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內的風雨飄搖自然瞞不過遼國密諜,坐鎮顧宅之中,蕭芷因輕而易舉獲得了虛虛實實的大量消息。此時此刻,他望着桌面上堆得老高的那疊信箋,突然發出了一聲森然冷笑。
“這宋室君臣相疑,正是我遼國銳意進取的好機會,只可惜朝中掌權的那些人都是酒囊飯袋,否則若趁此機會大舉南進,何愁大好河山不歸我大遼?”他一邊說一邊重重一拳擊在身旁几案上,臉上現出了幾許怒容,“偏偏我沒有決斷之權,若是能趁機讓宋室死上幾個官員,豈不是能讓波瀾更盛?”
一旁的顧煥章已是聽得冷汗淋漓,心裡大罵蕭芷因是瘋子。要知道,遼宋之間儘管在邊境上多有摩擦,但確實是已經多年未曾有過大戰。如今這時候若是因爲蕭芷因的緣故而興起兵戈,那麼無論是對兩國君臣還是百姓來說都不是好消息。這大宋禁軍廂軍固然疲弱不能戰,遼國的所謂精兵強將又能夠勝到哪裡去?多年的漢化早已讓遼國貴胄耽於享樂,哪還有祖先那等銳意進取的雄心壯志?
“大人,此事須從長計議,否則萬一挑起兩國動亂,豈不是……”
“我不用你教!”蕭芷因不耐煩地打斷了顧煥章的話,目光中掠過一絲真真切切的鄙夷,“這是宋人的內耗,我巴不得他們鬥得更兇一些,更狠一些←們折損越多,元氣便傷得更重,於我大遼就更有利!這大宋的小官家果然是少不更事,居然會聽信這兩句區區民謠!”
顧煥章畢竟是土生土長的宋人,聽了這兩句不由臉色大變,藏在袖中的拳頭更是握得緊緊的。幾乎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要以遼國皇帝耶律洪基聽信讒言殺皇后蕭觀音的故事來反脣相譏,權衡再三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形勢比人強,如今他的性命都攥在他人手心裡,還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大人說的是……”他最終還是含含糊糊地應道。
“不能殺人也可以把水攪渾,這不是如今大宋官家任用的那些人搞出來的名堂麼,你命人不惜一切代價放出風聲去,就說這兩句童謠出自朝中宰輔之手!”蕭芷因發了一通脾氣之後,重新恢復了往日的儒雅風流,“大宋的御史臺不是很會風聞奏事麼,他們不是很講究文死諫,武死戰麼,那就讓他們對掐好了!我就不信,面對這樣的風言風語,那位小官家還能夠定下心來好好分析,哈哈哈哈!”
開封府奉旨禁民間傳唱童謠不過十幾日,一個來勢更大流傳更廣的謠言突然充斥了汴京的大街小巷。儘管私底下議論這些的人們無不小心翼翼,可是在他們看來,那些貶斥各地的元祐舊臣纔是正人君子朝廷棟樑,而如今佔據了宰輔之位的那些人則不過是奸邪小人而已。於是乎,在個別心懷元祐舊政的人刻意宣傳下,朝中很快籠罩在一片陰沉沉的氣氛之中。
由於所謂的身體不適,哲宗趙煦已經接連兩天沒有上朝了,因此大臣之間無不議論紛紛,目光的焦點便是章惇曾布蔡卞。三人之中,章惇執政,蔡卞輔之,曾布執掌樞府,可謂是朝中最爲顯赫的三人,而此時此刻,首當其衝面對那流言的也是他們三人。
大內都堂一處靜室之中,三人或坐或立,臉色俱是陰沉一片。
“聖上爲何不肯見我們,這分明是那些奸黨意圖轉移視線的詭計,若是聖上信了便是墮入陷阱了!”曾布爲人最是急躁,此時幾乎恨不得闖宮求見,“宣仁太后老奸誤國之事,聖上前時已經有所心動,如今突然冒出這麼一樁,豈不是讓我等辛苦完全白費麼!”
