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然在汴京城中殺人,這些人居然如此無法無天,簡直是——”
燕青來來回回在屋子中轉悠着,臉上寫滿了森然怒氣。他剛剛聽到手下幾個人送來的回報,自然是大發雷霆。問題還不止如此,由於去晚了,他們並沒有得到什麼更有價值的線索,除了知道來者是一羣氣勢洶洶的彪形大漢之外,餘下的便什麼都問不出來。唯一清楚的就是,那座青樓中的老鴇身受重傷,幾個龜奴也被打得鼻青臉腫,更有三位勾欄行首香消玉殞,而她們不是着紅就是穿紫。
燕青並不是沒有殺過人,在高明的教導下,他曾經用一把解腕尖刀單挑了一個不小的地痞團伙,一口氣廢了七八個人。但是,大男子主義的天性讓他從來沒有對女人下過手,更不用說殺女人了,此次聽聞那些不知名的人爲了滅口竟對無辜的女人下手,怎能不叫他怒火中燒!不僅如此,他更是聽說,已經有好幾個地頭蛇收了大筆賞金,要徹底將兩個可能聽到內情的女郎除去,如此一來,有人試圖和趙似聯繫,藉機圖謀不軌的舉動就很肯定了。
聽取了所有彙報之後,燕青不敢怠慢,匆匆趕到了高府。此時正值晚飯時分,高俅聽說燕青有急事不免便一驚,隨即和桌子上的其他人打了一聲招呼,立刻起身離去。
在燕青將事情原原本本解說了一遍之後,高俅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爲難看。要知道,汴京乃是天子治下,當初唐門中人已經算膽大妄爲,但至少還是收買他人動手,更不曾鬧出人命,而現在竟有人敢如此囂張,簡直是視國法爲無物!
燕青見高明宋泰都在一邊,頓時又想到了剛剛遺漏的一個要點。“對了。據其中一個女子指認,上門威脅鄧鐸的人中,有一個人的左手背上有一塊碩大的青色胎記。大師傅,師傅,你們一向見聞豐富,有沒有見過這樣的傢伙?”
“那要問你師傅,我可不像他那樣走南闖北。”宋泰一邊說一邊朝高明瞥了一眼。
高明沒工夫理會宋泰的調侃,絞盡腦汁地想了起來。好半晌才很不確定地說道:“似乎有那麼一點印象,不過我已經記不得是在哪裡了。小七,還有其他線索麼?”
“其他……”燕青回憶許久,突然想起了一條,“開封府已經介入了這樁案子,據驗屍的仵作說,死者似乎是中了一種極陰地掌力,而四肢骨頭全都斷了,其狀慘不忍睹。”
“什麼!”高明一下子蹦了起來,“那樣的話。事情就很可能涉及遼國!”
他彷彿沒看見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面露追憶之色,良久才長嘆一聲道:“已經是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時我還年輕。一面遊歷各地,一面想尋求一展身手的機會,就這樣跟着一個商隊到了遼國上京。
買主是一個契丹小貴族,在交易的時候,契丹人有意壓低價錢,我所在的商隊老闆自然不滿意,據理力爭之下吵了起來,最後大家竟推推搡搡地動了手,場面亂成一團。要知道,我大宋子民一般都痛恨那些契丹人。更何況是那些年輕氣盛不甘人後的護衛?
就在僵持不下地時候,買主的侄兒趕到,他那時不過十幾歲,左手上就有這麼一塊胎記,功夫已經相當不錯,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中了他的拳腳,當然,他自己也是鼻青臉腫的。誰知過了三天。所有護衛全都死得乾乾淨淨,仵作驗屍時說是內臟大出血,商隊老闆一氣之下竟病死在上京,連貨款都沒要回來。後來我悄悄潛入停屍房,這才發現死者的全身骨頭都斷了。唉,去的時候三十七人,回來的時候竟只剩下我一個……”
高俅越聽越心驚,纔要開口發問,就聽到旁邊的岳父冷哼了一聲。“師弟你也太沒有見識了!不就是和中原的綿掌一樣,用的是陰勁而已。況且三天就死,死時還能查出死因,算什麼本事!”宋泰滿臉不以爲然,冷哼一聲道,“我中原有的是好手,只不過這些人都不露面而已!”
“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只擅長於那些高來高去地本事,手底功夫稀鬆平常,這兩年還是多虧了你纔有點長進。”高明沒好氣地丟過一個白眼,這才拍拍雙手走到了高俅身前,“此事極有可能出自於契丹人的手筆,要知道我之前就暗中盯着汴京那幾處地方,發現了不少可疑的蹤跡,可以斷言海陵郡王蕭芷因並未離開。大概他是不甘心屢屢受挫,還是想在大宋地地頭上鬧出一點風雨來。”
“又是他,真是沒完沒了!”高俅咬牙切齒地說道,突然又想起了那一日他遇到燕青時的情景,含章詭異地出現在集賢齋,萬珍閣那個小夥計緊隨其後,怎麼想怎麼蹊蹺。要知道,宋朝皇帝的風流可是名聲在外的,先前哲宗趙煦還搭上了澄心,趙佶對含章也頗有興趣,今後難免不會有別的一親芳澤的想頭……想到這裡,他的心中頓時有些不舒服,但一時卻不知道問題在哪。
他趕緊把千頭萬緒壓下,沉聲吩咐道:“從今天起,小七你派人盯緊蔡王府,進去什麼人出去什麼人全都看好了,實在不行可以在暗處下狠手!對了,盯人的時候離遠一點,找兩個在那邊混世道的人,別派生頭臉。既然城外那一頭你暫時沒事,就先把這仵事情挑起來!你師傅和大師傅都會給你支援的!”
