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渝州城內的一處民居卻是燈火通明,一間算不上農寬敞的房間內,幾個人或坐或立,臉上盡是緊張的神色。長久的沉寂之後,終於有一個人忍不住提出了質疑。
“真的要這麼做嗎?這個賭注實在太大了!”率先發言的是一個相貌忠厚的漢子,他朝着主位上的兩個長者拱拱手,毫不諱言地說道,“我馬幫自草創至今,也不知遇到過多少風風雨雨,但都挺了過來。我們雖然也是刀口上討生活,但畢竟收穫不菲,用得着冒這麼大的風險行事?”
“五當家,話不是這麼說,富貴險中求,這句俗話誰都知道!”接過話茬的卻是陳克韞,此時此刻,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文爾雅,言語間盡顯猙獰,“如今朝廷顯然已經注意到了西南這邊,俠以武犯禁,倘若朝廷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那麼,馬幫的大好基業又有什麼作用?竊鉤者誅,竊國者侯,若是真能打下一片江山來,弟兄們個個都是開國功臣,錦衣玉食不在話下,爲什麼不能搏一搏?”他年紀雖輕,卻是子承父業,在馬幫中的地位反倒高過幾個年長者,因此絲毫沒有顧忌。
“沒錯,我們先如今看似風光,其實就像頭上懸着利劍,根本難以安心度日!”
“這幾年來,川中崛起了多少勢力?我們又被人暗算過多少次?遠的不說,就說唐門和柳家那羣狼心狗肺的傢伙,在背地裡製造了多少麻煩?西南這片地盤是兄弟們辛辛苦苦打下來地。我們的人手比他們多好幾倍,憑什麼要讓他們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
“打翻了這羣狗日的!”
只不過一小會,原本僵硬的氣氛就變得火熱了起來。究其原因,卻不過是陳克韞那幾句極富煽動力的話。但是,座上那兩位老者對視一眼,心中卻都是有數。在馬幫的發展走過了那麼多年頭之後,少壯派的實力已經無可避免地壯大了起來,只看眼下的格局,力主謹慎的守成派就遠遠不及那些新生力量。
“老了……”兩人的心中同時轉過一個念頭,雙雙陷入了沉思。許久。左首地那一個才睜開了眼睛,神情冷肅地問道,“陳老三。剛纔你既然這麼說,想必應該找到替罪羊了?這種事情不動則已,一旦要動,就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動,免得夜長夢多招來殺身之禍!”
陳克握聞言大喜,儘管對方尚未開口答應,但這句話無疑是應承了八分。略一沉吟←便上前兩步,自信滿滿地說道:“幫主,副幫主。此事我早就想過了。對於朝廷來說,四川無非是權貴的後花園,予取予奪任憑他們說了算,所以,川中百姓早已苦不堪言。但是,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蜀人卻是不容易起來反抗地※以,這突破口還得着落在本地人,而且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本地人身上。”
說到這裡,他又把聲音刻意壓低了下來,輕聲對房間中的所有人道出了自己精心設計的計刑。一席話說完,所有人盡皆色變,誰都沒有想到,這竟是一個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局。
另一邊,唐家堡一間普普通通的客房內。一老一少正愁眉苦臉地坐在那裡,老的乾癟瘦小,年輕地則身體壯碩結實,正是當初充當了高俅嚮導的徐老頭和徐徵。
“老爹……我們是不是回不去了?”打從看到那麼多眼花繚亂的事情開始,徐徵便開始惶恐了起來←略認識幾個字,雜七雜八地戲文和說書聽得多了,殺人滅口這一類事情自然就深深種在了心底。”我們看到那麼多不該看到的東西,會不會……”說着說着,他已經帶着幾分哭腔,他還沒娶媳婦呢,哪裡曾想這麼早死?
“烏鴉嘴!”徐老頭沒好氣地斥道,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煙,心裡卻也一樣沒底〉這高俅是壞人吧,明明是他的護衛救了自己一命,一路上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從來沒有委屈過自己這兩人;可要說他是好人吧,他卻先是販運刀劍,又和烏蠻人打得火熱,最後竟還和唐門有一腿,實在是太詭異了!臨到最後,徐老頭還是給自己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和徐徵不過就知道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用不着滅口那麼大張旗鼓。
“老爹,你倒是給一句準話啊!”徐徵見徐老頭半天不開腔,頓時心急如焚。“要不,我們偷偷溜出去,指不定還會有條活路……”
“你小子胡思亂想什麼!”徐老頭終於站了起來,重重一煙桿敲在了徐徵頭上,“小小年紀就知道想這些沒意思的東西,要是真有那閒工夫,還是考慮考慮將來拿着大筆酬金怎麼回家娶媳婦吧!”
