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高俅收到高傑家書的同時,蔡蕊的書信也送到了蔡府。當呂氏看到女兒在信上說已經有了身孕時,禁不住露出了十分喜色。雖然乃是天子官家賜婚,又是明媒正娶的夫人,但是,倘若女兒婚後數年無出,依舊是令人尷尬的事情。如今可好,她總算可以放下一樁心事了。
所以,當蔡攸前來拜見母親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呂氏喜笑顏開的模樣。這個節骨眼上,他實在想象不出母親有什麼可高興的,忍不住開口問道:“娘,什麼事讓你高興成這樣?就是先前爹爹官進三級,封了國公的時候,似乎你也沒這樣高興過!”
“你爹位列宰相,升官封爵都是尋常事,哪有這件事值得高興?”
呂氏笑着拿起旁邊的信函,隨手遞給了兒子,“你看看,這是你妹子蕊兒捎來的家書,上頭很是說了些夫婦之間的私語。當然,最好的消息就是,她已經懷孕了!”
蔡攸聽着眼皮一跳,連忙抽出信箋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讀完之後,他緊皺的眉頭方纔漸漸舒展了開來。”看來,高傑那小子沒有薄待了她,這我就放心了。”
“你這是什麼話,蕊兒堂堂相府千金,容貌才華都是第一等的,高傑護着這個嬌妻還來不及,哪裡會虧待她?”呂氏不滿地瞪了兒子一眼,劈手奪過了信函,“你這個當哥哥的也該注意一些,一聲妹夫就那麼難出口麼?”
“娘,你也太護着你這個女婿了!”蔡攸頗有些哭笑不得,當着母親的面。他怎能解說那麼多內情,只得搖頭嘆道,“如今我和兩個弟弟都已經娶親。你已經有了三個媳婦,她們給你添孫子的時候都沒見你那麼高興過。這也太偏心了!”
呂氏見兒子這幅模樣,不由沒好氣地笑道:“怎麼,以爲我苛待了你地媳婦麼?不過那怎麼相同,蕊兒遠在江南,我總得看顧她一點。對了。待會就讓家裡人去打點一下,既然是這樣的喜事,總得捎一點東西過去!”見蔡攸躡手躡腳地想溜,她緊跟着便加了一句,“待會你也去幫忙挑一挑,你平時最疼蕊兒,這麼大的事情也該有點表示。”
“行,我聽娘地就是!”蔡攸百般無奈地點了點頭,又閒聊了一些別的事便退出了正房。在門口佇立了片刻之後,他漸漸斂去了笑容。
拔腳便往自己所住地院落走去。
他還沒來得及跨進院門,目光便突然瞥見了父親的一個心腹家人,連忙開口喚道:“蔡平。什麼事這麼匆匆忙忙?”
蔡平轉頭見是蔡攸,慌忙迎了上來,滿臉喜色地下拜行禮,這才說道:“大少爺。剛纔葉家那邊傳信過來,說是用了相爺送去的藥後,葉大人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再休養兩天便無大礙了。”
蔡攸聞言腳下步子不由一滯,隨即才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哦,怪不得你這麼高興,想必爹聽說了也會鬆一口氣的。既然如此,你趕緊去都堂報一聲。對了,順便告訴爹一聲,就說二小姐來了家書,請他理事完畢後早些回來。”“小人明白了。”蔡平恭恭敬敬垂手答道,見蔡攸轉身進了院子,他方纔吐吐舌頭快速離去。
“估計沒多久少蘊就要復出了!”
坐在書桌前,蔡攸整個人用力地向後仰去,心中計算着先前發生地一件件事情。局面發展到目前的態勢,他確實有些始料未及,但是要說完全脫離了掌控卻也未必,自己那位慧目如電的父親不是藉機看穿了很多人的嘴臉麼?只是,那麼大的動靜最後只換來這樣一點微不足道的結果,卻不免有些可惜了。也不知道是誰這麼愚蠢,居然敢縱火宣和殿,白白毀了一出好戲!
饒是蔡京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但是,在聽到女兒蔡蕊有孕的消息之後,他仍免不了露出了一絲笑意。不過,打發走了蔡平之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恢復了剛纔那副深沉莫測的表情回到了議事的房間。此時,旁邊的吳居厚忍不住好奇地問道:“蔡相,是府中有事麼?”
“哦,不過是小女自華亭送來了一封家書而已。”蔡京微微點頭,輕描淡寫地說道,“說起來小女也嫁了一年多,如今聽說是有了身孕,所以來信報一聲喜,不是什麼大事。”
見蔡京如此作勢,旁人自然不好再問,但是,心裡地疑慮卻是種下了。當日蔡蕊出嫁的時候,那排場之隆重,絕不亞於公主下嫁,而宮中的賞賜更是豐厚已極。如今愛女懷孕,蔡京卻這麼一副漫不經心地模樣,不免令人懷疑蔡高兩人之間的隔閡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一天的政事處理完畢,歸府之後,蔡京直奔妻子的正房,屏退所有下人之後便劈頭蓋臉地問道:“蕊兒來信地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呂氏被丈夫咄咄逼人的態度嚇了一跳,愣了半晌方纔迸出了一句話:“我忖度這是喜訊,閤府上下已經都知道了。”
“真是婦人之見!”蔡京眉頭緊皺,本想甩手離去,最終還是在呂氏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以後這樣的事情你不要張揚,我知道你疼愛蕊兒,但也該看看如今是什麼時候!”
