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徽上前幾步,抓住他手中的東西扔在了地上,“不論你有什麼目的,你又帶着什麼抱負,你不能將所有人捲入這場遊戲之中,你知不知道………………”
子戈將她的手翻轉過來,擒住她的手腕,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你知不知道,你總帶着莫大的恨意來揣測我,用你心中的標準來評價我的爲人,爲我安上莫須有的罪名。”
“你知不知道,你爲什麼這麼恨我?”
鳳徽楞住,她的眼睛看望進子戈眸中的自己的臉,那張臉上展現的是什麼情緒她看不清,她只看見了他眸中的瞳孔的顏色與輪廓,映得是整整的一個她。
她突然掙扎開他的束縛,後退了幾步,腳邊踩到了一個東西,她穩定了情緒,將腳下的東西撿起來拿在手上。
她還沒有行動,子戈卻突然起身就將斗笠從她手中奪過去。
“這是我的,你別碰。”
這句話突然帶了些埋怨與些許的拒絕,她現在的確聽出來了。
她那時帶他離開的時候並沒有見到這斗笠,可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怎麼還帶着?
子戈坐回矮榻上,閉着眼睛,安靜地養神。
鳳徽從他的側顏中還可以看但倒他臉上有些僵硬。
這是在變相地讓她走?
她皺了皺眉,心下思量了許久,纔開門離去。
子戈的眼皮顫了顫,終究沒什麼動靜。
只不過他的指尖還在撫摸着那繡的帶粉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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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我端着剛剛剪好的藥,將熱氣吹散了些,“我說過,要破南冥閣,最少需要一個月。”
身後的人並沒有說話,其我知道他並不信。
“南冥閣幾百年基業,憑你這區區三十萬鬼君,”他看着身後的泰巫,“難!”
泰巫將微微一笑,“我又並不是粗莽之人,自然知道南冥閣其中的厲害,若我傻,直接就率兵強攻,可這代價我是知道的。”他不會蠢到如此地步,他要的是最終的結果,這也是他與其我合作的原因。
這場潛伏三十年的大戲,絕不可能毀在他的手中。
“你別忘了。我答應你沒有動這南冥城中的一瓦一礫,你就應該履行你自己的諾言。”
其我慢慢嚥下一口藥,皺了皺眉,“我知道,就算我對南冥閣瞭如指掌,可至少需要一個月,才能將南冥閣外的防禦全部都解除。”
“而且,我還有一件事要請教前輩你。”
泰巫擡眼看着其我,走到屋檐下,看着天空中是一片陰沉之色。
其我將藥喝完,也站起來與泰巫一起看着天空中四處翻騰的鬼氣,這三十年來,三十萬大軍的戾氣是何其地沉重,遮雲蔽日,掩日而昏。
泰巫終於開口,“說吧。”
“小輩想知道的是,震威身邊的那位小徒弟,他的來歷。”
其我看着泰巫眉頭一皺,就知道了個大概,或許他並不會告訴自己,他又對着泰巫說,“你與我現在已經是合作的關係,你認爲若是失敗,我的下場應該會比你更慘。”
泰巫冷哼一聲,臉上有些許的不悅,“那又如何?你終究說到底,還不是那老東西的兒子,他肯捨得?”
“肯不肯,你似乎比我清楚?”其我將藥杯翻轉過來,倒扣在桌上,再用茶壺滾燙的水將茶杯澆熱,去去藥氣,熱熱杯底,免得泡茶的時候還有苦澀的味道。
泰巫稍稍思忖,鳳驚天的爲人他又怎麼不知道,心狠手辣他早就見識過,他只是怕,怕透露得太多,他手中所能拿捏的就會更少。
“你並不需要知道這些。”他現下要做的,就是幫他將南冥閣外的防禦打破。至於其他的,他並不需要知道太多。
其我並沒有看泰巫的臉色行事,泡好的茶卻沒有喝,“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想到辦法。可是,我會介懷。”
泰巫離開的步子一頓,他轉過頭來:“說說你的想法!”
