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景正和凱旋歸來後,京城裡的風向似乎就悄悄地變了起來。
按理說,有人歌功頌德這並不奇怪,這人情這世態,在任何一個朝代都不會少的,楚霖多數時候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鬧得太大,他也能容許幾個大臣之間交好。
可這景正和的勢頭,卻讓他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別的大臣對他,似乎多多少少顯出幾分恭維來,甚至像是低他一等似的。他平日跋扈了些,換作別的時候或是旁人,早該有彈劾的摺子了。
可現在沒有。他沒有收到任何一封彈劾景正和的摺子。
若說是他人緣極好,與朝中衆人悉數交好,沒有人看他不爽,這理由似乎實在是有點牽強了。更何況他這勁頭,楚霖都看出來了,那些言官會看不出來?
是言官處於什麼原因不願上奏?那這些言官也該回家好好養老,換一批敢說話的上來了。可若是由於其他的什麼原因,那……可就是件讓他必須重視起來的大事了。
景正和他於社稷功不可沒,這一點不假;可這大楚,只能允許有一個主子。
楚霖正暗自思索着,高銓又來通報,說景正和求見。楚霖極輕地一皺眉,還是應道:“傳他進來。”
景正和進了殿門,一副殷勤樣子向着楚霖行了個大禮:“微臣叩見皇上。”
楚霖笑道:“愛卿何需這般拘禮?論公,你是國家重臣,剛立大功;論私,你也是朕的岳父。這兒也沒有外人,你可免禮。”
景正和卻正色道:“國不可無綱紀,無論私下長幼輩分如何,微臣始終不敢忘,自己首先爲人臣子,就該守好爲臣的本分。”
楚霖又是笑了笑,滿目的讚許:“若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樣,能記得住這些,時刻恪守本分,那就好了。”
景正和聽了此言卻立時一臉的痛心疾首:“爲臣此番前來,正是爲了此事。”說着又很是惆悵地嘆了口氣:“說來也慚愧,微臣身爲武將,今日卻要越俎代庖,行一回言官之事。若有不妥,還請皇上恕罪。微臣要彈劾當朝大臣周文哲,罔視法綱,品性不端。”
楚霖支着下巴,一副認真樣子:“哦?無妨,你儘管說來便是,你這也是爲國家着想,朕恕你無罪。”
景正和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嘆道:“微臣本也不願至此,顯得微臣有多心胸狹隘,但周文哲他屢次出言攻擊辱罵此次出征將士。若說他針對的只是微臣一人也便罷了,可微臣見着那些將士出生入死,着實辛苦,這剛一回京就要遭受這無端非議,實在是不得不替他們心寒吶……”
楚霖也是一臉的驚訝:“怎麼,就有這等事?你且詳細說說。”
景正和道:“他多次放言,說出徵將士並無半點功績,卻個個目中無人,擾亂秩序,侵擾百姓。可微臣敢擔保,那些將士並不曾做此等事情啊!皇上您曾說過,軍中將士在平時,是可以適當有一些方便的,那些將士時刻自律,頂多也只是遵從皇上的吩咐,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求了點方便而已。可那周文哲一口咬定,征戰本身就是不對,再以此居功,更是狂妄,一句話把那些將士的辛苦盡數抹殺!微臣聽着他這番言論,實在是心痛不已。若說將士無功,那此次嶺南之事,微臣也不敢居功!”
楚霖聽了微微皺眉:“他也是個在朝多年的老官了,怎麼還說出這樣的話來?”
景正和又是嘆道:“微臣想着,他也可能是沒打過仗,不知道其中的辛苦。可他這話一出來,可要叫其他武官都傷心。”
楚霖思忖片刻,問道:“你們替朕平定了嶺南騷動,於江山社稷絕對功不可沒。如果沒有了你們,這大楚怕不是早就要四分五裂了。那依你的意思,此事你想如何處理?”
景正和聽了這話,又是跪下磕了一個頭,正色道:“微臣斗膽,懇請皇上處罰周文哲污衊功臣之罪,再對出征將士進行嘉賞,以示皇上對將士們的關愛,也好證明,打這一仗並非微臣部下好戰,而是有需要而爲之。”
楚霖笑道:“這個自然好辦,朕應下了。還有其他事沒有?”
景正和朗聲道:“微臣今日前來,也就只是想爲將士們討個公道,不願見他們浴血沙場還要被人搬弄是非。既然皇上如此體恤將士,微臣自然感激不盡,不敢多求皇上。那,微臣先告退了。”
楚霖點點頭,景正和便行了個禮,退出了乾璟宮。
待他走遠,楚霖喚了高銓進來:“派人去城裡給朕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至於該賞的,你也都照常賞着。”
耿長君剛從皇后宮裡出來,遠遠地就看見了景正和帶着隨從大搖大擺走在出宮路上。她想了想,沒有迎過去行禮,卻悄悄繞在了後面。
隱約就聽見景正和的聲音,似乎很是得意:“我那些下屬怎麼了?辛苦打了仗,不就提了那麼點要求,怎麼就算禍害百姓了?看得起他們,那是他們天大的面子。就有那麼一羣不懂事的,再加上一個周文哲,還想和我對着幹?看吧,皇上到底會聽我的。”
隨從也笑道:“那是自然,皇上現在最是倚重將軍的,區區一個周文哲算什麼?還試圖說將軍的不是?真是不自量力。”
耿長君想了想,又悄悄地退開了。
轉身沒走多遠,正看見兩個身影藏在牆角,還不時向四周張望一下,看起來很是緊張的樣子。
看着像是一個宮女和一個太監。在這宮裡,怎麼這樣偷偷摸摸的,莫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耿長君一時起了好奇,想湊近了去看看。
荷衣卻悄聲道:“小主你看,那個宮女好像是妍才人身邊的,那個太監……好像是秦貴人宮裡的?”
耿長君剛想過去,聽了這話卻止住了腳步。又是靜靜地張望一陣,才指着相反方向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荷衣不解道:“小主不過去看看了嗎?而且這邊走的話,回宮的路更遠了。”
耿長君卻已經轉身走了幾步,見荷衣小跑着跟上,才緩緩道:“他們那樣子,自然是有什麼事不願被人撞破。那我們就不去撞破,做個懂事的。況且,如果日後他們二人果真有問題,那也算是我們的一個人情。”
荷衣仍是有些不解,卻點頭應下。
耿長君擡起頭看了看天,又是沒來由地嘆了聲:“這世上啊,人情之事也真是難辦,也真是好辦。”
荷衣歪着頭想了想,最終只是笑道:“小主說的,一定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