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楚霖果真去了永寧宮。
白蘭打小常見着太后,見楚霖見得也就多了一些。這個人,以前她該叫表哥,現在她該叫——皇上。“夫君”這種詞,是斷不會存在於皇宮裡的。
也正是因爲見得多了,白蘭更是清楚,自己對楚霖是並無什麼情意的。讓她侍奉這個人的,到底還是她自幼學習的禮儀教養,還有身爲白氏的責任感。她沒有資格叫這個人作“夫君”,她心裡亦不曾將他視作夫君。
承寵以來,她不像其他人一樣會撒嬌,會嫉妒,反而始終留着點分寸,進退有度。見楚霖來了便規規矩矩迎着,他不來也不在意什麼。這反而使楚霖愈發喜歡起來。畢竟,這樣懂事讓他一點也不用費心的女子,實在是不多。
看着白蘭同自己下着棋,神情恭敬而溫順,舉止不出一點差錯,楚霖頗是欣慰:“若是後宮中,人人都如你一般懂事知禮,那就好了。”
白蘭靜靜落下一子:“皇上又說笑呢。說這樣的話,臣妾還以爲是秦妹妹惹了皇上不高興呢。”
楚霖笑道:“哪裡有的事?難不成你還希望如此?”
白蘭端詳着棋局:“難不成皇上眼裡,臣妾是這個樣子?皇上喜歡秦妹妹,臣妾倒替她高興。她多少也是不容易,能有皇上寵愛,她也能好過一些。”
楚霖歪着頭打量着白蘭:“朕可是覺得,你倒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風範了。朕倒是想着,朕與你之間,也該可以算是相敬如賓了。古人可都羨慕着呢。”
白蘭仍是安安靜靜地笑:“皇上這可是折煞臣妾了。臣妾怎敢肖想此事?”頓了頓又輕聲提醒道:“皇上,該您落子了。”
楚霖低下頭看了看棋局,一顆黑子落在了棋盤上,一旁的燭火隨之顫了一顫。
白蘭拈起一粒棋子,忽然又笑了:“皇上方纔既然說臣妾有風範,臣妾倒忽然想得寸進尺一回。”
楚霖擡頭看向她:“你說說,你想如何?朕不算你不敬。”
白蘭也擡起頭:“那臣妾就說句不該臣妾說的。皇上,儲秀宮裡還住着不少人呢。以前留在那兒的不算,今年新入宮的,您是否不打算再看了?”
楚霖一向不記這些事情,此時被她一提也有些記不清楚:“是嗎?朕還真是忘了。難得你發話,朕明日就去看看,還有沒有未承寵的,朕挑上一兩個出來封了位分。”
白蘭笑道:“臣妾先謝過皇上,肯聽臣妾愚昧之言。”
楚霖看着她:“你又不會吃醋,那朕自然就敢放心去挑秀女了?朕可是怕瞧見你不高興。”說完又想了想,補了句:“不過若你吃醋,也定是比旁人要可愛。”
白蘭抿脣笑笑:“臣妾自小跟隨太后學習,這醋還不是可以輕易吃得的。”
一局棋下完,吹滅燭火躺倒在牀上,白蘭在黑暗裡靜靜睜開眼。
她到底是勸了皇上去儲秀宮。雖是沒有直言勸他去看閔芙,但多少還是有那可能。
閔芙也許是真的不願承寵,但現在閔芙實在是需要恩寵。
前朝景正和……閔家已經多少吃了點虧。閔芙即便承寵也沒有可能與皇后抗衡,但多少能稍稍做些牽制。
果然到了第三日早晨,晚香傳來了消息,閔芙位封美人,賜居碧霄宮,與黃衣薇同住。
碧霄宮裡,閔芙看着一臉歉意的白蘭,沉默良久,才輕聲喚道:“……白姐姐。”
白蘭對上她的眼睛,一瞬就又閃開:“我並非存心要你不痛快……”
閔芙卻笑了:“哪裡的話?我明白姐姐的用意,我也知道,現在的情勢,我需要爭寵。若是不爭,只怕我母家就要真的一直被景家打壓下去了。”
白蘭看着窗,嘆了口氣:“不管怎樣,也是堂堂兵部尚書,可他景正和……算了,豈止是閔家呢?”
秦如眉看着這兩人,笑着打破了一片沉悶氣氛:“姐姐們現在暫時擔心一下是有道理,可畢竟花無百日紅,他景家現在囂張,安知就不會站得太高,以致跌得太慘呢?”