其我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青尖,“他與南冥閣中的飛蟒似乎認識。”飛蟒是百年前鎮守百鬼門前的神獸,但就憑這個,並不能證明他的身份。
泰巫突然回想起當年的一件事。
他找到了震威與他大戰,卻失手打了還是孩子的多捉一掌,他看着他倒在了老鬼頭的懷中,他以爲他必定會死,可是,他並沒有。
而且,他活了下來,卻並不記得此事,更不認識他。
十年後的多捉又同樣的死去,可又以同樣的方式復生。
他纔開始調查他的身份。
無名無姓,甚至無人生養,這種人只能是一個怪物。
這天下鬼怪何其多,可就偏偏只有他一人能再三死,再三活。
“你說,他能死而復生?”其我將茶杯慢慢地放回遠處,摩挲着衣角,從當中取出一顆佛珠,將它慢慢用開水燙熱,佛珠上突然現出一朵三色花,花瓣的中央有一條血紅色的線,其我將其中的一條線慢慢地抽出來,纏繞在食指上,血線慢慢融入其我的食指中,由手入心,由心入眼。
泰巫看着其我的眼睛突然閃現出無數的場景,一幕幕在飛快地切換,只是一瞬間,其我的額頭上就已經出現了密密麻麻細小的汗滴。
“噗!”泰巫看着一條血紅色的線從其我的嘴中吐出,一觸到空氣就突然消失。
其我撐着精疲力竭的身體,將只剩下兩瓣花的三色花收起來。
“你用這等自損的方式想查看他的來歷?”泰巫知道,其我有通天曉地的本事,只不過因爲他的血能夠讓三色花的種子發芽。
而這三色花,世間就僅僅只有三株,每株就只有三瓣。每一株都長在他的心扉上,相當於取一瓣就是挖心之痛,可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異樣,的確是從南冥閣中的人,了不得。
“你看到了什麼?”
其我閉着眼,穩了穩自己的氣息,他的確是疲倦到了極點,說話都有些不利索,“此事我稍後會告訴你,我現在耗損太多,需要靜修。”
泰巫看着其我離開的背影,嘴角突然勾起了一個幅度。
他如果不知道,那小子的身份,他就不會讓他去取他的內丹,剛剛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爲了試探,或者說是驗證。
他似乎是證實了自己的觀點。
但他也知道,其我會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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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我們現在要去哪?”
多捉剛想問出口,就看見前方有一大摞的人羣衝了過來。
看着他們的臉色慌張,腳步匆匆,多捉向人羣后面看了看。
沒什麼東西在追他們啊!他們到底在跑什麼?
“師傅……”,多捉剛想問問是怎麼回事,就看到老鬼頭示意他,他拉住一個路過的人想打探打探消息,還沒觸犯那人的衣襟,就被他衣袖一震,多捉瞬間就後退了幾步,若不是老鬼頭在背後蹭着他,纔不至於摔跤。
這……,這人武力也不低,怎麼遇見事也沒和沉着之氣。
多捉剛想上去理論,就被老鬼頭攔住。
“這位兄臺,我們只是想問問爲何這一路上有這麼多人逃難?”
那人見老鬼頭雖然衣着不華,可卻感受到了他身上濃厚的內力,隨即擺了手,算是賠禮,又接着說,“我皆是聽人說,泰氏一族率領大軍前來攻佔南冥閣,據說他在三十年前的大戰中死去,可他的鬼魂卻被鎮壓在南海中,如今他回來報仇,我們並不想參與其中自然是要逃得越遠越好,如今,南冥閣方圓百里都已經沒了人煙。”
多捉納悶了,“你們這麼多人就不知道反抗?”
