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寧殿中,鄭貴妃和王貴妃一左一右翻看着那畫冊,臉上無不是紅通通的。當年欽聖向皇后令她們兩個伺候趙佶的時候,方纔有年長女官前來教導這些,宮中秘藏的春宮畫沒少看過,但說要像這般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秘戲圖,她們卻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個王黼真是可惡,居然想用這種法子來矇蔽官家!”
王錦兒終於迸出一句話,然後硬是把頭別開了去,但那些姿勢花樣卻早已牢牢刻在了心中。如今後宮之中多了三個身世不凡的女人,哪怕是爲了敷衍,趙佶也不可能像以前那般獨寵她和鄭瑕了。因此,她也品嚐到了很久以來沒有察覺到的寥落滋味。
一旁的鄭瑕淡然一笑,合上那春宮圖之後,便喚來侍女先行收好。
見王錦兒和伊容都面露不解,她便解釋道:“一物總有一物的用處,若是外臣用來邀寵,自然是不可助長這種風氣。但是,此物看上去精緻得很,到時候交給那些女官也就是了,他日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剛剛聽伊容姐姐這麼說,這王黼很會投其所好,這樣的人萬萬不能讓他沾惹官家。”
伊容這一日特意進宮,就是爲了這件事,此時聽鄭瑕這麼說,心中便鬆了一口氣。”說實話,後宮的事原本輪不到外臣插手,我家相公只是擔心有人蠱惑了官家。如今天下太平,聖上的功績已經隱隱有蓋過開國太祖的勢頭,可是業精於勤而荒於嬉,一旦有奸佞小人帶壞了聖上,將來的事情就保不準了。如今正宮虛位,兩位貴妃都有權責,這種事情我不好找別人,自然只能請你們從旁想想辦法。”
正宮虛位這四個字在鄭瑕和王錦兒聽來,自然是別有一番滋味。後宮不可一日無主,歷來天子只要喪後。外朝必定有臣子進言定立繼後母儀天下,然而此番卻沒有一個大臣在這件事上指手劃腳,無疑已經說明了此事的難度。
從深處說,此事只不過是耶律燕和鄭瑕的較量,高麗王賢妃和大理段婉儀不過是陪襯,王錦兒雖然得寵,但在性情和人望上略遜一籌。趙佶雖然更喜鄭瑕溫婉可人博聞強記,而遼國已經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是貿然冊立皇后而令遼國公主屈於人下,在外交上就有很多事情不好處理。於是,這件事就拖了下來。
“此事我自然會勸諫官家。”鄭瑕沉着冷靜地點了點頭,面上沒有任何爲難之色。後宮不能幹政不假,但是,在有些事情上,她並非一句話都不能提。況且王黼的邀寵很可能危及後宮中的大多數人,那麼,她更沒有理由放之任之。
“啓稟兩位貴妃。嘉王來了!”
聞聽這一聲。鄭瑕和王錦兒同時臉露欣喜。鄭瑕固然有親生兒子,怎奈那個孩子先天體弱三災八難不斷,她雖然也愛他。另一半的心思卻也放在了趙楷的身上。即便不指望趙楷將來一定能夠繼承帝位,但是,卻也希望其能夠平平安安。
“拜見二位貴妃娘娘!”
趙楷一進門就看見有外人,到了嘴邊地親暱稱呼立刻改了過來,起身之後纔看到是伊容,立刻笑道:“我還以爲是哪家命婦來了,原來是姨娘,姨娘最近身子好麼?”
早在趙楷下拜行禮的時候,伊容便起身避到了一旁,她和鄭王二女交情深重不假。但是可不敢生受一個親王的禮。聽趙楷這麼說,她少不得又打了個招呼,卻不想和這位身份大有干礙的嘉王多說,又坐了一陣便匆匆辭了出去。
此時,其他內侍宮女全都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趙楷便低聲問道:
“姨娘來幹什麼?”
“還不是爲了外朝那些煩心事?”鄭瑕搶在王錦兒之前接上了話頭,又招手示意趙楷過來,替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這才輕輕嘆了一聲。
“如今朝中風雲突變,便有不少人動起了歪腦筋,想要藉助旁門左道升轉。你伊容姨娘便是進宮來分說這個的,這種時候少不得要藉助你娘和我的力。那些大臣哪個都不讓人省心,不過你還小,這些事情只可聽,不可多理會,明白麼?”
“我明白,鄭姨放心。”趙楷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這些道理你和娘都說過無數遍,我不會貿貿然當出頭鳥的。只是,如今蔡相公既然已經罷相,爲何父皇沒有重新復召高相公?政事堂只剩下三個人,無論如何也是不夠用的。我聽說這些天外朝已經有些忙不過來了,就算宰相暫時虛設,執政至少也該補進去幾個吧?想當初神宗皇帝和哲宗皇帝地時候,政事堂可是至少有六七個人呢!”
