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兩廣的前車之鑑,而且張之洞在看到兩廣的發展後,也將這歸結於秦鎧推行西學教育的結果,所以對於辜鴻銘的國學教育十分支持,而他這次藉着給秦鎧賀喜之時,自然也是來有求於他。
而秦鎧在堂上掛這贗品的無心之舉,卻讓他聯想到了許多其他方面的東西,尤其是在兩廣辦的紅紅火火的新學教育,這兩廣新學何嘗不是裡外都全新包裝的國學?
他這次來賀喜之時,爲了不錯過日子自然要提前數日,來了之後,他也沒浪費時間,特地去廣州到處轉轉,當然重點是與新學相關的地方,看過之後確實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與上海、天津常見的教會學堂相比,兩廣的新學顯然要中國化的多,初級學堂從三字經、千字文乃至四書五經都有傳授,當然,新學不同之處在於對於古文的傳授是擇名篇而授,而不是想私塾那般弔書袋子,而在初級學堂中更有使用的算術、書法等科目,更爲另類的,則是在學堂中竟然有教授中國拳術的體育課程。
當然,教授的拳術僅僅是粗淺的長拳之類的入門拳法,但卻使得整個學堂面貌煥然一新。而從這一點,卻充分看得出這位秦總督胸中尚武的理念,雖然這與他的強國夢想略有不同,不過對於這一點,他卻也十分認同。
讓他最爲意外的卻是在廣州那條由總督大人捐資修建名叫“中華街”大道上的廣州圖書館,這座這時代獨一無二的三層磚石水泥建築已經成爲新廣東的標誌性建築,從黃埔港、廣州火車站和官道進入廣州府的路人都會路過這座佔地面積龐大的建築羣。
而每個人聽到這座建造古樸的大型莊園竟然不是豪族宅院,而是一座任何人都能進入讀書都藏書樓時。都會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而後免不得一番感慨……當然,當地人都會非常嚴肅的糾正路人的錯誤認識,那是圖書館,你有見過這麼大的樓嘛!
辜鴻銘對於圖書館自然沒有不去參觀的道理,原本對於其中的藏書,他也並沒有太高的期望,對於這時代的讀書人,尤其是像辜鴻銘這樣精研國學的大師,那一個不是藏書迷。他在回國自後到現在也藏書幾千卷。
結果到了圖書館外面,這裡的情形已經讓他十分的震撼。到處都是捧書而讀的學子,當然也有些老儒、士子,但是更多都是穿着南洋新學的學生,但依然有不少穿着淡藍色短衫的二三十歲的男女也在圖書館出沒,打聽之下才知道,這些竟然是工廠的技師和工人。
這些在大清從未入流的工匠、技師竟然也登堂入室和學子們一起精研學術,這讓辜鴻銘十分的好奇。而更讓他好奇的是,對於這些身穿淡藍色統一服飾的技師、工人,交談中那些學子們都是充滿了敬意。而恰恰相反的是,另外一些老儒、舉子卻是遠遠的聚在閱讀室的,談論間更是十分瞧不起的意味。
而最讓他驚訝的,卻是圖書館內豐富的藏書,他在裡面泡了整整兩天,還發現了一點,這個藏書至少在幾十萬卷的圖書館中的藏書,除了一部分爲總督府購置,蓋有總督府印鑑,其他竟然有大部分來自官員和商賈捐贈,而學生們在讀書的同時,對於慷慨提供的商家也是交口稱讚。
而與那些學生的交談,更讓他驚歎於秦大總督在教育上的大手筆,兩廣所有初等學堂、中等學堂、高等學堂和技術學院都是免費入學,這裡不少學生都是來自農村的學子,由於天賦或者是入學較晚的原因,不少人即便十分努力也並不能獲得足夠優秀的成績進入高等學堂。
但是,南洋技術學院和技術學校成爲了他們的首選,而在這裡來查閱資料的技師和工人,已經成爲了兩廣新崛起的一個新階層,他們依靠辛勤的勞動和優秀的品行成爲了體系內的中堅,但這個掌握着這時代前進動力的階層,卻只在秦鎧的體系中才有他的空間。
以辜鴻銘的觀點,他並沒有將技師列入自己所創辦的教育體系內,而在兩廣的見聞顯然有些顛覆他自己的觀念……
當然,今天來拜訪秦鎧首要的事情是爲了賀喜,而新任總督張之洞關於漢陽鍊鐵廠的設想纔是最迫切和重要的事情,而這湖廣新學卻是他心中的夢想,聽到秦大總督慨嘆中華文化的新方向,他似乎有了一些感觸……正想繼續深入探討,話題卻被秦鎧轉移了。
“辜大人,張總督的意思我想我已經瞭解了,不瞞你說,我有一言還需道明,這鍊鐵廠若是規模太小,恐無利可圖,所以我以爲,漢陽鍊鐵廠的規模當在年產生鐵20萬噸爲宜!”秦鎧笑眯眯的向辜鴻銘下了個大套子。
辜鴻銘聽了之後卻是有些喜出望外,張之洞自然不是個產業方面的小白,雖然對於如何建造龐大的重工業,清流乾將出身張大總督絕對是個門外漢,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穩妥的做事風格。
在準備草創漢陽鍊鐵廠之前,他已經和秦鎧有過一次合作,在湖南靠近廣東的臨武合作建造了一座年產兩萬噸生鐵的小型鐵廠,當地的煤炭和鐵礦資源還算豐富,加上勞動力廉價,雖然煤炭、鐵礦品質一般,但在南洋體系技師的指導下,很快就成功練出了合格的鐵料,算下來獲利還不錯。
而張之洞這次自然是準備大出手。利用長江水道的便利和漢陽的重要樞紐位置建造屬於湖廣的重工業,原本擔心的是秦鎧不肯幫助建設這麼大型的鍊鐵廠,所以規模的設想最好能有十萬噸級別,沒想到的是,秦大總督一開口就是20萬噸的大型鐵廠。
辜鴻銘雖然輕鬆達成了張之洞交辦的要事,但他還是沒忘記詳細詢問這細節,“秦大人,張總督剛剛上任。擔心的是這銀子一時間難以籌措,這方面不知道大人可否幫忙?”