那人冷笑一聲,“我就算沒有見過泰巫,但我親眼目睹三十萬大軍壓向南冥城的狀況,之所以人鬼得以兩兩相安無事,就因爲南冥閣閣主是血肉人身,可如今傳出南冥閣閣主已經身首異處,若是泰巫真的攻陷了南冥閣,這天下就會掌握在鬼族之手,到時候我們又如何能夠存活?”還不如保存體力,別去白白廢這些功夫。
多捉剛想還嘴,那人卻又拂袖而去。
老鬼頭並沒有說話,他想起了一個人的話,“這個天下,本來就從來沒有鬼神之說,南冥閣最高的一條指令便是結束這混亂的秩序,這一條規矩從三百年前便一直流傳,本來三十年前,這一切就應該結束。可是,龍珠卻被盜了……”
“住口!”
“嗯?”多捉看着老鬼頭,“師傅你叫誰住嘴,我可沒說什麼!”
老鬼頭看着多捉,失神地搖了搖頭,“沒什麼,走吧!”
“那,往哪兒走?”
老鬼頭看了看前方的路,眼神中透露着滄桑,“往回走,往回走吧!”
多捉徹底蒙了,傻乎乎地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多捉,”
“嗯?”多捉回頭看着老鬼頭。
“沒什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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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徽拿了幾顆果子放在桌上,“我住在這山上,一貫是不吃煮食,若餓了就會去山上摘點野果子果腹,你若餓了,便也嚐嚐。”這果子吃了不僅可以抵禦風寒,還對身體有調理的作用。
她住在這裡這麼多年,一向沒有生過病,也多虧了這些東西。
她看向子戈,發現他正坐在窗邊,將身子蜷縮在躺椅上,那平日裡是她最愛賞景的位置,他卻毫不客氣地將它給霸佔了,又看着他的睫毛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晦暗。
興許是睡着了。
鳳徽上前幾步,還未動手,就聽到他說,“別關,我再看看。”
鳳徽收了手,又聽他說,“這雪景還真挺好看的。”
鳳徽沒有說話,多好看的景,她都看了幾千個日日夜夜了,就算再美,也終究乏味了。
“只可惜,卻是虛的,這裡從來都不會下雪。”
鳳徽拿着茶水的被子一抖,水撒在了地上,瞬間就霧化不見。
“怎麼了?”聽到動靜,子戈將目光轉向她。
沒有回頭,似是不敢,她慌亂地將東西撿起來。
“沒什麼,師叔快回來了,我去看看。”
出門後,鳳徽帶上斗笠,往房屋後的那化雪池走去。
她一步又一步地踏上地上的大雪,看着越來越近的湖水,她心中突然充滿了竊意。
他怎麼會知道,他怎麼會知道?
這座雪山,看似大雪漫山遍野,可卻永遠都只是虛幻的。
她曾追尋過,她踏着雪的蹤跡,去了一處又一處,卻始終發現那漫天的雪花始終無法觸摸,始終只是虛幻而已,她身在此處,雪在他方,她身在他方,雪又回到原點。
他已經失去了功力,就連師叔每每來時都不會察覺這雪的區別,他從來沒有來過雪山,又如何知道這裡隱秘之處。
他又爲什麼能夠知道?
鳳徽看着湖面上的影子,湖邊有未化完的冰晶,一滴又一滴蕩起漣漪,層層疊疊的倒影將她的心弄起褶皺。
她的眉頭帶着些煩躁,卻又有些急促。他曾經閉關過十年,她在這裡修養了十年,這期間是不是有什麼聯繫。
她揮手將湖面靜止,如果他不說,她如果又不問,那如果這一切都會藏,那到底又藏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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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頭走累了,便蹲靠在一旁的樹邊歇息。
多捉知道南冥閣如今的形式,但他並不明白老鬼頭的猶豫。他們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跑得遠遠的,再也不回南冥,然後過着他們以前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又隱約察覺,自師傅醒過來之後,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師傅,”他將腰上的金色小刀拿出來,遞給老鬼頭,說出他這輩子都沒有說過的酸牙的話,卻又極爲認真。“我只知道我沒那麼大的志向,也沒那麼多的心計,就算我這一生過得不明不白,我覺得也無所謂。”
他坐下來慢慢地說,“我有過最最心安的時刻,就是看着你的背影,想着明天我們要去的地方,那裡會發生什麼,碰到了妖魔鬼怪我就會幻想着自己挺身而出,將他們全都打跑。”
他又繼續說,“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當中,可我覺得是真實的。”
老鬼頭還是沒看他。
“我幻想能夠憑着自己的力量將你再找回來,而且我做到了!”