聽到趙楷提起這個,鄭瑕和王錦兒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王錦兒見四面沒有外人,便輕嘆一聲道:“想當初政事堂有蔡相公和高相公,他們兩個都是勤政的人,所以一個人至少可以抵兩個,一應政務井井有條,官家自然就不會想着增設人手。可現如今這兩個人全都去了,自然有些忙不過來。至於官家爲什麼不立刻複用高相公,這卻是外朝的事,別說我和你鄭姨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好對你說。記着,你不是太子,讀書上進固然好,卻不可對政務太過上心,明白麼?”
這都是聽過無數遍的大道理,趙楷自然懂得,當下便唯唯諾諾地應了。然而,等到出了淑寧殿,望着灰濛濛的天空,他的臉色卻漸漸陰沉了下來。十歲出頭的年齡對於尋常孩子自然是任事不懂,但是對於他這樣的皇子而言,從小父皇和母妃的教導早已深深刻在了心裡,尤其是他這個得到了父皇最多寵愛地人更是如此。
他和趙桓地關係還不到彼此容不下的地步,但是,照這樣發展下去,誰能說得准將來?當初太宗是如何對待自己弟弟和侄兒的,他早就聽內侍們說過,而如今表面地友愛能維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嘉王殿下!”
他轉頭望去,見是一個福寧殿的內侍下拜行禮,立刻收起了滿心的思緒,點頭示意起起身:“可是父皇找我?”
“聖上讓嘉王去福寧殿一趟。”那內侍顯然收過趙楷的好處,見四周幾個全都是趙楷心腹,便悄悄上前一步低聲說道,“聖上還派人去叫了太子殿下,小人剛剛聽到,似乎是聖上要派人督促兩位殿下習武和練習馬術。”
趙楷聞言一呆,隨即欣喜不已。父皇重武他是知道的,所以私底下自己也沒少習練過馬術,至於練武他卻沒有多少辦法,那些班直侍衛全都不敢和他較量,他頂多也只能練練那些花拳繡腿,現如今父皇居然再次挑中了他,無疑表示在其心目中,他和趙桓並沒有太大差別。
匆匆趕到福寧殿,趙桓卻已經來了,趙楷上前給趙佶見禮畢,又給兄長見禮。等到一圈禮節行完了之後,趙佶方纔含笑點了點頭:“朕問過你們兩個的師傅,無論文章還是書法,你們都比其它宗室子弟優秀得多,朕心裡很是欣慰。只是如今不單單需要好才華,同樣需要好身體。朕上次看過你們兩個比試,全都是些不中用的花拳繡腿,架子好看卻一點不實用。就是那所謂的馬術,也比不上一個尋常小兵。上次禁軍大比的時候,朕覺得劉琦不錯,以後讓他每隔一天來陪你們兩個習武,再從禁軍之中找一個教頭就好。”
這一席話說出來,趙桓趙楷兄弟自然是心中歡喜,而旁邊的一羣內侍卻全都是面面相覷。禁軍教頭全都是訓練禁軍地,手底下的功夫固然紮實,但問題是面對兩個金尊玉貴的皇子,那個教頭該怎麼教?再說了,宮中侍衛當中拳腳高明的不在少數,若是不想學花拳繡腿,囑咐一聲不就行了,還有哪個人敢藏私?
然而,天子官家的心意自然沒人敢去違逆,因此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而當消息傳到童貫耳中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憂心忡忡。誠然,趙佶看重劉琦是一件好事,但是,牽扯上那兩位主兒就有些麻煩了。儲位已經確立不假,但是,大宋朝可是曾經有過廢太子往事的,夾雜在一位太子和一位得寵的親王中間,萬一弄出什麼名堂來,別看如今風光,將來轉眼便是倒黴地下場。押對寶當然萬事大吉,可押錯了寶呢?
帶着這種憂心,他回到家裡自然沒什麼好臉色。等到晚間用完飯之後,他讓人將劉琦叫到了自己的書房,把這件事好好解釋了一遍,然後才鄭而重之地問道:“九郎,你讀過多少書?”
劉琦已經被童貫的警告弄得七上八下,乍聽見這一句頓時莫名其妙:“自六歲起,爹爹就給我請了先生唸書,四書論語全都念過了,其它的也略讀了一些。童叔你問這個幹什麼?”
童貫話纔出口,突然想到高俅那邊有個義塾,眼睛驟然一亮:“從明兒個開始,我找個地方讓你再去讀讀書,是否能當個儒將沒什麼要緊,要緊的是該明白的事你須得儘快明白。你要知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將來你若是不能勝過你爹,那就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