“咦,老爹你怎麼能肯定……”徐徵先是大喜,話才說了一半卻聽到門外響起了一陣咚咚咚地敲門聲,連忙換上了一幅謹慎的神情。“老爹,這半夜三更的……”
“怕什麼,這是在唐家堡,又不是荒郊野地!”徐老頭狠狠瞪了徐徵一眼,自己卻努力定了定心,大步朝門邊走去,嘴裡還高聲問道,“這麼晚了,是誰啊?”
“是我!”
聽到那兩個字,徐老頭頓時打了個寒噤,原本想要去開門的手又慢了下來。呆立良久,他才狠狠心把門閂移開,滿臉堆笑地問道:“姚小官人,有什麼事麼?”
門外站着的正是姚平仲,他二話不說走進了屋子,放眼四周打量了一番之後方纔迸出兩個字:“沒事!“話音剛落,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真邪門了!”徐老頭低聲嘟囔了一句,忙不迭地關了門,心中卻不禁犯了嘀咕。這半夜三更的,那個煞星沒事到處轉悠幹什麼?
這姚平仲卻不是有心四處轉悠,他本來是和燕青一間房,但最終拗不過公孫勝的要求,勉強接受了這位“師傅”和他住在一起的要求。可平日公孫勝老是在他面前晃悠,今晚他一覺醒來,卻發現另一張牀上是空的,所以纔有了四處尋找地這一幕。
“半夜三更,人究竟上哪裡去了?”
又轉了幾處地方,他才駭然發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迷路了。換作往雛當然不會這麼不濟,但是,一來剛纔有些心不在焉,二來則是唐家堡建築的格局幾乎是千篇一律,好幾個院落都是一模一樣,很容易讓外人迷失。在發覺短時間內肯定沒法回房之後,他索性站在原地思量起了對策。
直到如今,他還是不明白高俅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但也沒有主動去詢問。在他歷來受到的教導中,關心該關心的事,其他的就應該充耳不聞,這纔是存身之道,但是,他卻絲毫沒有發覺,自己漸漸地竟有把高俅的事當作自己的事來衡量的趨勢。突然,他聽到了一陣腳步聲,連忙側身往牆角的陰影躲去,心中暗暗希冀對方看不見自己←剛州藏好,兩個人影便出現在了這個小院中。
“大伯這幾天都是沒日沒夜的,也實在太辛苦了?”
“你懂什麼,非常時刻自然要打足精神!”
“五哥,難道你知道什麼內情!”
“噓,小聲一點,這裡都是給客人住的院子,難道你想讓我被我爹打死不成?”
“怕什麼,這裡是地字三號,根本沒住人,離着天字一號還遠着呢!”
“算我怕你了,你知不知道,那位住了天字一號的客人是誰?”說話的聲音微微一頓,隨後用一種炫耀的語氣說道,“告訴你吧,就是……”
“五哥,你怎麼這個時候賣關子!”
“嘿嘿,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聽說大伯、爹爹、三叔這些天都在密切關注着渝州的情況,聽說,馬幫的不少頭頭都聚在那裡,說不定要搞什麼大名堂。”
姚平仲還想繼續偷聽,那兩個聲音卻突然停了,兩個呵欠過後,腳步聲又漸漸遠去,不久之後一切再度歸於寂靜。
“渝州……”他輕輕重複着這兩個字,心底暗暗琢磨了起來,冷不防背後突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驚得他毛骨悚然,但下一刻,他便立刻恢復了平靜,整個人一動不動地蹲在了那裡。
“果然好定力!”一個人影從黑暗中漸漸現身,正是姚平仲一直在找的公孫勝←一把將少年拉了起來,低聲道,“這裡不安全,你先跟我走!”一路避人耳目地回到了房中,公孫勝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姚平仲,突然大笑了起來。“看你剛剛的樣子,應該是迷路了吧?”
“誰說的,我只是……”姚平仲本來想說去找人,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乾脆保持了沉默。
“難不成是去找我?呵呵,算你小子有心!”公孫勝也不追問,指了指對面的位子示意姚平仲坐下。”我只是半夜醒來餓了,所以出去找點東西吃…知道廚房裡一個人都沒有,也就順便兜了兩個圈子,正好就碰到了你。剛纔你雖然躲了起來,但要不是我幫你遮掩,恐怕你就被人發現了。小傢伙,要說到戰場搏殺我可能不如你,不過這隱匿行蹤之道嘛,你比起那個燕小子可是要差了不少!喂,別躲了,你出來吧!”
姚平仲這才愕然擡起了頭,只見室內人影一閃,剛纔還只有兩個人的房間內突然多了一個人,正是笑嘻嘻的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