“趕鴨子上架!”宋泰如今雖然和女婿沒有芥蒂,但聽到這句變相地指派還是低聲嘀咕了一句。
另一邊,趙似也正看着手中的紙條發愣。儘管很不甘心被人奪走屬於自己的東西,但是,要他相信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他還不敢貿然下決心。瞥了一眼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鄧鐸一眼,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厭憎,不耐煩地揮手道:“你先退下,讓我好好想想!”
“殿下!”
“出去!”
鄧鐸眼看再糾纏也討不到好去,只得怏怏不樂地出了書房,臉上盡是沮喪。沒走幾步。他就覺自己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立刻惱火地轉身罵道:“誰這麼不長眼睛?”然而,他一看到那個身影卻嚇了一跳,臉色頓時訕訕的。
“小鄧,你現在倒是風光得很啊!”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雙手環抱,用一種鄙夷的目光打量着鄧鐸,隨即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別忘了。自己不過是最末一等地武官,別受了殿下一點恩寵就把本分都忘了!”
“劉殿直,屬下受教了!”鄧鐸本就心情不好,此時拱拱手便立刻急匆匆地走了。他此刻哪有工夫理會別人,要知道,他身上的毒還沒解呢。
“況哥,這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仗着自己得殿下信任,見了你竟然如此無禮!”旁邊的樹叢中竄出一個身材矮小的漢子,低聲說道。
“哼。殿下再大也大不過聖上。他鄧鐸也不見得能蹦達幾天!”
劉況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轉身就走,“鍾達。你不用管他,這傢伙若是自尋死路誰也攔不住!”
書房之中,趙似來來回回走來走去,目光始終沒離開書桌上的那封信。那上面說得無比動人。先散佈趙佶得位不正的消息在朝臣心中種下疑忌,再借表示恭順的機會請趙佶駕臨王府,然後在飯食中下慢性毒藥,最後用入宮拜謁的藉口對皇長子趙皇下手。總而言之,只要趙佶能在數月之後再一命嗚呼,那麼誰也懷疑不到自己身上。可是,冒這麼大地風險。用這樣狠毒的計劃,究竟值得麼?再說還要派人去取毒藥,若是有萬一……
“當然值得,要不是爲了趙佶橫空奪了屬於我的位子,娘又怎麼會一病不起?”趙似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終於下定了決心。不過,這一次他再也不敢用鄧鐸,而是喚來了從小伺候自己的兩個心腹內侍,事無鉅細地囑咐了一遍。
蔡王府的門口或明或暗地佈滿了各路人馬。彼此無不是互相防備,只要看到有人進出,暗地裡必定會有人跟上去,至於是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不知道了。即便如此,他們卻拿堂堂正正進宮的趙似沒有辦法,畢竟,皇宮大內這種森嚴禁地,外人是休想進入的。
趙似徑直入了聖瑞宮,只去匆匆瞟了朱太妃一眼便帶着兩個內侍進了另一座偏殿。這裡,兩個在聖瑞宮執事已久的內侍早已等候多時,一見趙似進來便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
“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你們都是跟隨母親多年的人,應該知道該怎麼管好自己地嘴!”儘管知道這兩人相當可靠,但趙似還是警告了兩句,這才扔下了一個錦囊。“裡面地錢足以讓你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謝蔡王殿下恩典!”地上的兩個內侍根本不敢打開錦囊,連忙俯身叩首稱謝。收好錦囊後,兩個人連忙脫下了身上的衣衫,和趙似地兩個內侍互換了過來,再經過一番打扮之後,一眼看上去竟沒有多大分別。
出宮的時候,遠遠綴着的各路哨探見趙似身邊的人一個不少,一路跟回王府也就算了。誰也沒注意到,兩個時辰後,兩個內侍悄悄地出了皇城,而後又在朱雀大街的一個成衣鋪子中換了衣服,最後才輾轉進了集賢齋。當然,兩人的形貌很快落入了一直在關注集賢齋的高明和燕青眼中。
“小七的丹青功夫大有長進!”
看着那寥寥幾筆勾勒出來的神似畫像,高俅第一句讚的卻是燕青地書畫功夫,這頓時讓其他人哭笑不得,倒是燕青大爲高興,樂呵呵地笑了兩聲。
“人肯定是蔡王府的,只是,他們怎麼躲開了重重監視還不得而知。”高明輕輕地用手指叩擊着桌面,若有所思地道,“不過,今天一早蔡王進宮,很有可能在其中玩了掉包計。”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兩撥人暗中接觸,究竟玩的是什麼詭計!”高俅放下畫像,一語直逼事情關鍵,“蔡王若要起事,從明處下手決不可能。開封府附近囤積了天下的精銳禁軍,只聽聖上號令,就是樞密院也不見得能調動;而汴京城中的軍隊則都掌握在三衙長官處,聖上即位之後,三衙裡都安插了親信,也不可能讓小輩有機可趁。這樣一來,就只有暗中行動一種可能了。”
“既然是暗謀,不外乎刺客暗殺或是用毒。明裡的暗殺驚動太廣,而且需要很久的部署,我想蔡王應該等不及,那就只有用毒了。”燕青突然插嘴道,話音剛落,他便發現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不久之後,聖上即將駕幸蔡王府!”高俅地嘴裡迸出一句話,室內頓時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