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蔡卞而言,這半年來的朝局,無疑是自趙佶即位以來最亂的。只不過,他身爲樞使,職在軍事,因此對政事反而是撂開了手,任憑其他人折騰。即便如此,在趙佶病癒之後,他卻仍受了這不摻合的好處,以西北戰事順利爲由,進官一級,欽賜錦袍一襲,金帶一條,竟是朝中誰都沒有的殊遇。
“看來,聖上對你這個樞使還是相當滿意的。”
王氏愛不釋手地摩挲着那根金帶,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絲微笑。”當年父親主政的時候,神宗皇帝也不時有別樣的賞賜,甚至曾經賜佩玉帶三日。只是父親一向不愛金玉之物,之後賜的多半是筆墨紙硯或是御製新書典籍,如今想來,真是恍若隔世一般。”
蔡卞少年得中進士,之後又爲王安石選中爲婿,雖在元祐年間鬱郁不得志,但於紹聖時卻也是叱吒朝堂,如今更是權掌樞密,心思早已是深沉無比。此時此刻,他的臉上並無半分喜色,反而是露出了深深的憂容。
“聖上的賞賜雖重,但是,對照之前發生的種種變故,我倒是懷疑,這是有意做給別人看的。”見妻子放下金帶專心致志地看着自己,他又補充道,“夫人不妨想想,前御史中丞石豫因爲彈劾張康國而見罪,而衆所周知,石豫乃是元長大哥的人,所以說,這一次大哥和張康國的較量,是大哥輸了一籌。我聽說聖上前兩天微服去了高府,但沒有聽說還去過其他大臣府邸,由此可見。高伯章依舊是寵眷不衰,先前不少人的猜測就完全落了空。這個時候,聖上獨獨晉升我一級。又賜給我錦袍金帶,你以爲這真是賜給我的?”
王氏本就是聰明絕頂地人。細細一思量頓時臉色大變↓皺着眉頭在丈夫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若有所思地問道:“照你這麼說,聖上其實是藉着嘉獎你而褒獎嚴均達的西北之功?”
“正是如此!”蔡卞重重點了點頭,而後深深嘆息了一聲,“西北捷報頻傳。這是誰都無法掩飾過去地,相比之下,我們這些朝中臣子可以說是一事無成。就在今天,樞密院上下不少臣子都得到了賞賜,甚至連那些天天泡在樞密院推演遼國和女真戰局的不少年輕官員也得到了嘉獎,於此看來,這意味已經相當明顯了。”
“倘若嚴均達他日自西北歸來,不是政事堂有人避位,就是樞密院……”王氏眼皮一跳,猛地望向了丈夫。”蔡元長當初支持嚴均達宣撫陝西,原本就是沒安好心。不過,想不到他連你也一起算計上了。如此不顧兄弟之情。難道他忘了,他引入政事堂地張商英張康國,全都成了他的對頭麼?”
蔡卞聽得妻子直呼蔡元長,知道其是動了真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錯了,元長的首要目的是高伯章,至於嚴均達是否會取我而代之執掌樞密,他卻沒有考慮這麼多。”
“不管怎樣,他確實不仁在先。”王氏冷冷地迸出一句話,隨後便起身站了起來,呆立了一會便轉頭道,“相公,雖然我曾經勸你不要和元長大哥鬧僵,但如今看來,他凡事只顧自己,我們不能一味忍讓。樞使之位看似尊貴,其實卻不能預政事,不能掌實權,形同雞肋。如今張康國和元長大哥之爭既起,兩人中必有一人下馬,倘若不能抓準這個機會,那今後便更難了!尚書左丞尚書右丞的位子固然太低,但是,如阮大猷那樣佔住中書侍郎,只等着左右僕射空缺,你還是有機會地!”
蔡卞聽得王氏一語道破自己心聲,不由愈發起了知音之感←霍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微微一笑道:“知夫者莫若妻也!夫人,你放心,當初章惇在前時,我尚且能夠將其如臂使指,如今我也不會輸給別人的!”
