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彧帳中諸將嚴待,喬彌進去便迎上一張黑沉的臉,話不多說,他緊步上前繞去長桌旁,搶在蕭彧前頭開口:“我知道了二哥。少將軍稍安勿躁。斥候,將前方敵情再詳細說上一遍。”
他連續快速的點名三人,連蕭彧想斥他兩句都還沒來得及開口,節奏就被他帶走。
斥候兵跪在帳前,得他家蕭丞相默許,方重聲道:“穆老將軍原本勝券在握,屢次偷襲成功,最終將南軍困於風雪谷口進出不得,堪以剿滅,不想南軍將領身邊軍師,早已於數月前過欽州之時,悄然前往向欽州刺史借得精兵一萬,當夜趁我軍不備,從外猛攻,與魯升吉大軍裡應外合,打了我軍一個措手不及,使得我軍節節敗退,現今已退到嘉陵坡道!”
“那穆老將軍眼下如何?”穆青跨前一小半步,急急問道。
斥候兵垂頭:“身中敵軍一箭,由副將掩護撤退,未曾聲張!”
穆青指節微微發抖,臉色愈發難看。
蕭彧悶咳了兩聲,面色沉重:“穆老還是太急了些。”
喬彌將南莫地界圖鋪開,按上嘉陵的標點,一路延伸滑至京城,衡量了下道:“穆老將軍貢獻已算是不小,魯升吉本打算水渡,如今卻退到了嘉陵,委實也算是將敵軍逼遠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從嘉陵到京城,算上他們中間會遇見的種種阻礙拖延,少說不下三個月,眼下我們可做的便有兩件事。”
“一,派兵前去支援,以保障穆老將軍安危爲前提,儘量拖住魯升吉大軍,再與我軍匯合。二,我們已沒時間再與鳳桓矣軟磨硬耗,是故先前的作戰方案務必要做更改,無論強攻還是猛打,能有多快攻破京城這道大門,便有多快,須得趕在魯升吉大軍到來之前!”
穆青沉臉道:“桓帝與他身邊謀士,將這道城門守得固若金湯,我軍若是不顧後果強攻,主營落空,難保他們不會偷襲,況且這畢竟是南莫帝都,我們想要完全攻下,並不僅僅只是佔領了這座城池便可,而是須得餘出至少兩月時間,將城中根深的舊黨盤除,否則一旦等魯升吉大軍打過來,這城中盤餘的權貴,必定還是會尋機爲其打開城門,這方城池我們同樣守不住。”
有將領沉聲附和道:“大將軍此言有理,強攻雖是目前可見唯一的辦法,可弊端實在太大,不敢貿然行之,攻了城卻守不住,我軍怕是都得一同葬在這異國他鄉,歸不了故土。”
喬彌道:“那你們便要生生拖着這個時間,將這僅存的時機一點一點的耗盡,棄甲等死麼?既無上策何必苦求,就不能放手求以中策搏上一搏?眼下時間便是將士們的性命,諸位將軍難道還看不清眼前局勢?”
那將領肅聲道:“正是因末將要爲這軍中十萬將士兒郎們的性命負責,纔不敢拿他們貿然做賭注,這等明知勝算不大,卻還要以命相博之事,末將絕不敢苟同!”
喬彌看着他:“那將軍可有更好的辦法?戰場上本就無絕對的勝算,這軍中的將士,皆是背井離鄉,隨軍出征不遠萬里闖過槍林箭雨而來到此處,一路血雨腥風,踩過累累白骨,爲的是什麼?將軍眼下卻說,不願做賭?”
喬彌心道一聲;迂腐!
那將領被他說得黑了臉,又憤然再辯,直言自己不同意,不如再觀局勢,坐等良機。
帳中一瞬寂靜之後,諸將開始紛紛發言,主營將領頓時被分爲了兩派,各抒己見,僵持不下。
蕭彧從始至終沒說過話,靜靜聽他們言論爭辯,穆青也開始沉默,沉眸不知在想什麼。
喬彌該說的已盡數道盡,餘下的只待蕭彧抉擇便可,於是也靜待不言。
夜色盡褪,天光展現出白日裡的陰沉,厚雲積涌,這一場議事直議到午後薄雪飄起,也不曾有個結果。
公主一人待在營帳裡,趴在邊上看杳杳睡覺,荷菱送飯過來,公主伸手去接時,露出手腕上的一顆細痣,荷菱“咦”了一聲,“公主你手腕上的這顆痣怎麼變紅了?”
公主頓了頓,掩起袖子輕輕“哦”了一聲,起身從杳杳邊上走開,眸底有絲飄忽,垂眸道:“前幾日不小心弄破了,結的血痂呢。”
荷菱忙道:“那公主你先別動,奴婢給你處理一下。”
“不用了,都結痂了。”公主將自己手腕捏住,笑道:“過不了幾日便會好了,喬彌怎麼還沒回來?想必還沒吃上東西,荷菱,你先去給他送個飯吧。”
荷菱點點頭:“那好,我這就去。”
她轉身出去,帳子起放的一瞬間,有風雪飄進來,公主鬆開手,垂頭看自己手腕上的那顆紅痣,這顆痣從前是黑的,點在她腕心的血脈上,白皙的膚色一襯,十分打眼,如今變紅了,也是十分囂張的紅,乍眼一看便能看見,很是突兀。
宮中控制人的方法千千萬,她早知鳳桓矣不會給她下毒,明知喬彌醫術,又豈會往槍口上撞?
只她沒想到,竟是這種好久沒見的東西,算算時間,也確實該到時候了。
她目光巡過帳中物什,落在竹籃中的一把剪子上,走過去將它拿在手中,便落在自己腕上比劃,比劃着比劃着手突然有些發抖,若是一不小心,弄成割腕自殺了怎麼辦……她明明還有些日子可活……
緊張的額間出了細汗,嘴脣間的血色也逐漸褪去,顫抖着下不去手,不覺時間消逝,外頭傳來聲響,荷菱撩開帳子一聲“公主”喊出來,鳳罄瑤一驚,手中剪子徑直被嚇落在地上,她連忙彎腰去撿,荷菱急忙進來:“公主你怎麼了?”
“沒事,想給杳杳取布做身兒衣裳,結果發現自己沒這個天賦,怪愁人的。”她笑了笑。
荷菱一臉驚異,本想說公主您連刺繡都不會怎麼給小郡主做衣裳?還沒開口,便聽鳳罄瑤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荷菱纔想起來:“駙馬爺讓奴婢回來傳個話,說此次議事可能不會太快脫身,外頭又下雪了,讓您不要亂跑,當心身子,千萬別受了涼。”
公主將剪子隨手放去一旁,擡手扶在額上,拿袖子擋住半邊蒼白的臉坐下,語中透出一絲倦意:“知道了,那我便在這帳子裡陪杳杳睡覺吧。”
荷菱怕影響了她休息,話傳到便應了一聲又出去了。
公主微微擡眼,目光再次落到那把剪子上,須臾後又將它拿到手中,對準了腕上那顆紅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