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對趙煦的病情早有準備,但真的到了這一天時,向太后卻仍舊掩不住臉上的戚色↓獨坐簾下,目光在幾個朝臣身上一一掃過,隨後緩緩開口道:“官家已經棄天下臣民而去,他未曾留下子嗣,今日我宣召你們來,便是想商議一下這繼位的人選!”
如此直截了當的開局讓三位宰輔不由面面相覷,章惇見另兩人都在沉思,立刻第一個站了出來。此時此刻,他有心想用自己當朝宰相的身份鎮住大局,因此不僅沒有絲毫畏怯.反而用一種犀利的目光凝視着向太后。
“回稟太后,依照我大宋禮制律法,簡王乃是同母弟,不上的骨肉至親,自然應該立簡王!”
向太后被這不容置疑的語氣噎得一愣,隨即勃然大怒。“我既然無子,而申王以下都是神宗皇帝之子,又有何分別?自神宗皇帝大行之後,官隸一直善待衆兄弟,從未有任何分野,章卿家口口聲聲的骨肉至親,難道除了簡王之外,申王他們就不是官家的骨肉至親麼?”
說到這裡,她再也不想留給章惇任何機會,立刻擲地有聲地道:“申王有目疾,再次則該立端王!”
事關自己的立場和今後的前程,章惇再也顧不得上下之分,寸步不讓地反擊道:“太后,端王繼非長子又非嫡子,豈可越過他人?”
向太后此時愈發覺得章惇令人厭憎,她一邊目示曾布,一邊淡然答道:“官家曾經說過,端王有福壽,兼且仁孝,與其他諸王不同!”
眼見向太后和章惇劍拔鷺張的情勢,曾布心中暗暗稱快。面上卻假惺惺地勸解道:“子厚兄,太后所言乃是聖上的意思,你又何必……”
章惇見一向站在自己一邊的蔡卞也在旁邊默不作聲。一顆心不由沉入了無底深淵。須知向太后很少干預政事,他就是看中了這一點纔在聖瑞宮朱太妃跟前一力承擔。豈料如今這位太后竟一反常態地咄咄逼人,這頓時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皇太后,議立新君乃國之大事,豈可因聖上一句戲語而輕言冊立?”章惇倏地踏前一步,終於下定了抗爭到底的決心。“端王雖略有才學,但其輕佻之名天下皆知,平日更是不知檢點地在青樓楚館鬼混。如此德行。豈可爲一國之君?”
“章惇,你大膽!”向太后再也按捺不住心頭怒氣,一拍扶手霍地站了起來,“你竟敢如此毀謗宗室?官家在時,諸皇弟之中便最看重端王,時時道‘此乃吾家千里駒’,何曾說過端王輕佻?倒是簡王爲人衝動不計後果,官家曾經多次訓斥。簡王卻從來不知悔改,以至於官家疏遠了這個同母弟,此事朝中人盡皆知,又豈容你顛倒黑白?”
“皇太后所言極是,聖上對端王的推許我等臣子時常得聞,並沒有聽說過什麼‘端王輕佻’!”曾布趁機站出來附和道,見向太后容色稍霽,他又立刻轉頭向章惇斥道。“子厚,如今皇太后主持定立新君,你怎可如此無禮?凡事但聽皇太后處分即可!”
章惇見蔡卞依舊沒有站出來表態的意思,心中愈發失望。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聯想到自己和端王趙佶之間不睦地事實,他更清楚此時退讓的嚴重後果。“皇太后,立嗣乃是關乎大宋社稷存亡的大事,自然應當按照禮制律法!端王生母位分不顯,又並非長子,怎及得上簡王地尊貴?”
“章惇!”向太后已經是第二次直呼章惇的名字,心中着實怒極↓第一次主持這樣地大場面便頻頻被人頂撞,就算平日再寬厚仁和,這個時候也維持不住那張榮寵不驚的臉孔。“我早已說過神宗諸子一視同仁,你口口聲聲強調簡王尊貴,這又是何意?莫非你們這些宰輔相要聯手矇蔽我不成?”
“皇太后,章惇事先並未與我等商量,皇太后處分並無不當!”曾布再次跳出來撇清自己,又朝旁邊的蔡卞投去了一個警告的眼色。
事已至此,章惇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勢單力薄,頓時有一種如立冰雪中地寒冷。眼見立簡王的可能性已經幾乎爲零,他只得退而求其次。“若是皇太后認爲立簡王不妥,那就應當立申王!申王乃神宗皇帝餘下諸子中最年長者,以長幼計,自然應該在端王之前!”
“我剛纔已經說過,申王有目疾,爲人君多有不便!端王天資聰穎又已經年長,爲新君並無不妥!”向太后一字一句地說道,語氣已經多有不耐,“諸位卿家,你們認爲如何?”
“微臣遵從皇太后處分!”曾布立刻躬身一揖道,“微臣並無任何異議!”
向太后微微頷首,又把目光投向了蔡卞:“那蔡卿家你呢?”