“你知道就好!”王氏替丈夫整了整衣冠,心中頗感欣慰′然她是王安石的愛女,但是,每每念及長姊當初嫁入吳家的境況,她便覺得自己分外幸福。夫榮妻顯,如今父親已逝,她的滿心希望,自然只能夠系在丈夫身上。
數日後,空缺的御史中丞之位終於有了炙。趙佶以給事中侯蒙正直敢言,行事周正爲名,進其御史中丞之位。這個任命讓朝中正在觀望的人全都大吃一驚,須知侯蒙一向不偏不倚,趙佶即位之後,從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累遷給事中,這一路全都是因言嘉獎,寵信自是不凡。
對於趙佶納了自己之言讓侯蒙出任御史中丞,高俅自然覺得非常滿意。宰執掌控御史臺已經是多年來的最大弊病,把侯蒙這樣一個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人提上去,一來是向趙佶表明自己沒有擅權之意,二來則是給蔡京張康國設置一個障礙。沒有御史中丞地支持,任何彈劾都會變得蒼白無力。至於自己被侯蒙彈劾的可能,他倒是根本沒有想到。
就在一片紛亂的情況下,內廷地兩位嬪妃同樣是產期臨近。五月末,身懷六甲的韋美人產下了一個女嬰,而六月初,鄭貴妃則產下了一個男嬰°起來,前者算是趙佶的第八個女兒,而後者則是序齒以來的第七個兒子,如果刨除薨逝地兩個兒子,這便算是皇五子。
皇子公主先後降生,內外自然少不得一番慶祝。高俅卻知道,韋美人所出的那位公主暫且不提,而鄭貴妃生的這個兒子卻是歷史上所沒有的。歷史上這位鄭貴妃雖然曾經進位皇后,但一直到死在五國城爲止,都沒有生過一兒半女。這個兒子,無疑也爲將來的儲位之爭埋下了變數。但這個時候,再爲人父的趙佶無疑不會想到這一點。
同是生產,在淑寧殿大肆慶賀的同時,寧芳堂卻依舊是冷冷清清。
韋氏機關算盡,卻沒有料到自己只生了一個女兒,自然是大失所望,除此之外還懷着深深的憂懼。先是樑師成暴死,然後便是前時喬氏前來探望的時候,言詞隱晦地說了錦帕之事,這已經讓她有了東窗事發的預感。及至生產之後並未有晉尊封的詔令,她更是感到前景不妙。
果然,除了冊封皇八女爲崇慶公主之外,趙佶就再未踏入寧芳堂一步,甚至連賞賜也不過是按照規矩而來,一件不多一件不少,這無疑在韋氏本就冰涼的身上又澆了一桶冰水,而除了偶爾還來看看的喬氏之外,她竟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
雖然已經有孕,但伊容仍舊是挺着肚子進宮給鄭貴妃賀喜,回來的時候捎帶了一堆孩童衣物,坦言乃是官家和鄭貴妃所贈。只不過,看到那足足數箱的衣服,高俅還是禁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怪不得別人說有錢人家的衣服都不是以件來計算,而是以箱來計算,想不到自己的孩子還未出生,便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鄭貴妃說了,這都是她早就令裁造院準備好的,所以圖案都是按照你的官階,絕對不會被外人指爲僭越。”伊容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忍不住用手去摩挲了一下小腹,“鄭貴妃說,新生兒太過嬌嫩,錦繡太多反而不美,所以此次連同皇子的衣物在內,都是精選的綢緞布帛,針線全部包在裡面,所以穿在身上不會覺得有任何不適。對了,除了爲還沒出生的孩子準備的之外,裡面還有嘉兒和鵬舉的,足足兩大箱子。”
見英娘和白玲同時露出了笑意,高俅不禁暗贊鄭貴妃想得周到,若爲了昔日姐妹而厚此薄彼,那就不是被稱爲後宮中最會做人的鄭貴妃了。見幾個大箱子全都開着,他也忍不住彎下腰拿起了幾件衣服,反覆比劃了一下立刻哈哈大笑。
“這麼大的尺碼,恐怕連五六歲的孩子都能穿下了!”
“你不懂就別胡說八道!”英娘一把奪過高俅手中的衣物,沒好氣地瞪了丈夫一眼,“這原本就是給孩子準備了幾年的衣服,你以爲這麼多的衣服就是讓他們穿一年的?倒是你,一個月難得見孩子幾回,恐怕他們現在多高多大,你也不清楚吧?”
高俅聞言尷尬地一笑,正想轉過話題,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開口問道:“話說回來,如今蘅兒似乎已經十二歲了?”
“你現在纔想起來?”英娘無奈地搖搖頭,轉頭數落道,“一年到頭除了喜慶節日,你這個大忙人去看侄女的次數用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再過兩年,她就是大姑娘了,若是有年紀相當的年輕才俊,你多少注意一些……”
見妻子似乎還要嘮叨,高俅立刻順勢接上了一句話:“知道了,我的夫人,我會連嘉兒的份一併注意,這總行了吧?趕明兒我把那些和嘉兒年紀差不多的官宦子弟都讓你挑一遍備選,免得你再埋汰我〉來鵬舉也一歲多了,我再給他挑個先生,行了嗎?”
“就你貧嘴!”三女不約而同地蹦出一句話,轉而同時大笑了起來。一時間,屋子裡滿是歡聲笑語,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