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兩天以來,自己與這個所謂的護鄉軍少校關係親密很多,還獲得了一起用餐的待遇,實際上,自從自己在遭遇黑蛇的時候救了那個林姓少校一命之後,護鄉軍已經解除了對自己的限制,除了個別有崗哨守衛的地方之外,自己可以在軍營裡隨意出入了。
但就在一個小時前,自己突然被林姓軍官請到了宿舍裡,並且嚴肅的告誡自己,今天上午,無論如何不可以在踏出這個宿舍半步,就在拉赫曼准將爲林姓少校的態度感到困惑時,軍營裡的62旅俘虜兵們開始整隊,每人都被分發了乾糧和淨水,還有一罈罈的骨灰也在院子裡整齊擺列。
那位林姓少校宣讀了一份文件之後,先是一陣沉默,緊接着歡呼聲響起,不少士兵相互擁抱着,喜極而泣,拉赫曼透過窗戶,靜靜的關注着那些邊唱邊跳的士兵們,還有那一罈罈的骨灰,那些曾經是自己的下屬,這才明白過來,他們要回家了,他們自由了,戰事敗了,估計機場也丟了,但對於這些低層的士兵們而言,無論接下來戰事走向如何,屬於他們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一隊護鄉軍會將他們護送到某處哨所位置,那裡有一位黃姓的營長,會繼續護送他們到指定地點與機場方面的部隊匯合向南撤退,拉赫曼這才確信,機場也完了。
這些天冷靜下來,拉赫曼也一直在反思,洛渝的價值在哪裡,乃至整個布拉馬普特拉河以北這一片區域,對於在南亞大陸處於絕對優勢的印度來講,價值又在哪裡?要開發,沒有資源礦產,沒有交通,也沒有資金技術。要人口,加起來還比不上中央邦的一個專區,再說,印度唯一不缺少的就是人。談民族感情,這裡的人無論是膚色,人種,語言,更是和南亞大陸完全不一樣,連信仰的宗教,自己那邊還有多少人你信仰佛教?如果是爲了安全空間和地緣政治,拋棄這一塊,搞好與北方大國的關係,反而更能夠讓印度獲得安全。
爲了這一塊雞肋一般的地盤,打打殺殺半個世紀,到現在戰略的天平正一點點的向北方傾斜,北方大國已經崛起,正形成碾壓之勢,而印度自身卻因爲地盤與各個鄰國陷入緊張,不得不維持強大的軍備。看着窗外那一羣激動的士兵們,特別是那一堆裝着骨灰的陶罐,拉赫曼眼裡有些酸,心裡有些堵,真想跳到那些個官老爺們面前,用手指着對方的鼻子問:爲什麼要北進,爲什麼要去搶這些毫無價值的地盤,爲什麼不派你們自己的子孫去上戰場?
作爲一名高級軍官,特別是被俘的高級軍官,拉赫曼想得很多,也想到了自己將來的處境,俘虜的帽子戴上了,軍隊是呆不下去了,相信無論是政客還是大本營的官老爺們,都不願意再看到自己,退役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但拉赫曼想不通的是,爲什麼今天自己會被隔離開,難道這個所謂的護鄉軍繼續控制自己,是要交換俘虜嗎?還是後面談判上有什麼政治利益上的交換,想到交換,拉赫曼心底裡有一絲絲的憤怒,還有絕望。
兩個小時前林峰接到機場方面的緊急通知,安排將這批俘虜連帶着那些戰毆者的骨灰,立即護送到林嘎爾山道上,與機場撤回的印軍士兵匯合。
收到電訊,林峰微微一笑,機場終於拿下來了,猶如拳擊場上的兩名選手,勝者登上領獎臺獲得獎牌,而敗者則只能悄悄的離場。不過隨着電訊一起發來的兩個附件卻讓林峰稍稍意外,這是一份印軍大本營通發的英文通告和一份訃告,通告的內容是關於這場短暫的衝突,裡面根本沒有提到北方大國的參與,而是機場駐軍與當地部落爆發衝突,引起交火,造成雙方各十幾名武裝人員的死傷。爲了平息事端,大本營本着平息事商的態端,暫時將機場駐軍調防,並將對部落方面進行安撫。
而另外一份訃告,則是關於兩名高級指揮官的:利德爾中將和拉赫曼准將。訃告中對兩人的忠誠,勇敢和奉獻進行了熱情洋溢的讚美,之後又沉痛的宣佈,利德爾將軍在機場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襲擊時,爲了保衛機場財產和士兵生命,身先士卒,搶修堤壩,不幸被洪水捲入地下暗河,壯烈殉國,同時在訃告中提到,機場駐軍旅長薩米特,勇敢衝入廓爾嘎河下游,在滔天洪水中搶回將軍的遺體,但已無力迴天。
因洪水將機場完全摧毀,造成大量的人員傷亡,已經不再具備復修的條件,政府層面正在考慮擇址另建等等。