多捉拉住他師傅的垂下的半截腰帶,“師傅,你別怕,有徒弟我呢!以後什麼事,我都給你抗着。”
老鬼頭扯回自己的腰帶,眼睛中似乎有點點星光,卻故意將頭低着,他將刀拿在手中,故作強硬的語氣,“說說說,說這麼多幹嘛!你以爲我想聽?”
多捉又爬起來,極爲認真的很老鬼頭保證,“師傅,你不想讓我知道什麼,我絕不會問一個字,只不過以後你走哪也別忘了帶上我,我一個人也不知道去哪兒好…………。”
老鬼頭瞬間站起來,“就你話多,還走不走了?”
老鬼頭的確回來了。
其我將手中的的圖紙畫好,“給泰巫說,就按照上面的方法,不出半月,南冥閣的防禦便可破解一半。”
房中的黑影捲起圖紙,頃刻間便消失不見。
…………………………
南冥閣中。
氣氛壓抑得厲害。
空中全部都是灰濛濛的烏雲,他們知道,這三十萬鬼軍來勢洶洶,南冥閣似乎看起來危在旦夕。
可閣中人全都各司其職,無半點慌色。
有一密探腳步匆匆來到門前。
“報告長老,屬下有事相告!”
大長老停了手,將敲祝放在一旁,語氣中有着沉重的壓抑,“你說其我在哪?”
“在,在泰巫的大軍之中。”
“嘭!”手上的佛珠應聲而碎,孽子!他不殺他,他反而助人害他。
鳳驚天臉色陰沉,旁邊的燭燈將他的臉籠絡在一片濛濛的暗紅之中。
“閣主呢?還沒有找到?嗯!”
下面的侍衛不敢說話,鳳驚天最終擺了擺手,那侍衛剛剛轉身就突然不見,只剩下一堆衣物,然後又慢慢燃燒起來。
鳳驚天手腕一轉,剛剛震碎的佛珠又慢慢完好無損地回到他的手上,他的眸中帶着思慮的光,又突然笑起來,這可越來越有意思!
他竟然也有看不懂的人,猜不明白的事!
子戈的手下將其我帶走,而其我又勾結泰巫,單憑這層關係,恐怕南冥子戈早就看透了自己的野心與計謀。
原來他纔是小看可堂堂南冥閣閣主,明明就是養在南冥閣中的一匹狼,卻要將自己的老巢都要掀翻,看來爲了對付他,還真是下了血本的。
那就看看最後到底他會落個什麼下場!
“來人,傳令下去,開族徽,務必將閣主帶回南冥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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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戈開窗看着外面,天已經徹底暗下來了。
他推開門,攏了攏身上的棉衣外袍,似乎又嗅到了一絲煙味,看了眼隔壁還亮着燈的房間,踏上風雪,尋着那些許燻人的味道,慢慢走去。
老鬼頭回頭望了望子戈,並沒有說話,將煙掐滅,眼中望着遠處。
“你覺得這個世上最難割捨的東西是什麼?”
子戈不語。
“若你要放棄一件最重要的東西,要去粉飾這天下的太平,你會嗎?”
子戈突然一笑,黑夜的顏色掩蓋不了他嘴角璀璨奪目的光芒。
老鬼頭並不知道他在笑什麼,或許等他再活得自私一點,可能就會理解。
這麼多年,他從來就不懂活着是爲了什麼,從前他將維護天下爲任,將南冥閣的生死存亡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可是後來他覺得流浪的生活也挺好。
慢慢地放下心中的重擔,可如今卻又在面臨着選擇。多捉和南冥閣他能拿起誰,又放下誰?
