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大火燃起的時候,自然驚動官民無數。遙望着那沖天火光,街頭巷尾的百姓無不議論紛紛,再加上先前趙佶的病倒,輿論的方向漸漸被導向了另一個方面。
“聖上即位後,這已經是第二次禁中失火了!”
“前一次是在崇寧二年大軍西征之前,燒掉了中太一宮,不知道這一次又會是哪裡遭殃!”
“你們忘了,聖上剛剛即位的時候也有過一次祝融之災,只不過波及不廣而已。”
“唉,先是聖上龍體有恙,然後是禁中失火,看來真的應了一句話,用兵不吉啊!”
議論中的人們看到開封府的官差和三衙禁軍出來彈壓秩序,慌忙四散回家,但是,懷疑朝局和擔憂時勢的陰影,卻深深地在他們心底種下了。
高俅匆匆趕到禁中宣和殿的時候,蔡京已經先他一步抵達,正在那邊聲色俱厲地指揮禁軍和內侍滅火,就連嗓子也有些啞了。彼時建造宮殿多用磚木,一旦失火,往往會火借風勢四處蔓延,一燒就是一大片。
看着那肆虐的火舌,他的心中卻迸出了一個其他的念頭——這一次燒了之後,又會花多少錢重建?
“元長公,此時火大,你我都幫不了什麼忙,你還是休息一下!”
高俅見陸續有官員趕到,便硬是將蔡京從火場拉開,又命一個內侍去取茶水。待到蔡京喘過氣來之後,他方纔低聲問道:“你剛纔問過了麼,這火是如何起來的?”
“聽說是有人失手打翻了油燈。不過火起得太快,那個小黃門措手不及困在了火場裡,大約是逃不出性命了!”蔡京的臉上陰霾密佈。隱隱竟有一種咬牙切齒地味道,“這種時候……這種時候鬧出這種事情。實在是……唯恐天下不亂!”
真的是失手打翻油燈麼?轉過這個念頭之後,高俅便暗歎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中國曆代那麼多王朝,每朝每代都會發生禁中失火的慘劇,就連北京紫禁城那樣地宏偉宮城。也曾經燒燬過大半,更不用說現在了←仰頭望了望漸漸小下去的火勢,長長舒了一口氣。
“好在這一次只是燒了宣和殿,東西前後地小殿都沒怎麼受到波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說到這裡,他才突然想到了另一件大事,腦袋頓時轟地一下炸了開來,“對了,聖上那邊元長公可曾派人前去奏報,還有正懷着龍胎的鄭貴妃和韋美人?”
蔡京聞言遽然一愣。脫口而出道:“聖上那邊我早就派人過去加強防戍了,只是卻忘了那兩邊。不過禁中衛戍多由入內內侍省兩個都知掌管,應該不會有所驚動吧?”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便急匆匆地奔了過來,但見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就連身上衣服看上去也不太整齊。高俅定睛看去,見正是都知郝隨。不覺大爲疑惑。
郝隨定了定神,連忙向兩個宰相行禮,這才連珠炮似的報道:“蔡相,高相,適才宮中火起,慌亂之中,有人闖進了鄭貴妃的淑寧殿,驚動了睡夢中的鄭貴妃※幸我正好帶了人過去淑寧殿和寧芳堂護衛,當場拿住了那兩個小黃門。不過鄭貴妃被這驚嚇唬得動了胎氣,是不是……”
高俅起初還覺得心中鬆了一口氣,待到最後郝隨說到動了胎氣,他地眉頭立刻緊緊擰在了一起。”這種事還需要請示麼,趕緊去翰林醫官院去請醫官去診治!”“小人遵命!”
見郝隨拔腿便走,高俅突然又想起了那兩個被拿住的小黃門,連忙叫住了郝隨:“還有,那兩個小黃門嚴加看管,決不能有半點閃失。等這邊事畢之後,再好好審問事情緣由!”
“高相放心,小人知道該怎麼做!”郝隨滿口應承了下來,心中卻不無慶幸。要不是他在宮中失火的第一時刻想到的不是救火而是去衛護兩個有孕的嬪妃,怎麼也不可能撞見這樣詭異的勾當。現在看來,最近禁中連連發生的變故,說不定能夠抓到一點線索纔對。
高俅吩咐郝隨的當口,蔡京一直是一言不發地在旁邊呆着,及至郝隨離去之後,他方纔沉聲道:“看來這場大火着實可疑,不能光靠內侍省和皇城司,待會你我一起去面聖,連同皇后宮中的那場所謂‘饜鎮’,一起令刑部密查!”