“微臣……”蔡卞擡頭瞥了一眼目露寒光的章惇,又看看簾後地向太后,終於咬咬牙道,“微臣謹遵皇太后旨意!”
“很好!”向太后心下大定,最後才轉向了章惇,“章卿家,如今曾卿家和蔡卿家都已經同意以端王爲新君,你又當如何?”
聽到蔡卞出口附和的那句話,章惇的神情立刻變得異常沮喪。對於他來說,蔡卞不僅僅是一個智囊,而且更是一個堅實可靠的盟友,但關鍵時刻蔡卞的倒戈,無疑給了他最沿嚴重的一擊。此時此刻,他再也沒有出口相爭的**,唯有默然不語而已。
一個時辰後,宣詔的曲風匆勿來到了端王府,書房中地高俅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阻止了準備更衣出門的趙佶。“十郎,你不能去!”
“爲什麼?”趙佶感到莫名其妙,“曲風剛纔也說了,如今大局已定,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十郎,曲風也說過。章惇曾經再三阻止此事.你若是就這麼連推辭也不推辭一下地直接入宮,豈不是落人口實?”高俅以前對古人那種故作謙讓的所謂美德不屑一顧。如今卻不得不把這一套搬出來,“即便心裡再想。此時也不能操之過急,依我看,你就讓曲風先回報,說你因悲痛過度身體不適,請求謎再入宮!”
“啊?”趙佶怔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立刻點了點頭,連忙把曲風喚了進來。由於曲風曾經拿過高俅和趙佶莫大的好處,此時哪有不知情識趣的道理。心領神會地回了皇宮。天花亂墜的一通好話過後,向太后自然更加滿意趙佶地謙厚,就連章惇也找不到話說,更不用提其他讚口不絕地宰輔了。
一再宣召之後,趙佶終於在當日下午匆匆入宮。一聽到羣臣的決議,他連忙推辭道:“此事萬萬不可,申王乃是兄長,自然應當立長!”
“申王向有目疾。其次便是端王最爲年長,此事羣臣都已經議定,端王無須再辭!”向太后含笑看着趙佶,心裡分外滿意,更認爲自己地決定有利於大局。
此時,曾布也上前奉承道:“端王乃天命所屬,爲了宗廟社稷及天下蒼生,端王不應該再推辭!”
當四周的目光全數集中到自己身上時。趙佶感到了一股從未有過地自豪←終於做到了,他終於把一向瞧不起自己的趙似狠狠壓在了下頭!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日,端王趙佶即皇帝位,但是,與歷史不同的是,羣臣奏請向太后垂簾卻並未獲准。向太后以趙佶爲長君,一力辭了垂簾之舉,趙佶也就順水推舟地獨攬軍國大事。
同月,趙佶大赦天下,百官各進秩一等,又大賞諸軍,並遣使告哀亍遼。而後,他又下詔尊趙煦皇后劉珂爲元符皇后,追贈自己的生母陳氏爲皇太妃。由於高俅的建議,他並沒有立刻罷斥章惇,而是以其爲山陵使,並進封其爲申國公,這一寬宏大量地舉動立刻讓朝中羣臣大爲讚賞。除此之外,他更是將兄弟逐一進封,就連簡王趙似也得以進封爲蔡王。
安撫老臣的同時,趙佶也沒有忘記建立自己的班底。二月初,在尊朱太妃爲聖瑞皇太妃地同時,他又以一道旨意提拔了一大批年輕官員。其中,高俅以前端王府翊善的身份被提拔爲寶文閣待制,進騎都尉,授朝請大夫。這一次,高俅真正踏入了服紫佩金魚的高官行列。
(此處參照徽宗即位後提拔王府官的史實:徽宗即位後,王府官徐勣、何執中同時升任寶文閣待制兼侍講、侍讀,因鄒浩案被免官的前王府翊善傅輯召爲司封員外郎,並旋即委以重任,徐、何、傅三人分別出任翰林學士(正三品)、中書舍人(正四品)、監察御史(從七品,傅樣畢竟是免官後再起用的)。我是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恐怖的晉升速度……)
立嗣之事的遭遇重挫讓朱太妃一病不起,而趙似更是暴跳如雷,多次稱病未曾入宮朝賀。把這一切看在眼中地高俅並不着急,儘管章惇尚未失勢,而入內內侍省都知樑從政仍舊手握禁宮親軍,但是,在大位已定的情況下,這些事情只要徐徐佈置便不用太過操心。趙佶接手的是一個號稱盛世的爛攤子,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和同樣處於衰退勢頭中的遼國相比,只要大宋能夠在今後幾十年內有所轉機,那絕對可以避免重蹈靖康之變的覆轍。
同年兩月,在向太后的百般要求下,趙佶不得已下詔召回韓忠彥,並任其爲尚書左丞,而其孫韓肖胄也和韓忠彥一起返回了汴京。這一次,高俅不得不面對這號稱世家第一後起之秀的韓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