“子宣,此等事豈能隨口而出!”章惇聞言不由對曾布怒目相向,心中陡地生出了一股追悔莫及的情緒。三人之中,他對於今次的變故最爲了然,可是事情突然急轉直下到這種地步,這也是他事先沒有預料到的。“事到如今不能怨天尤人,惟有設法加以化解。你們別忘了,只要御史臺一道彈章,我等就全都難以自保1
“無妨,有黃履等人在御史臺壓住陣腳,那些人應該不敢胡來!”蔡卞仍舊是那副不緊不慢溫文爾雅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如同刀子一般,“那些愚民議論無所謂,可慮的是宮中聖上的態度。依我看來,聖上兩日不曾早朝,心中必是已有疑慮,爲今之計,可以讓宮中內侍或嬪妃婉轉進言,當然,若是能說動皇太妃則更佳!”他說着便意味深長地看了另兩人一眼,自己卻突然閉上眼睛入起定來。
章惇目中厲芒一閃,見一旁的曾布似乎也在沉思,他自顧自地打開了門,疾步出了靜室←和蔡卞私交極好,但在有些事情上,他卻不曾讓這個盟友知曉,豈料事情竟是紙包不住火,只不過情勢到了這個份上,他若再遮掩也沒有多大意思。避開一干大臣,他很快輾轉找到了藍從熙,託其請朱太妃暗中說項。僅這一樁還不算,藍從熙走後不久,又一個小內侍躡手躡腳地走了來,章惇又對那人囑咐了一陣,這纔算大功告成。
當日夜裡,哲宗趙煦並未獨自宿在福寧殿,他的病本就是沒什麼干礙的小疾,一朝痊癒卻並不視事,不過是爲了對朝中幾個大臣的不滿而已。儘管後宮佳麗衆多,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冷落了孟皇后,而擇了劉美人侍寢。
一番顛鸞倒鳳之後,劉珂嬌喘連連地躺在趙煦懷中,心裡卻思量着早先內侍得來的消息。儘管她入宮未久根基尚淺,卻也知道孟皇后大勢已去,自己若能在朝中外結強援,將來便有可能登上後位。放眼朝中無數臣子,能夠倚靠的不過寥寥數人,而這幾人中,章惇無疑是最爲強勢的一個。
盤算良久,她還是出言試探道:“臣妾見這幾日聖上老是長吁短嘆的,莫非是朝中有事不如意麼?”
“豈止是不如意,朕都快被那些所謂股肱之臣氣死了!”對着身旁愛妃,趙煦隨口分說了幾句,最後卻自顧自地看着頭頂紗帳再不吭聲。
“聖上,您如今繼承神宗皇帝遺志推行新法,自然會招來一些愚人的詆譭,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常有的事,不值得憂心。”劉珂字斟句酌地考慮着說辭,眼角餘光還不忘觀察趙煦的臉色,“臣妾倒是覺得後一波流言乃是有心人刻意炮製的,居心叵測誣衊朝廷宰輔,其罪難免其心可誅!”
“哦,你爲何如此肯定章惇等人是清白無辜的?”趙煦一下子來了興趣,心中疑慮打消大半,臉色也好看了不少。
“聖上,您乃是英明天子,用的都是神宗皇帝當日用過的舊臣,黜落的都是不明是非阻塞言路的庸臣,此事天下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是聖上連自己親自啓用的臣子尚且不信任,朝中還有何人能夠讓聖上信任?若是聖上聽信流言而疑忌幾位宰輔,豈不是讓始作俑者拍手稱快?待到那時,那些無知的小民百姓豈不是又會說,聖上任用奸邪?”
“你說得沒錯!”趙煦一個翻身從牀上坐了起來,高聲喚道,“來人,替朕更衣!”趁着外間內侍忙亂的當口,他突然轉身捏了一下劉珂的面頰,臉上盡是笑意,“虧得朕有一朵解語花,否則非叫人誑去不可!愛妃且好好睡,朕不能陪你了!”
“聖上當以國事爲重!”劉珂半裸着上身在牀上盈盈施禮,心中充滿了一舉功成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