來就是出身於市井,以往落魄的時候別說這樣一碗麪,就是乾癟的饅頭都能吞下去,如今一旦富貴難道就不能吃這些東西了?古人還說過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時至今日,卻有人說一套做一套,完全忘記了農人辛勞,不屑於粗茶淡飯,實在是忘了根本!”
宗澤面露異色,沉默良久方纔點點頭道:“伯章兄說得好,只可惜如今知道憫農的人太少,知道體諒百姓疾苦的人也太少!”他望了一眼端上面來的老漢,滿臉歉意地說,“陳伯,你待會把面送到縣衙去吧,我今天吃過了,待會讓他們熱一熱當作宵夜好了!”他一面說一面起身相邀道,“伯章兄,元朔老哥,剛纔是我失禮,再讓你們在這裡坐着就太不恭了,還是和我到裡邊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