呂氏起初還對丈夫的態度有些不滿,聽到這句話更是想起了外頭的傳聞,一顆心立刻懸在了半空。猶豫許久,她才試探着問道:“怎麼,難道是你和高伯章……”
“朝中的事情,和你說你也很難明白,總而言之,這件事暫時晾一晾。”蔡京不容置疑地撂下一句話,然後便鄭重其事地吩咐道,“這些時日,除了自家親戚之外,各府女眷你能推的就都推了,免得說出什麼讓人誤會的話。對了,元度那邊你也稍稍迴避一點,她太聰明,說不定回去瞎揣摩就琢磨出什麼來。”
“可是……”呂氏聽丈夫這樣說,不覺更加發慌,“蕊兒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若是怪我們這作爹孃的不近人情,那又該如何?”
蔡京微微皺眉,但立刻便作出了決定:“挑幾件補品命人送過去,我再寫一封信帶過去就成了。蕊兒是個聰明人,斷然不會因爲這些小事而有什麼想法,非常時刻行非常之事,她雖然如今是別家人,但這些道理總該明白。”
蔡府爲了蔡蕊的身孕而手忙腳亂的時候,高府也上演了同樣的一出。由於英娘事先不知情,因此這個消息也同樣是閤府皆知,等到醒悟過來卻已經晚了。雖然出於同樣的考慮,高俅在如何應對上頭也是煞費苦心,但他卻沒有將此事晾在一旁,而是命下人在庫房中找出了相當多的禮物,一件件地準備包裝,並放出風聲準備不日送去華亭。
兩邊這一冷一熱的態度對比下來,外頭的官員不免更加堅信蔡京和高俅之間有所嫌隙,並認準了高俅是想借着弟婦有孕的機會試圖彌補,而蔡京卻仍然有所顧慮。而之前的一系列事件雖然已經漸漸風平浪靜,但誰也不會認爲,區區幾個內侍宮人便會鬧出這樣天大的動靜,這樣一來,兩個宰輔的態度便更加重要了。
於是,當高俅“不經意”地對外透露伊容懷孕的消息之後,高府的門檻差點被人踩破了。只要是稍稍能夠攀得上關係的各府女眷無不上門道賀,閒聊中還不忘拐彎抹角地套問情況,竟是明槍暗箭齊發,在伊容遵醫囑靜養期間,英娘和白玲幾乎應接不暇。
“天哪,這些女人太可怕了!”
頭一次見識到這樣的場面,白玲頗有些心有餘悸。儘管她也曾經算是和人常打交道的,可那些人不是一方土王就是地方霸主,哪裡及得上現在放眼看去竟是誥命夫人的場面?若是平常的官眷也就算了,偏偏今天拉着她閒聊家長裡短的是鄭居中的夫人王氏以及蔡卞的夫人王氏,在一對二的情況下,她差點支撐不住落荒而逃。
“女人一旦瘋狂起來,當然就是天下最可怕的人!”英娘足足灌下去一壺茶,這才覺得喉嚨溼潤了些許。整整一天,她也不知道應付了幾撥客人,其中個個都是藉口前來賀喜,結果一落座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是換成別家,別說是懷孕,恐怕就是喜得貴子也沒有這樣的場面,伊容此番懷孕說是因緣際會也不爲過。
“不過,姐姐你真的確認那個蔡……相是想清理周圍的人,而不是真的想決裂嗎?”白玲對中原的官稱仍有些不習慣,因此說出話來不免硬抑抑的,“我記得中原有一句話,兵不厭詐,如果他藉着這個機會清除了異己,誰能擔保他不在位置上再安插自己人,到了那個時候,那個……什麼消什麼長,倒黴的還不是……”
“阿玲,說得好!”
隨着這句稱讚,高俅一腳跨進了房門,伸手便把想要起身相迎的英娘按在了椅子上,又示意白玲也坐下。”你們累了一天,辛苦了。”
他稍稍頓了一頓,臉上便露出了一絲自信的笑容,“我和蔡元長之間的平衡是聖上一手造就的,如果蔡元長真正想要打破這個平衡,那麼,聖上就會扶助第二個,甚至第三個高俅,只不過,他們不見得會有我這樣的運氣。要是平常也就算了,不過這一次聖上病倒,難免不會聽到些什麼。如果時機不對,藉機避一避也沒什麼不好,別人未必就能忍受得了這火上烤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