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樣的靜寂之後,賽雪終於長長鬆了口氣,笑道,“賽雪以爲有多可怕,原來不過如此!”
“什麼?”奚樂睜大眸子,向那女子望去,像是瞧一個瘋子。
賽雪並不向他斜去一眼,卻向尚勤跨前一步,側頭向他打量,說道,“尚大哥自然沒有無缺王子俊俏,可正是賽雪心中的昂藏男兒呢!怎麼會可怕?”
一個女子,若誇一個男子容貌,就會顯的輕浮,可是她誇的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倒是顯出些俏皮。
“賽雪?”尚勤終於張眸,垂目望向身前的女子。但見她一張淨白的臉上,漾着真誠的笑意,就連那純淨的眸光,也瞧不出一絲懼意。
二人四目交投,默視片刻,賽雪突然頑皮一笑,轉過身,向奚樂道,“喂,醜八怪,快些磕頭!”
“你……”奚樂咬牙,狠狠向賽雪瞪視,隔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說道,“尚勤,休想老子給你磕頭,你就算活着,也不過是一個賤奴!賤奴!”狂肆的大笑聲中,口中鮮血激噴,四肢一陣抽動,仰天倒地不動。
“啊喲!”賽雪驚呼,忙衝前去瞧,只見他雙眼大睜,臉上仍然帶着猙獰的笑意,已經氣絕身亡,不由連連頓足,說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無賴!真是無賴!”
甘以羅緩緩搖頭,淡淡道,“賽雪,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言九鼎,奚樂這樣的無恥之徒多不勝數,他的話,不必放在心上!”話雖然是向賽雪說的,眸光卻定定望着尚勤。
他那幾年的經歷,雖然自己沒有親見,但從他和奚樂短短的對話中,已經可以猜出一斑。如今奚樂一死,如果他自個兒不能從心結中走出來,那這日後漫長的歲月,只會更加痛苦。
清淡的話語落在耳中,尚勤身子輕輕一顫,低聲道,“不必放在心上?”
甘以羅輕輕點頭,說道,“不錯,這奚樂人品卑劣,言而無信,難不成,你還要將此人的話放在心上嗎?”
尚勤微微抿脣,神情中,滿是掙扎。
賽雪握着他的手腕輕搖,說道,“尚大哥,公主說的是,這種人的話,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可……可是……”尚勤略一遲疑,又擡頭向她望來,身子微微向後一退,苦笑道,“縱然不將這種人的話放在心上,可是……可是……”可是,那些看到他,就尖叫着逃走的百姓呢?
握着黑巾的手微顫,想要掙脫賽雪的抓握,戴回到臉上。
賽雪卻緊抓着不放,說道,“尚大哥,旁人害怕,是因爲不知道尚大哥都經歷些什麼,賽雪知道,所以賽雪不怕!”深吸一口氣,擡起頭,向宮牆上立着的十幾名黑衣人望去,說道,“這裡的兄弟也都和尚大哥一樣,經歷過許多磨難,尚大哥的樣子,你們怕不怕?”
“不怕!”立在正牆上的戰十七當先開口,縱身躍下,慢慢向尚勤走來,說道,“久經征戰,這裡有兄弟,哪個沒有受過傷?”
說着話,一手將衣襟撕開,露出離心臟不足一寸的,一道猙獰的疤痕,傲然道,“尚大哥,小弟這道傷,是攻破裳孜王宮時,被一名侍衛所傷,若不是丞相請大夫悉心調理,早已沒命。”
回身向牆上十餘條黑影指去,說道,“他們也一樣,誰的身上沒有大大小小的幾十處傷,但是身爲男兒,區區小傷,又有何懼?”
牆上十餘條黑影接二連三的縱下,立
在庭院四周,都是輕輕點頭。
戰十七向尚勤定定注視,說道,“尚大哥,只是尚大哥較我們經的磨難更多,又不幸傷到臉上罷了,並無不同?”
尚勤目光稍移,一個個向衆親兵望去。黑衫少年們大多不擅言辭,見他望來,都是躬身爲禮。
目光環視一週,對上女子清透的眸光,才定定停住。
甘以羅微微一笑,點頭道,“尚勤,旁人怕你,只是因爲他們和你不一樣,他們不懂你罷了!”
“是嗎?”尚勤低語,不自覺又垂眸望向身前的女子。
賽雪連連點頭,說道,“尚大哥,你瞧,不止是賽雪一人不怕你,公主不怕,這許多親兵兄弟也不怕,可見,只是那奚樂可惡,旁人無知罷了!”
“是……”尚勤輕輕吸一口氣,半張未毀的容顏,露出一抹釋然,輕輕點頭。
甘以羅微笑,望着那在火光中對視的一男一女,突然間,心裡像卸下一塊巨石般,說不出的輕鬆。
兩年前突然發現他還活着,雖然有說不出的驚喜,可是,看到他的沉默和孤僻,心裡竟然比九年前,以爲他葬身狼腹還要沉重。
如今,看來,他不但可以拋開心結,他的心裡,也終於有旁人可以闖進去,不再時時將主僕之名背在身上,事事聽命自己。
衆人皆寂中,突然間,聽到宮門外一陣喧譁,“走水了!”
“鳳鳴宮走水了!”
“快快救火!”
“快救王妃!”
