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從他懷裡擡起頭來:“那皇叔爲什麼會有那塊玉?”
喬彌低眼看着她輕笑:“我去問問。”
這話說的多麼簡單而無畏,就像是對着他的那支箭已經箭在弦上,可他卻還去問人家爲什麼要拿箭對着他一樣,甚至還順便問一句,要不要換個方向?
若無十足信任,無人可做到這等地步。
公主正想說什麼,忽然馬車一顛,已近得府門之前。喬彌索性便將她抱着下了馬車,公主站穩,看着喬彌總有些欲言又止。
遠處天光次第染紅,層疊翻卷過來,熾烈而濃,他站在這一片雲蒸霞蔚之下,映着殘陽似血,清逸俊雅的如畫,公主想開口,他忽然側頭看她:“阿瑤,我於他們,他們於我,都足夠了解。”
公主抿抿脣:“你就這麼信他們?”
喬彌笑了笑:“你會懷疑我麼?”
公主悶聲,她當然不會懷疑喬彌,半點懷疑的心思都沒有。
喬彌執起她手,“那便是了。”江湖以“義”字存活,喬彌所交之友,必然不會言叛。
他帶着公主入府,回寢殿公主浴後換一襲素裙,便窩去了偏殿看封地上的一些卷宗。看着看着她就有些不認識這些蠅頭小楷寫的都是什麼了,發了會兒愣,讓荷菱備了些酒來清醒清醒。
然而酒過幾盞,卷宗卻還是看不進去,倒是摸着手中的寒玉看了半晌,最後便成了,她看着玉品酒,亦或是,品着酒看玉,總歸此時看卷宗,她完全不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漸漸的將一塊玉看成了兩塊,微醺直待勁涌,眼簾重闔,便趴軟榻上就睡了。
暝薄雲光冷,月上中天。
喬彌來偏殿將她抱回寢殿,放去寢榻上時。許是她眠淺有了些感覺,便稍稍睜了睜眼,然後擡手搭在額上,懵懵懂懂的看着牀頂的雕花棱架。
飲酒上勁了的人神智總容易有那麼幾分迷糊。寢殿壁燈朦朦朧朧,映得她瞳孔有些微的渙散,朦朦朧朧間她看見一個人影,站在牀頭。
隱約有些熟悉,她便去拉他的手,喬彌順着她過去,她又去勾他的脖子,喬彌便也順着她俯身,兩隻手放在她身側,將她半圈進懷裡。
她身上馨香混着清醇的酒味,出奇的好聞。
喬彌低頭便去磨了磨她脣角,輕輕柔柔的。磨得公主笑了兩聲,喃喃讓他:“別動。”
喬彌微微直起身看着她問:“我是誰?”
公主似乎是清醒的,聲音軟糯:“除了喬彌,誰敢在我身側……”
喬彌又看了她兩眼,她根本就是在說夢話,回答他的也不過是她神經最深處的潛意識反應。
她定是又將酒拿來當水喝了,積涌成烈焰,蔓延過來沸騰了血液。燃的她身上溫度有些高,喬彌將她兩隻手腕扣在寢榻兩側,掌心熨帖過去,也被帶着有些發燙了。
他脣綿至她耳後,嗓音沙啞而低沉,緩緩誘她:“喬彌是誰?”
公主眸裡霧氣氤氳,看東西都是模糊的虛影,虛虛晃晃的。只覺得莫名有些難以喘氣,啓脣輕輕溢出一個“喬……”字,後面便什麼也聽不清。
“公主,葉娃娃暈了!”
荷菱突然奔進來。慌慌忙忙一聲喊。
那聲音不異於在兩人耳邊炸響了一道雷,震得公主渾身都抖了一下,霎時清醒了幾分,幾乎是條件反射猛地坐起了身子。那一剎那她聽見耳邊低低的一聲嘆息,似乎有些惋惜。
公主眼前染霧景象聚焦,看清立在牀頭的人是喬彌,而喬彌正看着荷菱。荷菱正捂着臉鎮定自若地往外走,喬彌輕飄飄喊了她一聲:“荷菱——”尾音輕輕拖長了些。
荷菱姑娘應得倒是乾脆利落:“在!”
喬彌輕道:“過來。”
荷菱姑娘轉身,滿臉正氣,除了眼神有些發飄之外。簡直無半點不妥。
喬彌嘆了一口氣:“看着公主,她有些暈。”
荷菱站的筆直,比軍隊之人還剛正不阿,洪亮一聲吼:“是!”
硬生生將公主激得又清醒了幾分。
喬彌往前殿外去。
荷菱上前去搗鼓公主,公主反應還有些慢半拍,怔怔問她:“誰暈了?”
“葉娃娃!”
公主擰眉坐在榻上想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遲緩而有些手足無措地攏衣下榻,也匆匆地往了前殿外去,荷菱連忙上去攙着她。
夜色濃郁,前殿外光線微弱卻足以視物。
葉娃娃躺在地上,雙膝尚且彎曲不得直,公主眼皮子跳了跳,天邊雲變,驟而刮一陣疾風而過,呼嘯捲落葉一地。將她吹的是徹底清醒了,進而頭便有些悶悶的疼。
喬彌站在一旁,公主晃了他一眼,未敢細看他臉色,便道:“算了,把她送回金駿眉去罷,不跪了。”
公主即便是嘴上從不饒人,可她做事卻永遠會留三分餘地,葉娃娃若真出了事,她也不會無動於衷。
喬彌看了她一眼,上前半蹲下去,撈起葉娃娃腕脈診了診,伸手準備將她抱起來,還沒碰到人,忽覺兩道目光灼在他臉上,一擡眼,便見公主正看着他,她臉色有些醒酒後的泛白,喬彌頓了頓,默默又將葉娃娃的手放了回去,起身退回一旁。
公主便也隨着移開眼:“荷菱,把她送回去!”
“是。”荷菱應了一聲,吩咐人來將葉娃娃擡了起來。
公主便又轉身回去,下意識的往偏殿走,喬彌攔手將她腰一撈帶回來:“方向錯了。”
“對。”公主冷道:“從今日起你睡偏殿,我睡主殿。”
喬彌沉默一瞬,“公主,娃娃的腿……怕是廢了。”
公主眉梢抖了抖。輕聲:“你騙誰?”
喬彌靜靜看她,神情之間總有那麼幾分沉寂悲涼的味道。
一個人連着跪十多日不起身,腿廢了,也不是沒可能的,公主脣細微蠕動,忽然不知說什麼好,卻聽喬彌又道:“就是想騙你將我一起帶回寢殿去,帶不帶?”
公主猛地擡手就往他腰後掐。
喬彌眼裡浮笑,忙將她手按住,葉娃娃自小被葉兮調養,身體底子比一般人不知好上多少倍,暈倒一番而已,着實算不得什麼大事。
風有些大了,吹的公主睜不開眼,主殿前的燈盞搖搖晃晃,隱有微涼的雨絲沁在臉上,一場秋雨,轉瞬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