他似乎還是想念從前的無上光榮,他還在現實與虛幻中盤旋。
或許他還是看不透,他到底想要什麼。
他嘆了口氣,他還在等子戈的回答。
老鬼頭聽到他說,“我始終知道自己的責任,始終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始終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該往哪裡走。”
“我不會彷徨。但如果這天下是壓在我身上的責任,我會承擔,但並不代表我會放棄我心中所想。”
老鬼頭哂笑,“世上哪來兩得全?這麼大義凜然,做給誰看。”
又轉頭望着他,“實話?”
子戈垂下眼眸,眼睛裡映着泛白的雪景,他說,“自然是假的。”
他從來就不會爲大義捨身,什麼規矩他從來就不屑,可他有一點卻是明白,他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他轉身望向身後的還亮堂的房屋。
眼中有異常的情愫。
他又對老鬼頭說,“鳳驚天肯定會派人追查我的下落,現在我功力淨失,如若讓他知道,我們可就真的沒有絲毫的機會。”畢竟,他早就想殺他了。
“剩下的,是你來做決定,時間已經不多了。”
在其我攻破南冥閣前,他必須知道老鬼頭的態度。
老鬼頭沒說話,又點起一枝大煙,也不抽,就讓煙在空中靜靜地微燃着,就看着那一點星星火火忽隱忽現,他也不知道自己腦海中在翻騰着什麼。
是昔日的榮耀,參雜着悔恨與掛念,一遍一遍在鞭策着他的心,他的一生怎麼處處都在妥協?
他的一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後來,多捉出來找老鬼頭。
“師傅,這兒怪冷的,咋不進去睡覺?”
老鬼頭盯着多捉,若是以後沒有他了,他肯定會過得更好。他從南冥閣拿出了什麼,他並不想還回去。
老鬼頭將手中的金絲煙桿捏得極緊,手背上看着一條又一條的青筋綻出,他用着極爲沙啞的嗓音說,“多捉,你當真以爲我是你師傅?”
子戈聽到這句話就將窗戶輕輕闔上,看着水壺中燒得滾燙的水,忽然又有一股冷氣撲面而來。
門開了。
他轉頭盯着一雙藏着燭臺光的幽雅眉眼,淡波微蕩,子戈在離她的幾步外就感受到了她的身上的一股寒氣。
他問她到哪裡去了。
她不回答他的問題。
卻又開出了個問題。
她問爲什麼?
她與他共存了十年,她從湖水的波光中看到他的眼睛,顧盼流連,一晃十年,他爲什麼不告訴她?初初相見,又爲什麼裝做不認識他的樣子?
子戈或許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或許又不知道。
或許看到她的淚,他可能就知道了。
他將手放在桌上,將身子依靠着手的力量站得筆直。
他對她說,“鳳徽,無論你以怎樣的態度,究竟你想要的是原因,還是真相,我都不會給你一個答案。我只希望你記住,我們的命數不同,我終究是南冥閣的閣主,我身上所揹負的是整個天下,我不會傻到做任何有損自己的利益的事。”
鳳徽收回在房中的一隻腳,她的腳上還帶着雪水,慢慢地浸入房中。
“你說謊。”
可能他說了謊,或許他想說的並不是這個,他或許更想說,待這一切結束後,他會給她一個答案,他會給她重新的開始,他還會給她一場雪看。
他忘記自己說的是哪句話,他最終軟下身子,看着空蕩蕩的門口,閉上眼彷彿在假裝她從來沒有來過。
她突然有些想哭。
可她並不是多愁善感之人。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向來說一不二,敢愛敢恨,可現在她卻突然退步了。
她以爲陪伴的漫漫長夜與雪都是是漆黑的,她以爲這世界上就她一人懂她發狂的寂寥,她獨自等待着時光的流逝將她所有的華髮帶走,她也曾想她如果有一天真的老了,這裡的鳥兒會不會記得,會不會回來看看被雪掩埋的她的屍骨。
她無聊的時候竟犯起傻來想着自己的墓碑上改寫什麼碑文,她過着她的日子,可她卻活在他的時光當中。
她終於又重溫一次,到底什麼才叫不可或缺的感覺。
她從那冰冷的湖中看到了他那雙深邃而溫暖的眼睛,它告訴她,這十年的光陰,他從來沒有缺席自己的生活。
那個少年,他等了十年。
鳳徽的心突然疼得一片模糊,她並不懂爲什麼,爲什麼在她突然明白的時候,他又要刻意將她與他的身份相區別。
她又些語哽,最終看着遠處的天色泛白。
鳳徽靜靜地看着老鬼頭越來越遠的身影,嘆了口氣,師叔還是要去。這一天一夜可真是漫長又多事。
身後傳來積雪積壓的聲音,或許是因爲昨晚的愧疚,話語間夾雜着融雪的溫度。
“爲什麼要嘆氣?”