……
甘以羅微微一怔,這才悚然回神。急回頭,自己原來的寢殿早已大火沖天,而且正向兩側蔓延。
甘以羅大驚,忙道,“大夥兒先離開這裡!”當先向偏殿奔去。哪知她剛剛受了奚樂一掌,雖然避開要害,但身體仍然受了震盪,剛剛奔出兩步,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尚勤奔前兩步,一把將她扶住,向賽雪道,“賽雪,扶公主先走,我去抱小公主!”將甘以羅身子向賽雪身邊一送,右袖疾舞,揮開濃煙,轉眼消失在殿門內。
賽雪扶着甘以羅避開滾滾而來的濃煙,說道,“公主,我們先出去!”
“不!”甘以羅一手撫着胸口,輕輕搖頭,咬着脣,定定望着尚勤消失的地方,心裡暗暗自責。
怎麼會?
明明知道自己寢宮着火,怎麼會忘記,自己的女兒還留在偏殿裡?
戰十七眼見她如此神情,說道,“王妃,小人進去瞧瞧!”也不等她應,衣襬一掀,捂住口鼻,也向濃煙衝去。
此時十幾名黑衫少年奔來,護着甘以羅慢慢退到庭院正中,十幾雙警覺的眸子,向四周掃望。
奚樂來襲,如果來的不只是他一人,這正是衝出襲擊的好時機!
正在這時,宮門外已衝進一大羣的侍衛,各自帶着水具,向正殿衝去。奈何奚樂向甘以羅施放的燃煙彈外,早已裹上煤油,本來就極易燃燒。再加上尚勤與奚樂又是打鬥許久,整座宮殿早已全部燃起,哪裡是水能夠澆滅的?
而甘以羅哪裡顧得上這些,眼看火光漸漸向偏殿燒去,尚勤和戰十七還是沒有出來,不禁着急起來,一手緊緊抓着賽雪,顫聲道,“賽雪,小公主……小公主不會……不會出事吧?”
賽雪搖頭,說道,“奴婢出來時,特意去瞧過,小公主在小牀上睡的好好兒的,還
有兩個嬤嬤守着。”
甘以羅搖頭,低聲道,“可是,怎麼會這麼久?”
賽雪眼見尚勤進去已有很久,也是着急起來,頓足道,“是啊,怎麼會這麼久?”
話音剛落,只見偏殿門口黑影一閃,尚勤已疾衝而出,一張臉已白的嚇人,顫聲道,“公主,小公主……小公主不在殿裡!”
“什麼?”甘以羅大驚,失聲叫道,“不!不會!”一手推開賽雪,拔步向偏殿疾衝。
“公主!”尚勤大呼,忙搶步將她扶住,說道,“公主,尚勤已四處找過,小公主當真不在殿裡!”
甘以羅連連搖頭,說道,“不!不會!讓我進去瞧瞧!”奮力掙扎,要擺脫他的扶持。
尚勤急道,“公主,大火眼看就燒了過來,公主若不放心,尚勤再去找找!”
二人正在爭執,就見宮門外,皇甫巖一手扶着沙沙,匆匆奔了進來,聽到二人的話,不由臉色微變,說道,“姐姐若信得過我,我去找!”掙脫沙沙,向偏殿搶去。
沙沙連連頓足,說道,“小黃,你的傷!”搶前將他抱住,咬牙道,“沙沙和你一起去。”
“世子!”甘以羅見到這樣的情形,倒冷靜下來,將皇甫巖喚住,轉頭望向尚勤,問道,“十七呢?”
在尚勤身後,戰十七也衝了進去,卻到此時還沒有出來。
尚勤一怔,說道,“他在尚勤之前出殿!”話剛說完,臉色微變,說道,“我再進去找!”放脫甘以羅,轉身再向偏殿衝去。
戰十七在他之前離開端木無雙的寢殿,甘以羅卻沒有瞧見,只能說,他並沒有衝出來。
剛剛奔到偏殿門口,濃煙中,只見一條身影疾衝而出,幾乎與他撞個滿懷。
尚勤不瑕思索,反手一掌向那人劈去,那身影閃身避過,說道,“我是十七!”
尚勤掌力頓凝,問道,“可曾找到小公主?”
戰十七搖頭,說道,“出去再說!”一扯他衣袖,向殿外疾衝而來。
甘以羅眼見戰十七也空手而回,一顆心頓時沉入谷底,顫聲道,“十七,小公主……小公主……”想着在這大火灼天,濃煙滾滾中,一個不到兩歲的女娃兒,又能躲到哪去?
戰十七搖頭,說道,“王妃,小公主是被人劫走!”
甘以羅一怔,問道,“什麼?”
戰十七說道,“小人在殿後,發現兩具嬤嬤的屍身,都是被人一劍封喉!”
也就是說,有人趁着前邊尚勤和奚樂爭鬥,引去所有人的注意,卻悄悄潛入偏殿,殺了嬤嬤,劫走了端木無雙。
甘以羅臉色蒼白,雙眸定定望着已被濃煙完全遮擋的殿門,狠狠咬牙,說道,“走!”轉身向宮門奔去。
此時,大火已經將偏殿吞齧,自己縱然闖進去,也再也難以找到人。更重要的是,她深信,戰十七不會撒慌!
被人劫去,就有相救的機會,此時,她不能自亂陣腳。
沙沙愕然,喚道,“姐姐,小公主怎麼辦?”她跟着甘以羅數月,深知她有多疼愛這個女兒,怎麼狠心放手不管?
皇甫巖抿脣,一拽她手腕,說道,“小公主不在殿裡!”轉身跟着甘以羅,向鳳鳴宮外退去。
大火焚燒下,整個鳳鳴宮的溫度越來越高,沒有着火的宮殿也漸漸冒開青煙,人站在近處,已無法抵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