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將最後一寸天光覆盡,殿前白茫茫蓋了一地的雪,琉璃燈折射之下,流光溢彩,幻出曖昧清暖的色調,紅木漆廊在夜下紅的乾淨,公主蹲地上拂着沁冷的積雪,一擡頭。見宮燈下矗立着一人,深紫色的袍子,披風滾着銀色的邊。
他眉眼風華細緻,將身邊一株梅都映得豔麗而韻味雅緻,公主揚手便一捧雪朝他臉上甩了過去,宋冠言側了側身子,回頭眉眼含笑,她終於沒再死氣沉沉的躲在寢殿裡,終日一副鬱郁寂寂的等死樣子,她肯活過來,就算是橫眉豎目,也讓他覺得賞心悅目。
“你看什麼?”公主盯他一眼,臉色不是很好,宋冠言好整以暇,總是很容易的心情會好,他道:“看你。”
公主憋了憋沒憋的出罵人的話,本是想在這外頭緩一緩一身的悶氣,眼下都被破壞了個乾淨。
宋冠言洋洋笑道:“你多出來走走,這樣多好。”快些忘記那些事,外面天高遼闊,看一看遠方起伏的山線,纔會發現心中沉悶積鬱了許久放不下的東西,原來也就不過那樣。
“關你什麼事!”公主特別牴觸他這樣一副親近的姿態跟她說話,讓她心中火氣無法抑制,她又朝他那方惡狠狠的踹了一腳積雪,然後提着裙子轉身徑直回了寢殿。
就寢時耳邊忽然有風聲經過,旋即便聽“噔——”地一聲響,一支銀釵挾着一紙信封插入了牀畔的菱花架,她噌地直起身來,偌大寢殿依然空蕩蕩的沒有人跡,就連這支銀釵是從哪個方向來的都無處可查。
她回身去將那支銀釵拔下來,拆開將信紙一抖,上面雋逸一行小字:“京城東,城隍廟。”
她猛地將信紙合攏,心中似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寒涼淌遍四肢百骸,她四處張望,指尖莫名有些發抖,有人在她身邊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這個人是誰?
一個感覺越來越強烈,初時的睡意頃刻全無,渾噩臨至月上三更,才迷濛入睡。
夜裡有人入夢。那人一襲青衣,身後碧水青山融進他眉眼,美得飄渺而虛無,他手邊有一柄三尺長劍,青鋒寒芒,映他山水間的轉瞬回眸,盈盈舒展,笑意溫柔。
醒時天色未亮。公主坐榻上環膝發了半盞茶的呆,匆匆喚進荷菱。
“從公主府前往長公主府,中間會經過哪些地方?”
荷菱奇怪了一下,還是答:“秋華東街,文安路,和松鶴街。”
“言喻之定能想到今日皇姑姑一來,我便會藉機出府,到時一定會派人暗中尾隨,你安排府中暗衛,在文安路中途,來一場刺殺。”
“刺殺?”荷菱有些被驚到,瞠目失聲,刺殺誰?
“不是真的刺殺。”清冷還未露出熙光的晨色,將公主眉間籠出一片沉冷:“是製造一個小混亂,以便我們有短暫的空隙趁機逃跑,去一趟城東的城隍廟。”
荷菱終於明白過來,也沒再多言,趁天未大亮趕緊前去安排。
公主又再躺了一會兒,等到曦光逐漸從雲層透出,將半邊天映亮。陰鬱的光線從外頭折射進寢殿之後,才離榻起身。
懷安長公主在今日巳時入府探望,鳳桓矣事務繁忙抽不開身,姑侄面敘。言喻之也不好在一旁守着,只能在正殿外不遠處假意賞賞風景,還溫了一盞熱茶。
午後懷安長公主說要帶公主回長公主府小住幾日時,言喻之並不是很驚訝。只淡淡提醒道:“長公主,公主近日身體不適,恐並不適宜出門經這一段路程。”
懷安長公主皺了皺眉:“阿瑤隨本宮回長公主府小住,何時輪到言先生許可才行了?”
言喻之忙做禮賠罪:“長公主不要誤會。鄙人也只是擔心公主而已,畢竟王爺有令在先,吩咐了鄙人要好好照顧。”
鳳磬瑤當即不動聲色地上前了半步,輕輕挽緊了懷安長公主的胳膊。身子湊近了些靠近她,低低喚了一聲:“姑姑。”
這一聲細細的有幾分軟糯,這樣捱過去,竟還有幾分依賴的味道在裡面。恁得讓人心軟。
懷安別頭看了看這侄女兒似乎已經許久都未曾見到過陽光的蒼白臉色,還有周身那一股不自禁流露出來的傷懷淒冷,那是掩也掩不住的讓人心疼的氣息。
畢竟是親姑侄,懷安長公主到底是心生了不忍,對言喻之道:“這些就不勞言先生操心了,此一去也並不太遠,就這麼在府中悶着,怕是纔會悶壞了磬瑤,路上本宮也會好好照顧她的。”
言喻之本也沒報太大的希望能將人勸下來,囑咐了一些隨行侍婢路上不可懈怠之後,便將人送到了府門口,當然。一同離開的,還有暗中十二王府影衛。
所經長公主府之路,文安街是離城隍廟最近,也是人跡相對來說較爲稀少安靜的一條路,懷安長公主嘆口氣握住鳳磬瑤的手:“姑姑其實很早就想來看你的,只是聽說你精神狀態實在不佳,所以才拖到了現在。”
鳳磬瑤點點頭,安安靜靜地靠在車廂壁上。
懷安長公主還想說什麼,馬車突然便是一顛,兩人的身子都往前跌了一下才坐穩,不及反應,便聽外頭乍然響起一聲:“護駕!”
隨後兵刃之聲便突兀而起,一番混亂後車簾被揭開,映入眼中一片刀光劍影,黑衣人上前便是劫持,將她與鳳磬瑤直接拖將了下去。
粗粗一看,這黑衣人數頗多,大抵有二十餘人,公主遇險,暗中的王府影衛呆不下去了。不管怎麼樣也得先救人再說,於是混戰加人,又更亂。
公主暗道荷菱幹得好,饒是言喻之安排的影衛再是英勇無畏,就這人數碾壓也夠給她拖上一段時間。
二話不說,兩名黑衣人帶着公主便跑,餘下二十多人留下來殿後拖延,公主直接往城隍廟那邊奔去。荷菱伺機再跟來,南莫無破廟,就是一城隍廟,也是乾乾淨淨的供着零星香火。
公主片刻不停直奔至城隍廟前,當要跨進去時步子才放慢,心口不斷跳不斷跳,拼命緩也緩不過來,她站在城隍象前停了停,才又繼續往裡走去,突然簾後伸出一隻手,拽住她胳膊往裡一帶,她猛地跌入一個人的懷抱,聽有人輕輕在耳邊呢喃:“阿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