鳳徽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是問了一句“你不走?”
子戈看着遠處漫天的大雪,可惜,不能親臨雪景,似乎是嘆息,“這是你的榮幸,”他曾經問過她,所有一天他要尋求她的庇護,她會怎麼辦。現在看她的樣子,怕是沒把那份榮幸放在心上,”我有些冷了。”
一般會武功之人,這點區區冷氣還是受得住的,可子戈不是。
鳳徽轉頭看着他已經微微發青的嘴脣,心中突然有些發酸。
給他將厚重的披風披上,看着他的臉色逐漸回暖。盯着鳳徽掙扎的神色,“你想去?”
緩慢地搖了搖頭,她不知道他她心中所想究竟是否定還是猶豫。只是突然覺得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不敢回想。
又看着老鬼頭的身影,欲行欲遠,越遠越淡,慢慢地被雪影所隱藏。
師叔總愛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裡,什麼都不說,又要她怎麼做?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究竟在策劃什麼?”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子戈看着鳳徽的背影,她受的苦太多,十年前的那個不諳人事的鳳徽早就已經蛻變,她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逼着成長,又在這雪山上孤苦伶仃地生活了這麼多年,她的心早就已經被冰封。
啓脣又聞聲。
“你不用說了,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鳳徽轉頭離去。
不論他要做什麼,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早就應該明白的,又何苦去問。
是敵是友,誰對誰錯,她又如何分得清。
又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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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頭在第二日就突然不見了。
多捉找遍了整個雪山,甚至扭捏地去問鳳徽他師傅在哪。
可得到的答案卻是他已經離開了,多捉不解,沒有回答急匆匆地就離開了。
在雪山腳下,卻有人攔路。
“怎麼,你又出現在這裡想做什麼,我師傅呢?”
“我早就告訴你,多捉,是你一直不信,你不要在執迷不悟,他並不是你的師傅。”
你知不知道,你的師傅早就已經回不來了。
“你住口!”多捉有些怒氣,“我自己的師傅我能認錯,我告訴你,如果現在的人不是我師傅,你以爲你們能夠安然無恙!?”
“多捉!”小石提高音調,她抓着多捉的臂膀,急切地說:“你醒醒吧,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在騙自己,他只是一個幻像,只是一個幻想!他只是我爹故意化出來的一個虛幻的影子,你知不知道,你的師傅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多捉並沒有理會小石的話,他推開小石,“你走開,不要以爲你幫了我,我就會感激你一輩子,還有,不要再跟着我了!”
