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童貫而言,這一次奉趙佶密令出海自然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機遇。從接到詔令開始,他就開始策劃每一步的行動,事無鉅細無所不包,唯恐出了一丁點差錯。畢竟,不同於其他內廷派到各地的提舉官,他這次完完全全是密令行事,不僅不能驚動地方官府,還要設法加以遮掩←雖然身懷趙佶密令,但若是過早拿出來,不但會把整件事情搞砸,還可能把自己的前途全都賠進去。
四月初,他帶着四個精挑細選的內侍直奔杭州。出於謹慎的考慮,那四個小內侍都是十幾歲的少年,縱使有心人也很難看出他們的閹宦身份。一行五人坐船一路南下,沿途不斷打聽各地風土人情,還未到杭州,童貫便對江南的情況有了一個大致瞭解。
到了杭州之後,他也沒有直接去會連建平,而是徑直去了玉山茶場,以大買主的身份順順利利地在整個茶場中轉了一圈。直到第三天,童貫方纔帶着四個內侍造訪了連府。
由於早就得到了高俅送來的消息,因此儘管知道童貫官職不高,連建平依舊不敢怠慢,竟是親自出門將人迎了進去,而後又殷勤地奉茶招待。
彼此客套了兩句之後,童貫和連建平漸漸熟絡了,也就不再客套,一語直入正題道:“連大官人,我先前去玉山茶場轉了一圈,發現那裡除了昂貴的貢茶之外,還有不少積存已久,很難再貯藏下去的次品茶葉。須知此次本錢雖然雄厚,但是也不能在單單一樣東西上花費巨資,所以我認爲,不如花幾個小錢把這些茶葉買下來,不知連大官人意下如何?”
連建平聞言微微一怔,隨後點頭笑道:“童供奉說得是,如今新茶剛剛上市。茶農那裡隔年的舊茶自然會賤價拋售,正是收購的大好時候,我會派人去辦的。”話雖如此,事實上,他卻很是不以爲然,畢竟,再過一段時日,新茶便會滿街都是。根本用不着買這些變了味的舊茶。
童貫自以爲提出了高明的建議,再加上連建平一幅恭順的態度,這自然讓他心中洋洋得意。在宮裡的時候,他無論是見到宮妃還是官員都不免矮一截,哪裡會有現在這種待遇?不一會兒,他又想起了高俅事先地告誡,心中微微一驚,隨即立刻恢復了那幅榮寵不驚的神態:“連大官人,我雖然受聖上指派,但不過是一個閒人。不懂這些生意往來的事情。因此還是你們拿主意,我不會橫加干涉。”
連建平聞言愕然,但馬上滿臉堆笑地連連點頭:“既然童供奉如此說。我照辦就是。只不過海上的營生風險不小,在船上的時候興許要委屈了。”
童貫大手一揮,很是自信地大笑道:“連大官人多慮了,這點風浪不礙事。出門在外,我不會計較這麼多的。”
話雖如此,在連府之內歇息之後,隨行的一個小黃門仍舊忍不住問道:“大人,您老明明是聖上親口選中的人物,更有官品在身,遠不是連建平區區一個商賈能夠比擬地。何必事事聽從他的吩咐?”
對於這個大人的稱呼,童貫自然感到萬分愜意←雖然身爲閹宦,但卻最痛恨這個殘缺不全的身子,一心希望能夠出人頭地,像當年的師傅李憲那樣統軍在外建立功勳。區區一個內廷供奉官,根本就無法滿足他的胃口。
“功勞?你們得太簡單了!”端着一種教訓的語調,童貫的目光在四個小黃門身上一一掃過。“內廷的事情牽涉到朝堂,比如說這一次的事情便是那位高學士地手筆,連建平雖然只是一個商賈。卻和他關係不同尋常,我又何必和別人過不去?再者,聖上既然委了我隨行監督,那隻要有功勞就必定不會少了我一份,苦苦爭功反而會給人一種急不可耐地感覺。我這麼多年都忍了,又何必急於一時?”
他見四人口中唯唯,但似乎還有些不以爲然的樣子,不禁冷哼了一聲:“沒見識的東西,才入宮這麼幾天就這麼心急,將來如何立足?都給我聽好了,一路上不許惹事,不許擺出宮裡人地架子,否則我半道上就命人把你們扔下海去餵魚!”他的臉上突然浮出一縷煞氣,一字一句地道,“當年師傅怎麼教我的,我也是怎麼教你們的,要是你們自己不長進,我就當白教了你們這些徒弟!”