“好!”高俅往深處一想,咬咬牙便點了點頭,“事到如今,也不能光想着息事寧人,若是不查,難以息悠悠衆口。”
宣和殿的大火終於在燃燒了一晚上之後被撲滅,一來是當晚並無大風,二來則是蔡京最初地處置妥當,因此大火只是燒燬了宣和殿的主體,旁邊的凝芳,瓊芳,重熙,環碧四處小殿全都安然無恙。但即便如此,若要重建宣和殿仍是一筆不小地開支。此殿自紹聖年間一直修到了崇寧初,耗費了衆多土木錢財,孰料就在這麼一場祝融之災中付諸一炬。
早在火勢被控制了之後,蔡京和高俅連同幾個後趕到的宰執便匆匆來到了福寧殿請見,很快便見到了被驚醒的趙佶。深夜發生如此大事,趙佶自然是臉色難看,似乎只是強自剋制着纔沒有雷霆大怒,但說出來的話卻句句犀利如刀。
“這場火可真夠燒得及時!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天寧節過後,朕病倒地當口來襲,豈不是坐定了朕的失德?天降德音……朕偏偏就不信這個天降德音!元長伯章建議得很好,查,一定要徹查,刑部若不能查一個水落石出,他們的俸祿就不用領了!”
聽到盛怒之下的趙佶頗有些口不擇言的傾向,對於淑寧殿發生的那段小插曲是否應該直言奏報,高俅頓時有些躊躇。但是,在看到了蔡京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之後,他還是鎮定了一下心神,又把有人闖入淑寧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此時,福寧殿寢宮之中一片寂靜,能夠聽到的只有或粗或細的喘息聲。
趙佶沒有說話,一羣宰執更是沒有說話,此時的氣氛,無疑是僵持得可怕。帝王無家事,家事即國事,正因爲如此,歷來帝王后宮若有什麼變故,羣臣莫不是緊張憂慮。良久,蔡京才用一聲輕咳打破了這難言的寂靜。
“聖上,此事不若和當初皇后宮中首告之事一起,由刑部處置。”
他淡淡地瞥了其他人一眼,然後便解釋道,“將所有相關人等交付刑部處置,一來可以消天下人的疑心,二來可以昭顯律例威嚴。再加上刑部侍郎周鼎爲人謹慎持重,可以委之重任。詳查失火之事可以向外宣揚,至於首告和闖宮則一併令周鼎秘獄審理,如此既不失皇家臉面,也可將事情原委查一個水落石出。”
“周鼎……”趙佶皺眉沉思了一陣,這纔想起了那個不芶言笑的中年官員,“好,就讓他去辦吧。不過朕有言在先,此事原本就事涉構陷,倘若他不分黑白只知道用刑逼供,朕絕對不會姑息!”
“聖上所言極是。”高俅點頭附和了一句,心頭一塊大石就此落地。秘獄審理是一回事,用刑逼供又是一回事←對於六部中人瞭解得並沒有蔡京透徹,只知道這周鼎似乎是一個能員,但能員是否會用其他酷烈手段,這就很難說了。
見趙佶面有疲倦之色,衆宰執也不敢多留,一一行禮之後便先後退出。按照以往慣例,蔡京去囑咐幾個醫官善加診治,高俅也同時吩咐了曲風幾句,這才一同出了大殿,此時,天色已經微微亮了起來。
“又折騰了一夜!”蔡京望着天邊那一縷縷朝霞,苦笑着嘆了一口氣,“再這麼下去,就是有再好的身體也打熬不住!”
高俅贊同地點了點頭,大宋官員衆多,對士大夫也極盡優容,就算宰相也不至於像明清那樣忙得昏天黑地,像這幾天這樣變故不斷的情況,可以說是數年乃至數十年難得一見。
“伯章,蘇子瞻剛剛逝世,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的舊師,於情於理你都得幫着經辦一下,這幾天你若是不能抽身,我便可代你幾日。”
蔡京的話語中聽不出半點語氣波動,彷彿只是提起一個平常的人。
高俅直直地凝視着蔡京的眼睛,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端倪,最後只得作罷。”也好,那這些時日便偏勞元長公了。”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能通過宰相權威解決,既然如此,他也就只能藉助別的力量了。兩人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一直同行到都堂方纔彼此告辭。這一日本就是蔡京當值,高俅出了大內之後,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不能一直這麼被動應對,是該主動出招試探的時候了,雖然事情出自蔡京手筆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得不防,除此之外,還要探清楚是誰想要漁翁得利。不過,這樣一環套一環的陰謀,若是僅僅是希圖上位,冒的險未免太大了一些,那麼,那個不知名的對手究竟想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