若再不早點跟上師傅,他就找不到人了。
小石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想她當初是多麼的荒謬,如今的多捉就有多麼執着。
不同的人,同樣的影子。
他從來就不會相信任何人,他連自己的內心都不相信又怎麼會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月之期餘三,南冥閣外的陣法已經徒留無幾。
其我掂量了手中藥的重量,似乎不夠,又放進了一大把藥草放進爐中煎熬,他沒有多少時間了,在這三天之內南冥閣外剩下的陣法必須得破。
聽到腳步聲,其我取了蒲扇坐下煽火,“三天之後,南冥閣可破,如果你今日要率兵攻打南冥閣,就算南冥閣留下一點陣法的影子,你始終沒有勝算。”
泰巫坐下來,倒了杯茶,似乎是心情極好,“我不着急,”這三十年都等過來了,這區區三天又有什麼等不及的,“只不過,南冥閣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你可知那鳳驚天打了什麼主意?”
其我的手一頓,沒了動靜?
他身上突然有了些厚重感壓得他不舒服,“人都沒了,自然不會有人動靜。”
泰巫皺了眉,“你什麼意思?”
其我看着漸漸燃燒起來的藥竈,映紅了他的半張臉,“鳳驚天終究是南冥閣一手培養出來的人,他再怎麼不濟,也不會讓這百年的基業落入讓人手中,之所以按兵不動,因爲他自負到一種絕對程度。”
“哼!我聽說南冥閣中暗衛有上千人,個個都是高手,但這並不能成爲鳳驚天能夠如此鎮定的原因!”
從一開始鳳驚天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存在,更沒有絲毫阻止的動作,的確讓人想不通這一個月的時間他究竟在考慮什麼。
“他手上最大的王牌就是他自己,他根本不會用所謂的暗衛來對付你,如今的南冥閣恐怕…………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
泰巫似乎是明白了其我的意思。
那老東西在這關頭竟然自損南冥閣的根基,看來他早就已經有了打算。
其我轉過身看着泰巫,“他那一身的功力是吸盡了南冥閣所有人的修爲聚集而成,你可有把握?。”
這是他從十年前就知道的秘密。
泰巫一臉上有些沉重,當年他被鎮壓在南海之時,他的修爲就全都被吸走,南冥閣中的人將他的修爲封印在百鬼門上,若不是他想盡辦法他恐怕手中根本沒有實力與鳳驚天作對。
“或許往日的我敵不過,可如今我還有能力與他一戰!”
其我垂下了眼,將藥爐上已經冒起了熱氣,他要的是熬夠一個時辰的藥,並不是眼前的沸騰卻未入味的藥。
就像他要得是鳳驚天的失敗,而不是泰巫口中的能與他一戰。
他心下思量了很久。
卻聽泰巫說,“你應該知道,我們這場鬥爭缺少了幾個……應該有的人。”
其我心知肚明,泰巫口中所說的是什麼,就憑他們手中所掌控的力量,不可能將鳳驚天一擊擊敗。
他們需要更多的所能掌控的東西。
“與你有合作的只有我,而閣主只是做個順水人情,如果沒有必要,那些不相干的人,沒必要牽扯進來。”就像鳳徽,就像多捉,就像這天下於這些毫無關係的人一樣,都不應該參與進來。
泰巫虛虛一笑,“你真以爲南冥子戈到了現在,還有能力來爲他的後路着想嗎?”
他同那風踏影一樣,在百鬼門出現了自己的幻影。
其我看着泰巫,聽他說,“唯一能夠破解的方法就只有自廢功力,變成一個毫無修爲的普通人,或許他現在已經死了,又或者,”泰巫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絲寒光,“他正苟延殘喘躲在某個地方也說不定。”
…………………………………………
所有人都在精密地策劃,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行動,都想掌控着事態的發展,可最終殺出重圍的又有誰?
這一切都快有結果了。
鳳徽提着一籃子剛剛摘下的果子,還沒有到家。
就看到雪地上有深淺不一的腳印凌亂地擺放在平整的雪地上。
有人來了!
她的雪山雖說不易找到路,可如果真的碰上高手,迷惑只是時間的問題。再怎麼樣,這裡都並不是能護他安全的地方。
鳳徽手一滑,籃子裡的東西嘩啦掉了一地,在雪上滾了幾圈,最終掩在雪裡。
沒有!
沒有!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