秦鎧心中嘿嘿冷笑幾聲,這老張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現在這時節來找自己談這鋼鐵廠的事情,那是吃準了自己必然不會拒絕,雙方剛在小皇帝親政的事情上聯手了一把,而朝堂上現在暗流涌動,這其中少不了秦大總督推波助瀾,但是,要讓這股子暗流真正掀起驚濤駭浪。確實還需要藉助這張南皮的力量。
不過,自己可也不是隨便捏的柿子。他拍了拍辜鴻銘的肩膀,笑着說道:“鴻銘兄,此事你轉告張總督,我自然會盡力幫忙,具體的嘛……”說道這裡,秦鎧朝遠處坐在窗口巍然不動的吳金貴招招手。
等吳金貴屁顛顛過來,秦鎧介紹道:“鴻銘兄♀位是吳鹽運副使、廣州招商局總辦,銀錢方面的事情,就讓吳金貴替你張羅。如何?”
吳金貴早就得到秦鎧的暗示,立刻陪着辜鴻銘到一旁落座,兩人低聲嘀咕起來,辜鴻銘臉色變幻,不過很快就笑逐顏開和吳金貴熱絡得不得了。
這一幕自然落在一旁的岑家叔侄眼裡,秦大總督和辜鴻銘閒談之時,他們自然也有廣州官員陪着說話,不過兩人的心思可沒在閒聊上。
岑家與秦鎧在粵北也算是有一段交情,所以這次藉着賀喜之事特地來拜會,他們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英國人在緬甸的行動,作爲向來重視武備的岑毓英,自然看到了其中的危機。
和法國人的戰事中,對於西洋人的火力,想來自以爲強大的岑家軍也是碰了不小的石頭,不過好在和秦鎧掌控的護**打了兩次配合,加上獲得了一大批來自秦鎧的軍械援助,所以在戰後一直和秦鎧的關係不錯。
剛纔呈上岑毓英的私信和賀禮後,兩人自然靜候秦鎧的消息,原本以爲今天可能未必有答覆,沒想到秦鎧和辜鴻銘笑談之後,又和趙烈文低聲說了幾句,兩人邀了岑家叔侄到偏廳敘話。
等四人再回到屋內,一旁早就望眼欲穿的楊士驤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他代表着中唐大人來自然也是肩負重任,沒想到這裡來參合勢力着實不少,而且都不是可以忽視的小勢力,中堂大人在外人看來權傾朝野,他卻知道,中堂大人承受着多大的牽制。
而他來這裡,自然是帶着中堂大人的使命,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失望,秦鎧徑直來到他面前笑着說道:“蓮石兄,回頭轉告中堂大人,謝過他的賀禮,秦某愧受拉!上憾鐵廠的產業,上回盛大人說要擴大生產,這事情可以找唐廷樞詳細商談!”
楊士驤顯然沒料到天上竟然開始掉餡餅了,自己還沒談正事呢,竟然直接有好處落袋裡了,這上憾鐵廠雖然投產不過年餘,現在卻已經成爲了中堂大人手裡數的上號的賺錢行當,一年也爲中堂大人弄進十來萬兩白銀。
盛宣懷也琢磨過找洋人買幾套機器擴產,不過鐵廠雖然雙方各佔一般股份,但是生產可都掌握在秦鎧派駐的工程師和工人手裡,而洋人來看了之後,竟然無法提供能配套的高爐,讓這份買賣一直沒法擴張,而向秦大總督這邊提過幾處,都沒有正面迴應。
沒想到現在這種好事竟然不請自來,不過這讓他立刻警醒了幾分,這位秦大總督可不是尋常人,那頭上的光環多得嚇得死人,開疆拓土、征戰四方、戰無不勝、定國安邦……這林林總總的名號,已然讓洪楊之亂之中崛起的“大清四傑”都有些黯然失色。
他年紀輕輕就被中堂大人視作得力助手,豈是無能之輩,他立刻笑而納之,這天上掉的餡餅自然要先收下,然後和秦鎧步入偏廳,等面對面落座後。他這纔不緊不慢、異常恭敬的開口說道:“秦總督,我奉中堂大人之命,請大人援手!”
