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在阿淫重重按裂喬彌傷口的那一刻,迫於撕心裂肺的痛楚,喬彌的神志便已在一寸一寸的清醒了,他清楚的知道,他該回北祁了,回北祁,去討回穆青欠下的債。
荷菱還呆着,看着他與阿淫身上的血思緒混沌,手足無措間眼淚將下不下,根本便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喬彌又輕輕喊了她一聲:“荷菱?”
他的聲音很輕,漂浮在脣角邊沿,風都能吹散,每一聲響,都是在腦海中浮蕩。
荷菱驚醒般應了一聲,條件反射的,旋即沒有絲毫猶豫的做出決定:“跟!駙馬爺,我跟你走!”
劉溫伯臉都青了:“這幅樣子怎麼走!?”
荷菱梗着脖子道:“我可以照顧駙馬爺的。”
“你照顧?”老人家臉一黑,聲音剎那間拔高了:“你半點武功不會,一路上哪會如你所想的那般風平浪靜?出了事到底是誰照顧誰?荷菱姑娘,這可不是開玩笑!”
荷菱嘴脣抖了抖,沒敢吭聲了。
阿淫沉聲道:“掌櫃的,當初桓王明知喬二公子在金駿眉時也沒強行圍剿,想必有所顧忌,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將喬二公子繼續帶回金駿眉,待事態穩定些,再走不遲?”
老人家怒道:“眼下局勢豈能一樣?桓王當初與長老有約,不動十里樓臺的生意據點,之前能藏,是因事情還沒鬧大,如今滿城風雨,桓王就算不帶兵繳,也自有想立功之人會來弄得我等不得安生,在南莫與北祁這場仗沒打完之前,時局都別想穩定!到時候再想走,何啻於插翅難飛!”
阿淫眸色陰晴不定:“那沈執事哪兒又如何能夠安全?”
劉溫伯沒好氣道:“我何時說過她哪兒安全?”他指着喬彌:“你看看,這身上不知道捱了幾刀,裝的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在這兒杵着,真以爲就能唬着誰了?沈執事慣與京中權貴旋,尚能拖延一陣子,可眼下他要是就這麼走了,老人家看他是連京城邊界線都出不了!”
阿淫突然沉默,不知在想什麼。
老人家急的頭頂都快冒煙了,喬彌卻是從始至終都彷彿置身事外一般,腳下虛浮,神情很是淡漠和飄忽,似乎誰的話也沒聽得進去,他看着荷菱輕道:“荷菱,你來。”
荷菱看了看劉溫伯,劉溫伯轉頭就瞪向了喬彌,他在焦頭爛額的想辦法,這人到底有沒有在聽?
荷菱慢吞吞地走到了喬彌身邊去,喬彌將手中包袱交到了她手上。
這意思很明顯,他是真的要帶着荷菱走了。
劉溫伯瞪大眼睛:“喬二公子,你!”何時變得這樣固執?
喬彌低頭,緩緩自懷中掏出一個香囊,血染了大片大片的紋路,原本的顏色已有些看不清了,曾經清雅的香氣如今混着血腥,隱約形成一股獨有的味道,居然也不算得難聞,他有些遲緩的伸出手去,將這個香囊,遞給劉溫伯。
“勞煩劉掌櫃,託青玉將此物交給公主,並替我轉達一句話。”
遠方魚肚輕染,天色將明未明,荒涼的四郊有薄薄的霧氣,輕煙般浮動,劉溫伯接過來,觸手尚溫粘的鮮血,心間忽感一陣酸澀。
喬彌輕道:“讓她等我。”
老人家垂頭捏着香囊,擡頭時,天光微明,遠處朦朧的青衣染血,他竟已帶着荷菱走遠了。
“阿淫!”
“掌櫃的!”
兩人同時看向對方出聲,又皆是一愣,到底阿淫反應快些,迅速接道:“掌櫃的,我得護送喬二公子一程。”
“我正有此意。”老人家急道:“快去,萬不可有什麼閃失,不然葉神醫吃了你!”
阿淫神情複雜的看了他一眼,終究是沒說什麼,扭身匆匆追了上去。
我看不是葉神醫或是喬少城主會吃了我,而是您老人家,怕是已快將喬二公子,當兒子來看了吧。
喬彌前腳幾乎剛走,後面城中警戒便嚴了,金駿眉首當其衝被人第一個盯上,翻天覆地的想要搜個人出來,其結論自然未果,老人家很生氣的樣子,放任其搜完之後,以“客棧本就是招攬四方之客,來歷不問”爲解釋,暫且打發過一輪。
追捕令很快下達,極快傳遍京城四周州府,再沿途傳下,喬彌確實沒力氣在這一天之內再走出京城境內,簡單包紮後再將血衣換下,一路走到日頭最烈之時,他一聲不吭,便就地躺下了。
好在他躺下的地方巧,不遠處便是個簡陋的可以落腳的地方,不至於給荷菱以及阿淫帶來太大的壓力,費心思清理完沿路痕跡後還要憂心他是否扛得住趕路辛勞,當下便將他給擡了進去。
喬彌這一覺睡得沉,醒來時已是半夜,身旁一簇火光,是夢裡僅有的溫度。
荷菱坐在火堆前看着火光發呆,眼底幾簇火焰不斷地跳躍,映得眼眸很亮,也有些木噔。
阿淫不時往火中添些乾柴,時而往他這邊看上一眼,見他醒了,下意識放劍想要過來扶他,荷菱卻已扭轉過身去,輕聲喚了一聲:“駙馬爺。”扶着他胳膊,將他攙了起來。
許是火光原因,喬彌臉色看着終於微暖了些,即便有些蒼白,精神卻已不如之前那般飄忽,阿淫道:“喬二公子,你到底……中了幾刀?”
喬彌淡道:“兩刀。”
兩刀能流這麼多血,那想必是又深又狠,阿淫想說什麼,又想到自己不會說話,於是嘴脣翕動兩下,沒發得出聲音。
喬彌似知他在想什麼,擡眼看了看他,臉色在火光明滅中很是溫柔,他輕道:“那麼多血,多數都是被你按出來的。”
阿淫:“……”他臉色僵了僵。
荷菱微微張大嘴,扭頭看向阿淫,然後眉頭就皺起來了,很是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阿淫尷尬道:“等出了京郊,尋個大夫來看看吧。”
“不用了。”喬彌眸子在暖光映照下黑的很深,“都是些皮外傷,初時疼,過不了多久,便差不多了。”他擡頭,看向荷菱,忽然道:“公主小時候……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