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鯁在喉,公主霎時間說不出話來,這塊玉她何其熟悉,鳳桓矣腰間,爲何也會有同樣的一塊?
她別開臉去,遲滯了半晌,扔刀在地:“把她押下去。”
禁軍領命帶走清荷,公主轉身也不留,荷菱看了自己老爹一眼,鎮國公依然虎虎生威的見她就瞪,那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概,荷菱想起鎮國公所信奉的“棍棒底下出孝子”,沒忍住抖了抖,趕緊跟在公主身後回了寢殿。
今日這皇室之喜鬧得風生水起,新人已退。這些留下來喝喜酒的人也無甚滋味,不大多時便散了宴。
公主府依昭陽宮而建造修葺,亭廊回閣,樓臺殿宇,都與昭陽宮大致相同。
勞太醫被人從宮裡匆匆抓來。提起來跑的起飛,落腳時一個不穩,青着臉嘔了一把,才擦擦嘴角,鎮定自若地行了個禮,走向寢榻前。
第一眼時大驚失色,第二眼時趕緊觀了觀瞳仁才心神稍定,飛快取出手枕一診,剎時又心驚膽戰。
一陣忙碌的上藥包紮,勞太醫擡袖子擦着汗:“無、無礙,駙馬爺若是明後日能醒,那便沒事……”
醒不了呢?
荷菱想問,悄悄看了眼公主,把話嚥了回去。
公主手中拿着一塊白寒玉怔怔無神,月東昇,所有人退盡,荷菱與她說了些話她也沒聽見,荷菱不得已拿手去搗了搗她,公主回過神,忽然低聲道:“他會醒的,他讓我別慌……就說明他會醒的。”
荷菱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寢殿燈光明豔曖昧,映着一室喜色,綺麗孤寂,公主爬上寢榻去坐在喬彌邊上,抱膝埋頭,無聲守了一夜。
紅燭燃盡,合巹酒未曾交杯,瞑光薄薄拂透,天色微明。
卜公公藉着送中秋之禮的名義,隔日傳旨至公主府,以告宣昭帝聞訊震怒,要拿了清荷,處以極刑之事,劉溫伯同時也踩着時間點遞上拜帖求見,匆匆趕來公主府要人。
公主道:“我聽誰的?”
卜公公:“此女大逆不道。必須得斬首示衆,以儆效尤!”
劉溫伯:“殺不得公主,清荷姑娘現在一死,一切也就是徒勞。”
公主誰也沒看,她低低笑了一聲。指腹輕輕摩擦着白玉紋路:“所以,我準備讓她生不如死。”
劉溫伯急忙道:“公主,借一步說話。”
公主半點面子不給:“不借。”
老人家挫敗,“當初公主想方設法的讓荷菱姑娘旁敲側擊的打探,不就是想知道清荷姑娘與喬二公子之間的事麼?如今老朽銀子也不收了,只求公主聽罷之後,稍作權衡。”
公主看了看他,她覺得今日劉溫伯對她特別客氣,這看起來有些不正常,她冷笑:“你有什麼陰謀?”
劉溫伯愣了愣,老臉一紅,他平日裡得對公主態度差成了什麼樣,纔會好好的說這麼一句話都讓人家覺得他有陰謀?老人家憋着氣道:“老朽沒有陰謀,如今事已成定局,公主已是喬二公子的妻。那便是喬二夫人,我們不管怎樣也該敬你三分。”
卜公公聽得不滿了,尖銳嗓音高昂:“大膽,這說的是什麼話?堂堂公主之尊,論的你們不敬?”
老人家不耐煩了,一甩袖子:“你這公鴨嗓子,給老朽閉嘴!”
卜公公臉一綠:“你……”
公主頓時起身:“走,借一步說話。”
劉掌櫃瞪了卜公公一眼,隨着公主走到一旁水榭亭下,劉掌櫃醞釀醞釀,“公主該知,喬二公子自小是被蓮城城主所撫養長大的……”
公主面無表情:“你難道想說,蓮城城主雖將喬彌帶回了蓮城撫養,可卻未盡責任,所以清荷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姑娘,身兼父母二職,將喬彌撫養長大?”
老人家被她說的一臉悶:“當然不是。”他道:“蓮城向來處於武林公義頂端,老城主既然帶回了喬二公子,自然便當他是親生兒子來撫養,自小啓蒙。也是親手承教。”
“喬二公子根骨奇佳,資質上乘,識文習武均是點沾即來,過目不忘,樣樣領先於人,七歲時便可單挑蓮城少主,年幼時難免也曾傲氣過,然而喬少城主也是個傲的,當年喬二公子身世未曾揭開之前,他們掐的挺死。清荷姑娘在其中幫着調節了整整十年,這期間,先不說清荷姑娘已陪喬二公子度過了多少個日夜,光是這十四年來師姐弟之間的情誼,便已是非同一般。”
水榭四周清水環繞。公主昏昏欲睡:“那又如何?”
劉溫伯道:“這些公主可能覺得沒什麼,可喬二公子自打記事起,便無父無母,他都如此習慣了十四載之後,卻纔發現自己娘還活着。而他看見他孃的第一眼時,他娘是個瘋子。”
公主終於擡起了眼,她眸光動了動,霍然看向劉溫伯。
老人家緩道:“喬二公子這一生命途多舛,身世極端複雜,老城主教喬二公子識禮斷文,授他啓蒙,喬二公子這麼些年來,自然便已識老城主爲親父,可這個從未出現過的娘,想兒子想瘋了的娘,突然出現時,卻是要殺他不是親父勝似親父之人,那一日,喬二公子根本沒得選。”
“沒得選是什麼意思……”公主臉色白了白。
“正是公主所想的那個意思。”劉溫伯道:“喬二公子的身世便是在這一刻昭然揭開,被上一輩的恩怨所波及已是極端不幸,他牽連其中更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所以即便當他知自己確乃如假包換的蓮城二公子之後,卻仍親手葬母后離開了金陵,從此無處爲家。”
“大概是從這一刻起。喬二公子的心便是死的,可他良知未泯,誰對他好他心中仍有個分寸,清荷姑娘在他走後照料他生母墳冢,清明祭祀,閒時敘話,除墳頭荒草,從不曾落下,日日待他歸去,這一份情誼對喬二公子來說,可謂是重於心頭。”
“後來蓮城遇難,喬二公子匆匆趕回,聽聞清荷姑娘已故身亡,覺此恩情無以爲報,愧疚難當。所以才許下欲娶清荷姑娘爲妻之言,哪想後來清荷姑娘果真活着回來,喬二公子這一生本已不再盼着能有什麼傳說中的幸福美滿,所以與清荷姑娘在一起,本也是順理成章的事,畢竟他與清荷姑娘之間不止青梅竹馬,還有着那一份情誼。”
“可沒想到喬二公子多年以來,對清荷姑娘雖說照顧得體,卻從來發乎情止乎禮,從不曾逾矩,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對清荷姑娘也僅僅只有情誼,脫不出那層阻礙,可清荷姑娘說她願意等,這一等,便等至了花信年華。”
“她在喬二公子身上所付出的時間精力。非我等可以想象,所以如今她不甘至此,放在某個角度上來說,也並非十惡不赦錯的不可饒恕,她這不講規矩的三劍。須得由喬少城主來定斷論罪,由公主你來處置,委實不太妥當。”
“畢竟這一切歸根究底,若不是喬二公子陪清荷姑娘來這京城的一番遊歷,又遇到了公主你的話,根本不會發生……”