“援手?”這議題顯然多少有些出乎秦鎧的意料,“莫非是緬甸之事?”
楊士驤搖搖頭,“中堂大人十分感謝大人上次認捐的海軍衙門報效……”
秦鎧和一旁的趙烈文聽到這海軍費的報效都是一臉黑線,100萬兩白銀可不是個小數目,支應整個南洋體系最大的一塊日常支出的教育補貼經費,那可足足可以支應4個月呢♀筆銀子那是用來支應海軍費用的嘛,那可是用來修昆明湖的。
楊士驤自然也看到兩人古怪的表情,不過這件事情上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也無需挑明,便繼續說道:“中堂大人正在爲籌建海軍的事情頭痛呢,誰會料到正趕上太后修園子和皇上親政這檔子事情,這不銀子都讓醇親王調走了,徐大人在德國定下了兩條新戰艦的款子催的緊……”
秦鎧眨巴眨巴眼睛,自己都快成了大清提款機了,張之洞沒銀子了找自己要。不過那邊是自己下了個小小的套,當然這套並非針對張之洞的。其實是對雙方都有好處,岑家叔侄來了,這岑毓英也老了,沒張之洞那興趣開工廠辦實業,而且岑家來找秦鎧另有原因。
這時代,誰都不知道,其實已經發生了許多微小的變化。一些在秦鎧原本歷史軌跡上發生的事情,因爲秦大總督在這裡興風作浪,從而出現了一點點偏差。京師裡的潘博盛潘大公子在八旗權貴見遊走,卻爲秦鎧帶來了至關重要的一些消息。
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卻印證了最重要的一點,原本歷史上,醇親王在光緒年滿16歲即將親政前,爲了向慈禧表明忠心而特地公開奏報,明言自己放棄光緒帝親政後可能頒予的特殊稱號,而這稱號不外乎就是太上皇了!
現在可好,自己率先推動的皇帝親政的鬧劇意外的催生了慈禧修頤和園的工程,這項工程的進度和時間都被大大的加速了,而醇親王奕譞在得到一系列封疆大吏和朝臣的暗中支持後,也小心翼翼爲自己的太上皇位置想着法子爭一爭。
秦鎧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歷史的車輪正被自己小心翼翼的推動了!
他看了看楊士驤,腦筋已經急速運轉起來,1886年……現在北洋服役的只有定鎮兩艘鉅艦外加濟遠穹甲巡洋艦,那李中堂現在在德國訂購的應該明後面服役的經遠、來遠兩艘裝甲巡洋艦……那和英國人訂購的致遠、靖遠應該還沒下單吧!
想到這裡,一個念頭忽然閃過,原本對於那段歷史,他曾今反覆思量過那個問題,現在當機會擺在面前的時候,他忽然有一個堅決的念頭,那段歷史或許還會重演,或許自己始終改變一些即成的現實,但是,自己還是有機會,爲那些曾今奮鬥過的先輩改變一些東西。
此時一旁的趙烈文已經照例打起了哈哈,“楊蓮石啊,咱們兩廣這兩年產業是搞的不錯,不過這家大業大的,這開銷也是大的驚人,秦總督辦的新學,這燒錢可不比海軍少啊,上次那100萬兩,大人已經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湊足!”
楊士驤來討銀子,早就打定主意厚着臉皮了,這會兒倒也是面不改色照舊一副苦瓜臉,看起來那可就是個十足的受氣包,“秦總督,中堂大人那也是一心爲了草創這海軍啊,醇親王那邊答應了等兩淮鹽稅收上來了,先補足了這一筆銀子……”
說道這裡,楊士驤又露出一臉苦笑,這份表演的天賦,讓秦大總督看了也是心中不得不佩服一二,這位可絕對是國家級的演員啊,這副殫精極慮的模樣,就是上影視拍片絕對不用cut啊。
“秦大人,中堂大人那邊的事情你也知曉,這海軍衙門總辦的差事可不好想與啊,醇親王那邊這兩個月又調走了80多萬兩白銀,那邊昆明湖的水師學堂就是個無底洞,所以中堂大人也是迫不得已,琢磨着請你給想想辦法,先把這筆銀子給湊湊……這後面還有一張和阿姆斯特朗公司的訂單還沒着落呢!”
趙烈文這會兒可玩的絕對是黑臉,立刻問道:“蓮石,若是兩淮鹽稅補上了,這銀子可是能儘快歸還我們嘛?”
“那是……那是……”楊士驤一聽這言語間已經有鬆動的意思,忙不迭的拍胸脯保證。
“楊蓮石,我也知道你是個守信的人,中堂大人那也是我尊重的人,這銀子嘛,我倒是想到一個辦法,或許能解決,只是……我有個小小的附加條件!”秦鎧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一副深思熟慮後恍然的模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