而拉赫曼將軍在此之前,親自帶領偵察分隊深入游擊區偵察,與敵遭遇,在兵力和火力處於下風的情況下,沉着冷靜指揮,予敵重創,不幸重傷,爲掩護士兵突圍又親自斷後,殺傷敵人衆多之後自殺身亡。訃告中申明已向國防部申請兩人的勳章,預計不日即可獲批。
林峰用手指彈彈這份附件,腦袋裡有些懵,不知道印方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再仔細往下看,還有一行批註,卻是手寫的一句話“我們不做劊子手”,正是于謙的筆跡,林峰想了一陣子才明白過來,這是有人暗示護鄉軍,作爲雙方默契配合的一部分,這位拉赫曼將軍該殉國了。
而於謙除了用這句話表明態度之外,並未有另外的指示,說明連於謙自己也未想到接下來該怎麼辦,該怎麼處理這個拉赫曼。既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就向當事人說明了吧。
林峰並未讓拉赫曼疑惑太久,送走這批俘虜,大步走進軟禁拉赫曼的宿舍,先是倒上一杯熱茶之後,迎着拉赫曼詢問的目光,將手中的附件遞了上去,這些天兩人已經熟絡,無需過多的客套。
拉赫曼掃了一眼,先是一臉的驚訝和難以置信,利德爾將軍也犧牲了?是被洪水沖走的?熟悉的軍內套路的拉赫曼向林峰投以疑惑的眼神,作爲上級和同僚,利德爾主持第四軍的情報和反間諜工作,與作爲軍事主官的拉赫曼並未有太多的交集,但畢竟是中將的身份在那裡放着,這護鄉軍戰力如此的猛,也如此的不顧後果,就不怕印方擴大戰爭來報復嗎?
“利德爾將軍並非我們擊斃,也並非戰死,這個我以後再和你解釋。”林峰似乎明白拉赫曼想要問的問題,先說明之後再用眼神示意他繼續往下看。
拉赫曼閉上眼睛頓了頓,似乎是在消化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又接着往下看了一眼,臉色瞬間大變,端起這份文件,走到宿舍門口,在陽光下再次細細查看一遍,呼吸聲越來越急促,脖子裡青筋暴起,身體哆嗦了半天慢慢蹲在門檻上,抱着腦袋半天之後憋出一句話:“無恥!”
林峰有些同情地望着這名職業軍官,從戰術上來講,幾天前的戰鬥中他的指揮並無失當之處,在機場上,他麾下的62旅在遭受突然襲擊時,反應得當,進攻流暢,甚至將擁有變態能力的于謙,打得逃入廓爾嘎河中才脫身。
在機場線上,他指揮的直升機再次逼得於謙跳崖,也差點將自己也留在那裡,現在自己的腳踝處腫脹仍未消退。他在大拐彎處的達東嶺上設置的迫擊炮陣地,也一度轟得毛隊長無處可逃,在密林中利用一個連作爲誘餌,又差點讓于謙十幾人全軍覆沒,平心而論,從戰術造詣上來講,遠遠超過了僅僅適應特種作戰的己方几位指揮官,然而,薩米特敗了,敗給了運氣,誰讓他碰到了于謙呢。
如果一定要挑出一些毛病,那就是此人對敵人狠,對自己人也狠,戰鬥中多次無差別的攻擊,從戰術目的上可以理解,但從情感上很難讓自己的下屬接受。但他落得今天被宣告死亡的下場,卻非是戰場指揮的失誤導致,而是某些需要,宣傳上的需要,掩蓋戰略失誤上的需要,政治上需要他作爲犧牲品,要知道,軍事永遠要服從於政治。
“什麼時候行刑?我可不可以先和家人作個告別?”拉赫曼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怒氣未消,不過話剛說完,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自殺殉國了,這個要求恐怕與大本營達成默契的護鄉軍難以同意的。
一支香菸遞了過來,自從跟着于謙出了幾次任務之後,從不抽菸的林峰也被帶壞了,替拉赫曼點上香菸,林峰又學着于謙深思時的樣子,吐個菸圈。
“有人說了,我們不當劊子手,我們不會行刑。也不主張你自殺。”林峰擡眼瞟了一下身體一震的拉赫曼,繼續說道:“你救過我的命,給我一段時間,給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你想去哪裡隨便。”
河谷中傳來螺旋槳的嚯嚯聲,四架直升機吊着幾臺設備順着河谷匆匆的撲向機場方向,林峰按滅了菸頭,朝作戰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