閔芙一下子笑了:“平日裡眉兒不吭聲不吭氣的,沒想到這時候才發現,原來是個通透的,心裡清楚着呢。”
秦如眉輕笑道:“我哪裡就真的通透了呢,不過是幼時父親教導過的幾句話,被我記住了而已。況且景家勢大,影響最大的當然還是閔大人。畢竟我父親還只是一個七品小官,原本也沒什麼權勢可爭的,現在這些事,倒和他關係不大了,我才能說得出這些話來。”
白蘭笑着看向秦如眉:“那你可就想錯了,以你現在的恩寵,你父親一步一步提拔上來不過也是早晚的事,我可瞧着皇上現在很是重視他的。”
秦如眉臉上一紅:“姐姐竟取笑我,我哪裡就能花開百日了?不過是皇上最近一直沒膩罷了。”
白蘭笑着看着秦如眉。她自己是對皇上了無情意的,但她隱約看得出,秦如眉原本不斷試探着不肯全然付出的一顆心,現在正在一點一點地向楚霖打開。臉上的那點小女兒情態,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掉的。
若是皇上真的能夠一直寵她,那倒也是好事。
只願她不會因爲這一點甜頭丟失了自我,也像其他女子一樣窮盡一生去追求那一個不停走向新人的背影吧。
這一個冬天,過得也不算太冷。雖是各自心事重重,卻到底比還留在儲秀宮裡的人要強出許多。至少,有了些盼頭和依仗。
眼見着要開春,各宮都置辦起了新的衣裳。秦如眉看着新送來的藕荷色緞子,默默笑彎了眉眼。春蘭見她喜歡,便帶了它去裁了身新的裙子,清麗不俗,暖和而不厚重。只待開春後一上身,整個人便如同春日裡一起開了的一朵花。
可楚霖近日並不曾來過。
秦如眉偷偷讓春蘭去幫忙問了問,說是最近一段時間楚霖都在鳳鳴宮,陪着耿美人。一時間宮裡又開始紛紛揣度,這風向是不是又要變了?
鳳鳴宮裡,眼見着送走了皇帝,昭妃笑吟吟地望着耿長君:“妹妹最近可是好福氣,皇上轉了一圈兒,最後又轉回妹妹這兒來了。”
耿長君垂眼笑笑:“娘娘可是取笑嬪妾了,論榮寵,到底還是該以幾位娘娘爲重。”
昭妃卻仍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所以說妹妹還年輕呢。在這宮裡,留的時間久了,誰還不是目送着皇上往新人那兒去?我們這些老人啊,到最後,都是比誰活得長罷了。”
耿長君擡起眼,似乎很是吃驚的樣子:“恕嬪妾冒昧,娘娘今年纔多大?怎麼就生出這種傷神的話來了?”
昭妃看着耿長君,臉上一絲笑意仍是不改:“等妹妹如本宮現在一般大的時候,妹妹自己來回答現在的問題吧。哎呀不說了不說了,好啦,你瞧瞧你,本宮隨便說句嘴,倒惹你傷心了。快回去吧,別一會兒皇上突然折回來,還以爲本宮給你氣受了。到時候本宮可該上哪兒說理去?怕是長了八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耿長君聞言笑笑,款款一禮,便回了自己殿內。
荷衣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輕喚一聲:“小主,您原不必把昭妃娘娘方纔那話放在心上的。她也只是隨口一說,況且她們是她們,小主未必就會那樣……”
耿長君卻笑了笑:“哪樣?昭妃雖不盛寵,皇上卻還是重視她,不然怎麼沒見皇上允許別人同皇后一起打理後宮事宜?”
荷衣沒想到耿長君想到了這些,愣了愣才應道:“小主能想到這些自然是好,但小主也要再想想,小主想要的果真是那些……”
耿長君一手撫摸着雕花木椅光滑的扶手:“怎可能不是?不然皇上今日總來這裡,還能當真是忽然瞧我更順眼嗎?”
荷衣張了張口,卻覺得在耿長君這裡,勸什麼都是沒什麼用的,她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
近日皇上忽然流連鳳鳴宮,獨寵耿長君,還能是爲了什麼?無非是馬上就要春闈,偏她父親是禮部尚書,該管這些科舉之事。楚霖最近對她寵愛有加,無非也就是給她父親看看,好叫她父親春闈時做事用心一些,別除了什麼岔子,必要時再看着皇帝的臉色辦些事。
昭妃方纔那話她更是聽得明白。在這宮裡,哪裡是有人憑着恩寵走到最後的?到了後來,都是權勢地位最重要。寵愛只是表面,它會帶來的地位纔是那些女人爭鬥的根本原因。活得更長一些,無非也就是多一點時間可以等來願意同自己聯手的人,多一點時間用來等待一個翻盤的機會。
而要站穩了不被擊倒,首先就要讓自己更有價值,更像一件精緻的貨物。
情愛?那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天真小女孩纔會幻想的。耿長君一開始入宮時的目的就並不在那裡。她只要地位,她自己的,和整個耿家的。
而若是得到地位就必須爭寵,她也不介意自己像個小女孩一樣去做些吃醋爭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