由於高俅和連建平本身就是大商賈,因此備辦貨物壓根沒花多大工夫,只是十數天,各色物品便已經齊全。連建平又斥巨資買下了一處造船的工場。然而,就在他和童貫等待揚帆出海的時候,一個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入了他們耳中。
“什麼,朝廷竟然換了杭州市舶司的提舉官?”
聽到這個消息,連建平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而一旁的童貫也有些愕然,要知道,直到臨行前,趙佶也沒有透露此事,此時突如其來的這麼一遭,究竟是怎麼回事?因此,不待連建平開口再問,他便劈頭蓋臉地問道:“新任提舉是誰?”
“不知道。”那個連府家人老老實實地垂手答道,“消息是從市舶司傳來的,武大人自己受到吏部文書,說是不日即將離任,至於是誰接任,小人並不清楚。”
連建平登時眉頭皺得更緊了,要知道,他已經在事先打通了提舉杭州市舶司武明源地關節,只等着萬事俱備起航的那一天。再者,此事連天子官家都不欲聲張,突然換一個人豈不是平添麻煩?正在他焦慮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了一個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童貫見面前的家人莫名其妙,立刻揮手命其退下,等到廳中別無他人,他方纔正對着連建平說道,“我們是多慮了,聖上英明,果然不是我們這等凡夫俗子可以揣測的。”
“童供奉的意思是說…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文.學網…”連建平起初也認爲趙佶是換了心腹到杭州市舶司坐鎮,但左思右想又覺得不像,畢竟,堂堂天子官家過問一個區區正七品小官的任免,這也太兒戲了。
童貫此刻卻顯得把握十足,他見連建平仍舊有些不解,便笑着提點了一句:“連大官人,莫非你忘記了,朝中的高學士還有一個弟弟?”
“嗯……原來如此!”連建平頓時恍然大悟,心中不由佩服童貫的善觀風色,對於高俅信中地那幾句評語再不敢小覷。“若真是如此,高學士一定不會任由那位三公子單獨赴任,應該會有能員隨之而來,則此次之事便再無紕漏!”
和童貫所料稍稍不同的是,數日之後,新任提舉官果然匆匆走馬上任,然而,此人卻不是高僳,高僳只是作爲市舶司副提舉一同抵達←之前授承務郎,比同科的狀元低了兩級,但此番就任市舶司副提舉之後,職官已經一躍而至從七品,算得上升遷快速了。
儘管只是副職,事先又沒有任何經驗,然而,在早年就在泉州市舶司任職的提舉官廖懷昌的幫助下,高僳很快便熟悉了一切運作。另一頭,連家的船隊也領了公憑準備出海,連烽親自領銜,水手的隊伍中更是不乏精英人物,那個熟悉北方水域的陳無方,更是義無反顧地登上了大船。對於他們這些知情者來說,此行不僅代表着富貴,更有可能代表着權勢,因此無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就在嚴均回國之際,千里之外的大海上,童貫正在船舷上眺望着遠方。儘管什麼都看不見,他卻仍舊感覺到一股深深的興奮。和那四個吐得稀里嘩啦的小黃門不同,他很快就適應了海上的風浪,時不時會出船艙和陳無方交流一番,也漸漸瞭解了海上營生的諸多名堂。
聽着陳無方講述昔日往事,他不由興致盎然:“如此說來,早在朝廷禁止和高麗互市的時候,福建就曾經多次派船出海?那些官員可真夠大膽的,就不怕御史臺有人彈劾他們枉顧朝廷律令麼?”
由於彼此相處得熟悉了,因此陳無方早就收起了那點敬畏之心,恢復了一個老人的喋喋不休。“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再說了,高麗原本就仰慕我朝文化,但凡我朝運過去的貨物,十有**都能賣個好價錢,商人逐利,自然是趨之若驁。而他們有的時候也會帶去官府的公文,所以要說禁令嘛,那是早就打破了,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童貫心中一動,將在外君另有所不受的道理他當然明白,然而,區區一路的主官便敢大膽到這個份上,他還是第一次知道。既然如此,倘若自己讓此行的收穫更大一些,那應該只會有功不會無過吧?
“陳老,高麗和日本的情況究竟如何,你是否可以再說得詳細一些?”他笑吟吟地望着陳無方,眼神中藏着一種說不出的狡黠,“先前公子的話你也應該聽得很明白,倘若能夠有所建樹,我們的功勞就不止一點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